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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没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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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邺城的途中,百无聊赖。
俣俣渐渐大了,不再一直乘坐马车,而是偶尔跟随他父亲骑马。
荀彧倒也不一直骑马。
唯有唐袖和窈窈一直坐在马车内。
窈窈掀开车帘,看了看四野荒芜,杳无鸡鸣的模样,果断又放下。
收首回马车内时,她不禁朝前朝后瞥了瞥。自家马车的前方是二伯父荀衍的车架,而后面则是陈群的。
想到荀婵和陈群,窈窈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靠近唐袖的怀里,甜甜地唤:“阿娘。”
唐袖看自己的孩子,自然充满怜爱,抚了抚女儿的发顶,望着她那张越渐分明的小脸,内心感慨:
岁月如梭,恰似白驹过隙。当初不过自己半臂大小的婴孩,如今已是和自己差不多高。
窈窈越长大竟越酷似荀彧。都说女儿肖父,果真如此。一双眉眼像极了她父亲,平日里温柔沉静,做出姿态又眼波流转、情意绵绵。
窈窈接着道:“明岁,阿婵姊姊就要与钟家长子成婚了吧?据说这门婚约,是伯父在阿姊刚满十三岁时就定下的。阿姊与我说过,当今的女子都是十三定亲。阿娘,我已经十四岁,就快十五岁,你和阿爹为何没有给我定亲?”
最后的一句话,窈窈是极力以开玩笑的模样说出来的。
唐袖起先没有多想,只坦诚地回答:“我和你阿爹还没有思虑好,要给你寻个怎般模样的夫婿。”
“阿娘就不怕那些好的,都被别人挑了去?”窈窈笑问。
唐袖亦眉眼弯弯:“那就再等。我们窈窈天之骄女,总能得到一个完美的夫婿。便是真蹉跎到年岁渐长,那就找个比自己小的。弟弟娇嫩,又会争抢。”
“那我可以自己找吗?”窈窈期待地看向唐袖,漂亮的瞳眸里光华流转。
唐袖闻言,垂眸又望了一眼靠在自己怀中的女儿。
她似乎有些紧张,明明故作轻松地笑着,可是抓着自己衣摆的五指,却情不自禁地收紧。
唐袖也是从小女孩过来的。
唐袖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而后笑意更甚地询问:“怎么,我们窈窈有心上人了?”
便是没有,那大概也算情窦初开。
窈窈急切地反驳:“阿娘胡说什么,我才没有。”
她越是否定得快,唐袖的心里越坚定。
唐袖也不理睬她的答案,继续追问:“是郭奕吗?”
印象中只有郭奕这个还算与窈窈年岁相当的少年,同窈窈走得最近,乃至可谓朝夕相处。
哪知,窈窈一副惊怪的模样看向唐袖,好似在说“阿娘开什么玩笑”。
她摇头,肯定地说:“我才不喜欢郭糖块。他比我小,日常总会在我与荀恽中间拱火。更何况,他能同荀恽玩到一块,能是什么心智成熟的儿郎?”
“可郭奕他总会长大。就像你阿兄,或许很多年后,再不会同你打闹。你阿兄这些年不是从丰腴的小胖子抽条成半个翩翩儿郎了吗?”唐袖因着姜袂的缘故,总要为郭奕辩驳一番。
如果真要选,唐袖还是更愿意选郭奕做自己的女婿。
窈窈却是依旧坚定地摇首。
她这个意思大概是喜欢上了一个比自己年长,至少怎么也不会比自己小的儿郎。
唐袖哭笑不得:“那窈窈你说,你喜欢谁,阿娘和你阿爹去给你想办法。”
年长就年长吧,唐袖觉得也是很不错的。寻常来说,夫妻双方,男方本就该比女方稍大些。男子向来成熟得晚,年岁大些,也能早点懂事、承担责任、疼爱妻室。
但窈窈仍旧拒不承认:“阿娘,我都说了,我没有心上人。”
唐袖认真地看了看女儿。
她表面坚定的神色下,瞳眸里满是心虚、慌张和担忧。
这哪里是没有,分明是不敢说。
唐袖忖度,女儿也是大了,有很多话不再能直言不讳地告诉自己。她有自己的顾虑,乃至寻常的害羞都会使她有口难开。
唐袖也不为难女儿,只是将女儿从怀中稍稍扶起,认真地告诉她:“无论我们窈窈喜欢谁,都是那人的福气。但窈窈你很清楚,什么样的男子不能喜欢,有妻有室、作奸犯科者。”
窈窈嗔怪:“阿娘,我不傻。”
唐袖忍俊不禁,更摸了摸女儿的小脸,感慨:“你所生的时代,与阿娘当初的终究不同。因而喜欢归喜欢,日常相处之中,还当恪守礼数。若真有一日情难自抑,万不可珠胎暗结。你还太小了,无论是身心,都不适合做一个妻子和母亲。”
“阿娘对你的婚姻,并不觉得你双十乃至更大嫁人会晚,但怎么也该等到十八岁之后。尤其是孕育子嗣,绝不能早于十八岁。阿娘从前同你说得那些女子生理知识,你都还记得吧?”唐袖望向女儿,目不转睛。
唐袖无法让女儿完全不受时代束缚,那么束缚之下总还有未来的观念、生理知识,来告诉女儿如何在两个时代的认识之间折中。
窈窈毫不犹豫地答:“我才不想那么早要孩子。就像阿娘说的,十八岁前的我,身体尚未发育完全,若是贸然孕育子嗣,经历苦痛不说,指不定还会拖垮身子。可是阿娘,我难道不能早点成婚,晚点再有孕吗?”
