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魏两丽》近渺及遥

63、太小

　　俣俣瞧见窈窈请来的那人时，只觉得目瞪口呆。

　　他早该想到，这懂得外宅事物的，一般都是些成年男子。可荀媖她认识什么成年男子，除了阿爹同义父，便是住在隔壁的那位。

　　偏偏，隔壁的那位还真就听一个小丫头的，不仅人亲来了，还劳心劳力，做事得体周全。

　　到差不多都弄完了，荀媖更亲自端了热茶，递给那位，笑靥如花地称呼：“长文……”

　　她久久地停顿，惹来那位淡淡地一瞥。

　　荀媖当即改口：“长文……叔父。”

　　长文叔父？

　　俣俣一把拉过身侧的郭奕，不悦地同他说道：“你讲这荀媖是不是有毛病？这无论请阿爹还是阿娘，哪个不比这位同我们更亲近？况且，请了这位欠了人情不说，指不定还要惹得义父被诟病，说义父连自己的家事都管不好，又凭什么管天下事。”

　　听到这里，郭奕的面上流露出一丝尴尬，无奈地笑说：“其实还好，我阿爹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名。”

　　“可是，我替义父在意啊！”俣俣理直气壮，目光紧盯着窈窈同陈群那边，继续碎碎念，“荀媖她就这么讨长辈喜欢？自陈叔父搬来隔壁，她岁岁月月、逢年过节都要前去拜访。起先陈叔父还警告她下次不必再来，这来往的事情由爹娘安排才对。可后来，她出入陈府与回自己家无异。”

　　“她居然唤陈叔父长文……叔父？什么格外亲近的长辈吗，便是真亲近，哪有小辈唤长辈表字的？我瞧着她没大没小的，怕是恨不得连‘叔父’二字都去掉。陈叔父那样克己复礼的人，竟也没有长篇大论地教训她一番。”

　　“他们也太奇怪了。”俣俣越想越觉得不对。

　　郭奕则是意味深长地附和：“确实如此。”

　　俣俣追问：“你也觉得他们不对？”

　　郭奕解释：“我是说窈窈阿姊确实恨不得可以直接称呼陈伯父的表字。”

　　“谁在意这个！”俣俣瞋郭奕，“我在意的是，荀媖她一个女郎家同外人都比同我们嫡亲的伯父、叔父亲近。”

　　“不知晓为什么，她与陈叔父越亲近，我就越不喜欢这个陈叔父。”纵然是长辈与晚辈，但到底非是血脉之亲，又有男女之别，总该保持疏远。俣俣边说边腹诽。

　　郭奕想了想，道：“窈窈阿姊的事情，只有她自己能做主。她与谁亲近，即便我们不允，也改变不了她的心意。”

　　“你这话什么意思？”俣俣总觉得郭奕此言不简单。

　　郭奕微笑作答：“没什么意思啊。我只是说，窈窈阿姊的事情，连俣俣阿兄你都弄不明白，我如何会知晓？就算我知晓，俣俣阿兄你都管不到，我又何必多言？”

　　俣俣：“……”

　　他常常会有一种郭奕在挑事的感觉。但每每有这种感觉，他都会成功被惹怒。

　　荀媖她居然会有自己这个阿兄都管不到的时候？

　　俣俣上前，将窈窈从陈群身旁拉了过来，一边对陈群表示感谢，一边又告知窈窈天色不早，他们该回府用饭，不然等阿爹阿娘问起来，定是要责怪。

　　窈窈偏还说：“时辰还早。”

　　俣俣坚定：“时辰不早了。”

　　窈窈沉默了片刻，而后道：“既然如此，你和糖块先回去。今日劳烦了长文叔父一通，我理应送送叔父。”

　　接着，不给俣俣反驳的机会，窈窈径直对着陈群延手：“长文叔父，请吧。”

　　陈群无奈，微微叹息：“其实不必，你我两家本就只一道院墙相隔，我可以与你们一同走，待送你们归家，再自行回去。”

　　俣俣：“这感情好……”

　　但是，被窈窈打断。窈窈义正辞严地说着：“叔父是客，哪有客送主人的道理。走吧，我送叔父。”

　　话罢，她竟直接拉起陈群的手，往郭府门外走去。

　　俣俣都看呆了。

　　郭奕在旁边“啧啧”两声。

　　到了郭府门边，陈群轻轻地顿住步子。他是长辈，又是男子，天生有力气上的优势。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撇开窈窈，绝不跟她多走一步。

　　“荀媖。”陈群郑重地喊窈窈的大名。

　　窈窈闻声，又见他不再跟随，疑惑地转眸看他。

　　只见那张板正的脸上，剑眉微蹙，表情冷肃。

　　窈窈想回头，已来不及。

　　陈群认真地开口：“我是你的长辈，你请我帮忙，我自然不会拒绝。可是除此以外，你我并非真的叔侄，又有男女之别，唤长文叔父已是逾矩。更何况如今……”

　　陈群引着窈窈，俩人同时看向那双交叠的手掌。

　　窈窈表情羞愤。

　　陈群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的大掌抽出来，告诫道：“荀媖，你往后若是再这般对我不设防，就不要再来陈府寻我，也不必唤我叔父。”

