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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人言铄金剑·亲语剜心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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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明倚在门框上的身影,如同堵死了最后一丝光亮的巨石。
他嘴角那抹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冷笑,像淬毒的针,扎在李青青握着旧手机、僵在半空的手上。屏幕还亮着,那行“警惕!从控制到暴力,我的无痕地狱……”的求助帖标题,在昏暗的卧室里显得格外刺眼,如同她无处遁形的恐惧。
“我……”青青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撞击,几乎要震碎胸腔。
“失眠?精神紧张?”陈明却替她说了下去,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恍然大悟般的“关切”。他踱步进来,高大的身影带来沉重的压迫感,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他没有直接抢手机,反而俯下身,冰凉的指尖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苍白的脸。
“看来上次的‘休息’还不够。明天跟我去趟超市,买点安神的食材,换换环境透透气。”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带着一种将她彻底暴露在阳光下、置于他绝对掌控之下的宣告。那点微弱的、试图寻求外界帮助的火苗,被他轻描淡写地、带着嘲讽意味地掐灭了。
第二天下午,社区大型超市里人声鼎沸。明亮得过分的灯光,嘈杂的背景音乐,推着购物车穿梭的人群,一切都在刺激着青青本就高度紧张的神经。
她像一只被强行拖出巢穴的惊弓之鸟,亦步亦趋地跟在陈明身后,每一步都踩在虚浮的棉花上。手腕上被领带勒过的红痕早已消退,但那种无形的束缚感却如影随形。
陈明推着购物车,姿态从容,俨然一副体贴好丈夫的模样。他时不时拿起货架上的东西,低声询问她的意见,声音温和,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青青机械地点头或摇头,不敢多言。
走到生鲜区,冷藏柜里整齐码放着包装精美的进口水果。陈明停下脚步,拿起一盒印着外文标签、标价298元的草莓。
鲜红的果实饱满欲滴,在冷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他掂了掂,然后,毫无预兆地,用一种足以让周围三米内顾客清晰听到的音量,高声问道:
“老婆,这盒298的进口草莓好吃吗?”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旁边几个正在挑选水果的邻居和主妇:“上次看你挺爱吃的,这次多买几盒?”
一瞬间,周围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惊讶、好奇,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那“298”的价格标签,在陈明刻意放大的音量里,像一枚小小的炸弹,瞬间引爆了周围人对“奢侈”、“乱花钱”的敏感神经。
青青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又迅速褪成惨白。长期的压抑、恐惧、屈辱,在这一刻被这当众的、精准的构陷彻底点燃!像一根被压到极限的弹簧猛地反弹!
“我没有!”她几乎是尖叫出声,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尖锐得变了调,手指颤抖地指向那盒草莓:“我什么时候说过爱吃这个?这么贵的东西……”
“好了好了!”陈明立刻打断她,脸上瞬间堆满了无奈和包容的苦笑。
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臂,一把将情绪激动的青青揽进怀里,动作看似亲昵保护,实则带着不容挣脱的钳制。
他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对着周围投来诧异目光的邻居们抱歉地摇头,声音压低了些,却足以让近处的人听清:“不好意思,让大家见笑了。她最近……唉,焦虑症又犯了,情绪不太稳定。医生开了药,效果还不太好。”
他语气里的疲惫、包容,以及那轻描淡写抛出的“焦虑症”,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青青那点可怜的愤怒火焰,只剩下彻骨的寒冷和无边的绝望。
她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僵硬地被他搂在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目光的变化——从最初的惊讶和审视,迅速变成了同情(给陈明的),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给她的)。
“哦……理解理解,不容易啊。”一个认识的大妈叹了口气,眼神怜悯地看向陈明。
“是啊,陈先生真是好脾气,换个人早受不了了。”另一个主妇小声附和。
“唉,现在年轻人压力大,啥毛病都有……”议论声低低地传入青青耳中,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在她千疮百孔的心上。
陈明成功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她身上牢牢钉死了“精神不稳定”、“无理取闹”、“不识好歹”的标签。她成了那个需要被同情、被包容,甚至被“控制”的病人。
这场公开的羞辱,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青青摇摇欲坠的神经。她需要一个出口,一个哪怕只有一丝微光的出口。她想起了娘家。
超市监控摄像头冰冷的镜头,无声地记录下时间戳:22:15。这个时间点,像一道冰冷的刻痕。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那个冰冷的“家”,青青在巨大的绝望和一丝孤注一掷的冲动驱使下,拨通了母亲李桂芬的电话。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带着惯常的、略显焦躁的关切:“青青?这么晚什么事?小明呢?”
