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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欺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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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济生的目光带着存粹的恶意和嫌弃,落在林笙握着抹布的手上,那眼神里的恶意几乎要实质化溢出来。
他脚尖又往前碾了碾,离林笙的手掌不过几毫米,鞋底沾着的颜料在木质地板上留下淡淡的污痕。
“小同学,你这是什么眼神?”樊济生语气带着嘲弄和浓浓的厌恶,“怎么,看上去好像不太服气?”
他顿了顿,视线在林笙骨节分明的手上逡巡,像是在打量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语气里的恶意却愈发明显。
“我听别人说过,搞画画的人把自己那双手当宝贝得很,你说要是我现在一脚踩下去,你会不会当场崩溃啊?”
他说的轻巧,就像是在询问一句,你今天吃饭没有一样。
林笙握着抹布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腹下粗糙的布料被攥紧,还有些许颜料沾染在了手侧。
他能感觉到对方鞋底传来的压迫感,像一块巨石悬在心头,可脸上却不能显露半分。
做人要能伸能屈。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林笙垂下眼睑,语气里透着几分急切的恳切,眉头微微蹙起,面上露出些许纠结,“我近视度数太高了,是真的眼神不好!这眼镜对我来说太重要了,要是没了它,我跟瞎子也没两样了。”
樊济生看着他那副情绪些许外泄的样子,觉得好像有些意思,于是乎——
他故作姿态地弯下那矜贵的腰身,昂贵的定制西装勾勒出流畅的肩线,那张带着点倨傲的脸离林笙近了些,目光锐利地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戳穿这所谓的“借口”。
林笙像是为了自证清白,藏在眼镜片后面的眼睛用力瞪大了些,也微微往前凑了凑,抬手指着自己的眼睛,试图让对方看清,声音里还带着点淡淡的委屈。
“你看,我这眼睛是真的不好……”
那瞬间的靠近让樊济生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像是被什么东西冒犯到一般,眉头不悦地拧起。
“你还是不信吗?”林笙见状,立刻作势要摘眼镜,手指已经勾住了镜腿,“那我摘下来给你看,真的,摘了眼镜我连你的脸都看不清……”
就在眼镜框即将脱离鼻梁的刹那,樊济生终于不耐烦地开口,语气里满是嫌恶:“不必了,我对看不清脸的丑八怪可没兴趣,更别说,还是一个阴暗男。”
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衣角,居高临下地瞥了林笙一眼,“下次看见我,记得躲远点,知道吗!”
谁稀罕看见你?躲就躲,还用得着你说?
可林笙面上却还是恭顺地低下头,应了声:“好的。”
窗外的天光像是被墨汁染过,一点点沉了下来,风卷着远处的云絮往这边涌,空气里弥漫开雨前的湿闷。
林笙半跪在冰凉的地板上,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手里攥着那块早就脏得看不出原色的抹布,一下下用力擦着地上的污渍,膝盖在硬邦邦的地面上硌出红痕,每动一下都带着细微的摩擦声。
樊济生就站在他旁边。
他微微垂着眼,视线落在林笙低伏的背上,那眼神里没有温度,像是在看一只匍匐在地的蝼蚁,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真是可怜又可悲的姿态。
他瞥了眼窗外愈发阴沉的天色,雨点子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又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视线扫过自己的鞋尖,停留了一下,那里沾了点颜料。
鞋脏了。
樊济生盯着鞋尖那丁点颜料看了看——
“喂,过来给我擦下鞋。”
樊济生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砸在沉闷的空气里,让林笙的动作猛地一顿。
林笙缓缓仰头,脖颈因为长时间低着而有些僵硬。
他看着樊济生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对方的眼神依旧是居高临下且傲慢无礼的,仿佛这道命令再寻常不过。
“怎么,是我没说清楚,还是你是个聋子?”
“擦啊,看我做什么?”樊济生眉梢微挑,语气里添了点不耐。
轰隆隆,窗外开始响起闷雷声。
林笙抿了抿唇,没说话,只是转了个方向,拿着抹布就要往他的鞋尖凑。
“等等。”樊济生忽然出声,脚往后撤了半步,目光落在林笙手里的抹布上,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语气不可置信,“你要拿这块破布擦拭我的皮鞋?”