　　“我的心思，叔父不明白吗？”窈窈激动着，当即反驳一句，回步上前，到陈群的眼下，小脸绷紧了，美眸颤动。

　　她樱唇一张一阖，半晌终是有所保留，只赌气说出一句：“若是叔父往后再不见我，我就去寻个道观或者佛寺出家。那叔父此生本也见不到我。”

　　“你阿爹阿娘不会允许的。”陈群长叹，“你还年轻、稚幼，尚不懂这漫漫余生会有其他更多值得自己留恋的人事物。你阿爹阿娘会为你挑选一个年岁相当、家世合宜的夫婿……”

　　“那又如何？”窈窈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昂着倔强、骄傲的小脸，“便是要嫁给天子做皇后，只要我不喜欢，那无异于是让我去死。叔父要试试看吗，让我阿爹阿娘为我选一位我不喜欢的夫婿。我会嫁过去的，只是我会不情愿地被人欺辱、糟蹋，与别人生下我不疼爱的孩子，最后郁郁而终。”

　　“荀媖！”陈群厉声。

　　他目光震动，满目的不可置信。陈群想不明白，她怎可如此轻易地说出对她自己来说这样可怖的事情。

　　无论她自己觉得难不难过，陈群光是听着，而后稍作想象，便心痛到无以复加。

　　“叔父不信？”窈窈反问，“那我现在就回去，让我阿娘为我许婚。”

　　窈窈说着，转身、甩手，迈开步子，便急切要走。

　　陈群一把抓住她的皓腕：“我不是这个意思。”而后，察觉所触碰的地方不对，陈群迅速地收回手，只挺直地站着。

　　“你是要成婚，找一个年岁相当的儿郎成婚。但不应是随意嫁之，而是该寻个与自己心意相通的。”陈群一字一顿。

　　窈窈不服气：“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嫁不得现今我喜欢的，我宁愿随便嫁个酒囊饭袋。叔父若是能舍下我的话，过些时日，便来喝我的喜酒吧。”

　　“荀媖。”陈群拿她没有办法，又在唤她的名字。

　　窈窈就定定地注视着陈群。

　　末了，陈群闭了闭眼，撇开目光，尽量不再望她：“你真的太小了。如今尚未及笄，可是我却将尽不惑之年。等你像我这般大，我可能已经死了。那你的往后余生，难道就要孤冷凄清地度过吗？”

　　窈窈摇了摇头，从不满羞愤到满目促狭、期待，只需要一瞬。

　　她坚定地说道：“我才不小。明岁我便及笄了。女儿家不是十三岁便可定亲吗，我都晚了一年多呢。你可以直接去找我阿爹阿娘提亲，等我及笄就嫁给你。算你能活到七十岁，还有三四十年能陪我。就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已经死了，你怎知我会孤单寂寞？万一我撇开你，另又找了一个比我还小的郎君呢？”

　　陈群：“……”

　　虽然她的话，不无道理。但是此时此刻，以及一个女儿家，如何能够直白地说出这些？

　　她若是真对自己有心，此时不该坚定，无论未来如何都不在乎吗？怎么还直接当着自己的面，说起自己死后要改嫁了呢？

　　可要说她对自己无心，这许多年来的亲近，让自己慢慢习惯于她，又是清楚明白的。

　　陈群剑眉紧拧：“荀媖，你也是世家贵女，非为市井泼妇，不该言说这些。”

　　“难道因为我说这些，叔父就不喜欢我了吗？叔父喜欢我，可能因为我是世家贵女，但喜欢上我之后，无论我是什么样，叔父还会嫌弃我不成？”窈窈不以为意地扬着下巴，等待陈群的回答。

　　陈群下意识地说：“我自然不会，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窈窈一把抓上陈群的小臂，挽着他继续要往府外走，振振有词，“叔父喜欢我，我喜欢叔父，这比什么都重要。要是叔父真是我血亲的叔父，那才是违背纲常伦理。可叔父不是啊，叔父只是比我早生几年。幸亏这几年，虽长却还能接受，否则叔父老了，我真的怕叔父不能陪我很久。”

　　陈群身体都绷直了，面颊绯红，表情严肃：“荀媖，把手拿开。”

　　“好嘛好嘛。”窈窈只能乖巧地收回手，“叔父难道不觉得，叔父这般年纪还未成婚，指不定就是为了在等我？”

　　“我只是未有心仪之人。”陈群解释。

　　窈窈不依不饶：“那你现在有了。”

　　“你真的太小了……”

　　“好了，叔父不必再重复了。我知道我年纪小，风华正茂，但我们女子不都是十四五岁就许亲成婚的吗？我知晓我在做什么。叔父，你只要高兴，能娶到我这么年轻漂亮的夫人就好。”

　　“荀媖！”陈群厉声完，又叹息，“你阿爹阿娘定不会同意。”

　　“那他们不同意，你就会放弃吗？”

　　“我……”

　　“只要你不放弃我，我不放弃你，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