“妈……”听到母亲声音的瞬间,强撑的坚强瞬间崩塌,青青的眼泪汹涌而出,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妈……我……我受不了了……”
半小时后,李家那套略显陈旧但收拾得一丝不苟的客厅里,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青青断断续续、语无伦次的哭诉了十多分钟,她甚至鼓起勇气,在母亲不耐烦的催促下,颤抖着撩起长袖的袖口,露出上臂内侧那片尚未完全消退的、边缘清晰呈深紫色的淤痕。
李父坐在单人沙发上,沉默地削着一个苹果,长长的果皮垂落,断断续续,像他此刻无法言说的心事。
李母李桂芬则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她听完女儿“吐槽”之后,猛地一巴掌拍在面前的玻璃茶几上!
“啪!”一声脆响,震得果盘里的水果都跳了一下。
“李青青!”李母的声音尖利刺耳,饱含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失望:“你还有脸哭?!你看看你!小明对你多好!啊?钻戒!名牌包!哪样少了你的?现在还送你钻石项链!”
她手指几乎要戳到青青脸上,唾沫星子飞溅:“就为了这点夫妻间磕磕碰碰的小事,你闹什么闹?啊?还学网上那些不知所谓的‘作精’,闹离婚?!”
李母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手指上那枚戴了几十年的旧婚戒,在灯光下反射着黯淡的光,戒圈边缘磨损得厉害,戒面甚至有些变形,无声诉说着岁月的磋磨。
她指着那枚戒指,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我们那会儿,男人脾气上来了,挨两下怎么了?天就塌了?日子不照样过?你爸年轻时候……”
她的话音猛地顿住,眼神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沉默削苹果的丈夫,后者削皮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又继续下去,只是那果皮断得更频繁了。
李母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后面的话,转而用更加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训斥青青:“你倒好!被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洗了脑!不知足!我告诉你,赶紧收收心,好好跟小明过日子!早点生个孩子,心就定了,男人也就拴住了!别一天到晚想那些有的没的!”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仿佛这是世间唯一的真理。
李父始终沉默着,削好的苹果放在果盘里,水灵灵的,他却一口没动。那长长的、断断续续的苹果皮,最终被他沉默地扫进了垃圾桶。
最后一丝希望,在母亲愤怒的斥责和父亲无声的沉默中,彻底熄灭了。青青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坐在沙发上,脸色灰败。
原来,连她以为最后的避风港,也早已被无形的枷锁焊死。她所谓的“地狱”,在母亲口中,不过是“夫妻间磕磕碰碰的小事”。那片触目惊心的淤伤,比不上陈明送的一颗钻石。
回家的路上,车内的死寂比超市的喧嚣和娘家的斥责更令人窒息。陈明专注地开着车,侧脸在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光影中显得模糊不清。
车子停进车库。引擎熄灭,黑暗瞬间包裹上来。陈明没有立刻下车,而是侧过身,在狭小的空间里,目光沉沉地落在副驾驶座上如同失去魂魄般的青青身上。
“今天在超市。”他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审判般的意味:“你让我很丢人。”
青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没有回应。
“情绪不稳定,乱发脾气,还跑去娘家胡说八道……”他一条条数落着,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看来智能机确实不适合你,辐射大,刺激神经,影响病情恢复。”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在青青面前。动作简单,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力。
“拿来。”
青青僵硬地抬起头,对上他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掌控。她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也消失了。
她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那部承载着她微弱联系希望的智能机,冰凉的机身仿佛还残留着她最后一点体温。
陈明一把拿过,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只是收走一件不合适的玩具。然后,他从扶手箱里拿出那部屏幕细小、款式老旧的备用机,塞进青青冰凉的手里。
“以后。”他的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回荡,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冷酷:“就用这个,智能机辐射伤脑。”
他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下了车,车门“砰”地一声关上。
冰冷的黑暗和死寂彻底吞没了青青。她低头,看着手中那部仿佛来自远古时代的旧机,屏幕黯淡无光。
她下意识地按亮屏幕,显示电量的图标只剩下可怜的一小格红色,并且在她注视下,极其缓慢地、却又异常坚定地,又向下跳动了一小格。
那微弱闪烁的红光,像她此刻残存的生命力,在这座由谎言、暴力、冷漠和剥夺共同铸就的、密不透风的牢笼里,无声地、绝望地消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