这下换是唐袖怪异地看向窈窈。
良久,唐袖只不满地道一句:“你喜欢的人就那般好,让你如今便迫不及待地要嫁他?”
“阿娘,我都说了,我没……”
唐袖打断窈窈:“你阿娘不是个古板、顽固的人。你的说法未尝不可,但阿娘还是希望那有男女之实的夫妻生活,总该等到你大点,再大一点。若是那个男子,能做到娶你却不碰你,阿娘倒是能勉强同意,你等及笄就嫁过去。”
“可是,窈窈,这样需要面对父母阻拦,乃至霹雳雷霆的事情,不该让你一个人承担。那个人若是真喜爱你,就该为你抵挡一切。”唐袖苦口婆心。
窈窈若有所悟,而后撒娇道:“女儿这不是遇到什么事,都想先于阿娘支会支会吗?莫说女儿现今还没有心上人,便是有也总得探探阿娘的口风。”
“怕阿娘不同意?”唐袖笑问。
窈窈颔首。
唐袖又道:“是不是你喜欢上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人。”
窈窈握住唐袖的双手:“才没有。”
“那你……”唐袖本想再问女儿些什么。
女儿却是喃喃又道:“阿娘你说,若是我要找比我年长的,可以长多少岁?比我年幼的,又可以稚嫩多少岁?”
唐袖笑意盎然:“年长者不可过十岁。年幼者无论多少岁,成年方可。”
谁会不想要一个风华正茂的小奶狗啊!
唐袖沉浸在自己过往时,与姜袂常有的遐想之中,一时却是没有注意女儿失望、难过的神色。
及到邺城,刚刚安置,翌日便赶上了曹丕的婚仪。
唐袖有幸见一眼那位甄宓甄洛神,确实是个“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的美人。
只是两位新人,在浅淡的喜悦之下,甄宓还有屈辱,曹丕亦有不满。
新人洞房花烛的美好夜晚,荀彧携唐袖与陈纨,前往邺城县府的牢狱。
幽深的牢狱之中,暗不见天日,唯烛火不分昼夜地燃烧着。偶尔几扇狭窄的天窗,只叫人觉得逼仄、喘不过气来。
越过前头的几间牢房,来到拐角处,有奉承的狱卒殷勤地为荀彧打开牢门。
狱卒识相地说道:“大人请。这牢狱潮湿、脏污,还请大人不要见怪。司空有令,大人可以随意处置牢狱中人。小的就在前头,大人若是有吩咐,唤小的一声就行。”
话罢,狱卒拱手要走。
荀彧礼貌道:“有劳。”
狱卒喜笑颜开:“令君哪里话。”话毕,又在一拱手,这下,是真的退出了牢房周围。
荀彧领着唐袖和陈纨走进去。
里面的人穿着破旧的衣裳,蓬头垢面,枯坐于草堆上,闻声并未抬起头来。
陈纨先是抑制不住,低低地啜泣起,匆匆地上前,到那囚犯身边,蹲下身,扶住囚犯的肩胛,哽咽:“友若——”
囚犯这才稍稍颤了颤身子。
陈纨继续道:“没事了,友若,没事了。小叔他们回来了。小叔如今可是曹司空身边的肱骨,有他在,一定可以保你无虞。”
那囚犯隔了良久,才缓缓地抬头,在乱糟的头发中露出一双迷茫的眼来,先是看了看近处的陈纨,而后又望向不远处峨冠博带的荀彧。
那嗓音几乎沙哑地唤:“阿兄……”
囚犯荀谌的目光,一瞬由迷茫变作清明和自嘲。
荀彧听见,着急地也蹲身下去,到荀谌面前,抓着荀谌的小臂,要扶他起身,道:“友若……”
但是更多的,荀彧其实说不出来。
他无法对自己自出生就锦衣玉食的胞弟,如今在这般脏污之地久待,表示同情。也无法向他诉说自己当初做对了选择,现在有本事,可以保他无虞。更没有办法以一个胜利者的身份去规劝失败的胞弟,未来会好的。
荀彧只抓着他,又道:“我们回家。”
“回家?”在牢狱中已经被折磨得不见高傲的荀谌,呢喃重复。
荀谌期待着想要往前走,却在快要迈出牢门的一瞬往后缩。
荀谌惶恐:“我这样……”
陈纨泣不成声:“没关系的,友若。我带了干净的衣衫和梳篦来。”
尽管陈纨的内心很苦,可她依旧对荀谌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