他被气着了,嗤笑一声,声音陡然冷了几分,“你要不要自己看看,这布都成了什么鬼样子,你居然还敢拿着往我跟前凑?”
那块抹布上沾着各色颜料,边缘已经起了毛边,仔细点还能够闻到抹布上那点奇怪的味道。
林笙的动作僵在半空,喉结动了动,低声道:“……可是这里没有其他的东西。”
这里是画室,除了他手里这块抹布,连张干净的纸巾都找不到。
樊济生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弧度。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林笙身上那件校服,眼里迅速掠过一丝光亮。
只见樊济生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千斤重的压迫感:“那你身上穿的是什么?”
林笙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像是停滞了一下。
是听错了吗?
“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樊济生眼神睥睨地看着林笙低垂的头颅,瞧见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黏成一小撮一小撮。
他看不清少年藏在阴影里的眼神,但却笃定此刻那双眼睛里必定翻涌着屈辱与愤怒——
任谁被如此刁难,都不可能心平气和。
事实也的确如此。
林笙自然不可能拿校服去擦拭,但这话真的太侮辱人了。
果然,特优生听上去好听,可在这种皆是人上人的学校里,就是最底层的存在,路边的蚂蚁都比他待遇好。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感:“我书包里还有眼镜布,很干净,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拿那个给你擦。”
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至少眼镜布本就是用来擦拭精密物件的,不算彻底的折辱。
樊济生正要开口,裤袋里的手机却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画室里凝滞的空气。他瞥了眼来电显示,不耐烦地接起:“喂?”
“你在哪?”电话那头传来顾之衍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催促。
樊济生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地上的林笙,语气轻佻:“在画室呢,教训个不长眼的东西。”
林笙听到这话,眉头还是忍不住拧了一下。
这话有种,他不是人而只是一个物品的错觉。
他承认自己先前反驳时语气冲了些,但说到底,这不过是场无妄之灾,不过他也不该莽撞,出言不当。
“快点过来,别浪费时间。”顾之衍的声音冷了几分。
“知道了知道了,催什么催。”樊济生对着电话那头无奈地应着,挂了电话,才又将注意力转回到林笙身上。
他微微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像只恶作剧被打断的猫,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施舍:“算你走运,这次就先放过你。”
说罢,他整理了一下袖口,转身时皮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画室,仿佛刚才那场刁难不过是随手拂去了一粒灰尘。
林笙在他离开后许久才抬起头,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缓缓松开了攥得发白的手指。
圣利亚学院,如今名字听起来竟然意外的有些可笑。
特优生?他们口中的贫困生、老鼠人好像更适合。
林笙扶着冰冷的画架缓缓站起身,目光落在那幅被毁掉的画作上时。
画布上原本流畅的线条被泼洒的颜料粗暴地覆盖,那些精心调配的色彩混在一起,成了一团丑陋的污渍,像是在无声地嘲笑。
画室里只剩下他孤身一人,窗外的天色早已彻底暗沉了下来,昏暗中只能隐约看清画架的轮廓。
从空中落下的雨点狠狠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哐哐”的声响。
狂风从半开的窗户里灌进来,卷起他额前乌黑的发丝,衣角也被吹得猎猎作响。
旁边堆放的画纸被这风吹得簌簌乱响,一张接一张地拍打在墙面或地面上,那声音在此刻的寂静的画室里格外刺耳——
林笙从来没有觉得画纸的声音能这么让人觉得烦躁和刺耳。
他沉默地站了许久,终于缓缓伸出手,指尖触到画纸时微微颤抖。
手指落在了画纸最上面,然后往下一滑,把被颜料沾染的部分划分开,就在那道无形的分界线出现的那刻。
一道刺眼的白光猛地撕裂云层,瞬间将整个画室照得如同白昼。
林笙的身形被彻底照亮在画室里,单薄笔直,只是地面上的影子却有些光怪陆离,那是画架,颜料盒和散落一地的画纸切割出的影子,混乱而扭曲。
雷声还在耳边不断炸响,震得耳朵都在发闷。
可林笙却只是直愣愣站在一片狼藉里,望着那幅隐形的分界线,眼底的情绪全被闪电过后的黑暗重新吞没,光亮一点一点褪去,只余无边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