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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存疑 ...

  •   清晨的雨幕如被无形的手收束,只余下檐角滴落的水珠,在青石阶上敲出碎玉般的声响。涅德推开东翼侧门时,橡胶底踩过湿漉漉的苔藓,惊起两只停在蛛网中央的蓝凤蝶。后花园的空气里浮动着松针与湿土的腥甜,被雨水洗过的草坪绿得近乎透明,远处人工湖的水面上还浮着未散的雾霭,像一块被揉皱的奶白色绸缎。

      他沿着鹅卵石小径慢行,脑海中正勾勒着庄园的立体结构图:五层主楼如方尖碑般矗立,西侧画廊的飞檐恰好遮挡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而他此刻所在的位置,正对着二楼主卧室的露台。昨夜那道纤细的剪影仿佛还停在窗棂上,深棕色的发梢垂落的弧度,在他视网膜上刻下一道柔和的线。

      人工湖呈不规则的椭圆形,湖岸堆砌着被水流打磨光滑的玄武岩。涅德在一棵伞状的欧洲七叶树下坐下,树皮上还挂着水珠,顺着他西装袖口滑落时,他忽然抬眼——湖对岸的二楼露台上,一道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那身影太轻了,像一片被风卷起的玉兰花瓣,白色睡裙的蕾丝下摆扫过栏杆时,他甚至能看见晨雾中扬起的细微尘埃。

      "小姐。"

      他低声念出这个词,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只见那扇镶着彩绘玻璃的窗户被迅速合上,铅条勾勒的蔷薇花纹在晨光中闪过一抹幽蓝。涅德起身,朝着窗户的方向抬手轻挥,指尖划过空气时,想象着玻璃背后那双惊惶的眼眸。

      "确实像只受惊的兔子。"

      他喃喃自语,想起昨夜她捂着脸时,露出的苍白手腕上那道淡粉色的疤痕——如同一道被雨水打歪的樱花印记,哪里有半分"丑陋"的模样?

      他转身走向玫瑰园,雨水压弯了墨红的"黑魔术"与粉白的"龙沙宝石",唯独一丛白色的"婚礼之路"开得亭亭玉立,花瓣上凝着的水珠像未拆封的珍珠。涅德驻足片刻,从内袋里掏出一台莱卡M3相机——机身的黄铜蒙皮已被摩挲得发亮,镜头盖内侧刻着家族的纹章。他单膝跪地,调整光圈的手指稳如磐石,取景框里,水珠在白玫瑰蕊心折射出七彩的光,背景是被雨水洗过的、宝石蓝的天空。

      "咔嚓。"快门声轻得像一声叹息。他接连拍下几张:缠绕着常春藤的铁艺花架、湖面上浮着的睡莲、晨光中泛着金边的喷泉雕塑。当镜头对准主楼西侧那扇紧闭的彩绘玻璃窗时,他特意将焦距调至最远,试图捕捉窗后可能存在的动静——但只有一片模糊的彩影,如同印象派画家随意涂抹的油彩。

      涅德将冲印好的照片小心地卷成筒状,藏进西装内侧的暗袋。照片边角还带着显影液的微温,那是他在东翼储物间临时搭建的暗房里完成的杰作。他估算着爱罗拉的早餐时间,正准备踏上通往二楼的主楼梯,却在转角处撞上了老管家福斯特。

      "先生,您要去哪里?"老人的声音像被冰镇过的手术刀,目光落在他微微鼓起的袖口上。涅德注意到福斯特今日戴了双新手套,雪白的蕾丝花边遮住了手腕上可能存在的疤痕——这细节让他想起昨夜画廊里那些精准坠落的画框,每一幅都避开了致命区域。

      "只是熟悉一下环境,福斯特先生。"

      涅德笑容不变,侧身让过老人手中的银质托盘,上面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可可。

      "小姐今天的早餐是可可?真是贴心。"

      他故意将话题引向别处,同时用余光瞥见托盘边缘压着的一张便签,上面是爱罗拉工整的花体字:"今日不想见任何人。"

      福斯特的眼皮跳了跳,将托盘往怀里收了收:"小姐需要静养,先生请不要打扰。"他挡在楼梯口,燕尾服的银质纽扣在晨光中闪着冷光,"东翼到西翼的走廊正在维修,您还是回房吧。"

      看着老人固执的背影,涅德挑眉轻笑。他转身走向东侧回廊,皮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当确定管家的脚步声消失在仆人通道后,他立刻折回,推开了那扇通往画廊的雕花铁门——昨夜的残局果然还未收拾,水晶吊灯的碎片像撒了一地的星子,《狩猎图》的画框斜靠在墙上,画布上的猎犬眼神狰狞。

      "看来我的'意外'被当成了常态。"他自语着,小心翼翼地避开碎玻璃。画廊穹顶很高,彩绘玻璃透下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满地狼藉上,像一幅超现实主义画作。就在他走到走廊中央时,两侧的彩色玻璃窗突然发出"咔嚓"的脆响——不是坠落,而是整块玻璃从框架中迸裂,带着彩色的光雨砸向地面!

      "该死!"

      涅德猛地向前扑倒,相机在胸前撞得他闷哼一声。碎玻璃溅起的瞬间,他听见身后传来管家急促的脚步声和警铃般的呼喊。而此刻,走廊尽头那扇雕花白门却"吱呀"一声自动敞开,门缝里透出温暖的光,像一只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睛。

      他连滚带爬地冲进白门,反手将门撞上的刹那,听见门外福斯特的怒吼:"谁在里面?!"涅德靠在门板上喘息,掌心触到冰凉的铜质门把,上面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薰衣草香气。

      门内的琴房比昨夜更显明亮,朝阳透过东侧的彩绘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斑。爱罗拉背对着他坐在琴凳上,身上穿着一件象牙色的立领长裙,裙摆铺散在地面上,像一朵盛开的睡莲。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脸上戴着的一张银质面具——并非半脸遮挡,而是完整地覆盖了整张面容,边缘雕刻着细密的蔷薇花纹,唯有双眼的位置嵌着两片淡蓝色的琉璃,如同笼罩在雾中的湖面,让人看不真切她的神情,只隐约感觉到那琉璃下急促的呼吸。

      "您......您没事吧?"

      她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带着金属般的微颤,手指绞着裙角的蕾丝花边。涅德注意到她裸露的右小臂上,那道淡粉色的疤痕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如同一道被精心描绘的月牙,从肘弯延伸到腕骨。

      "我没事,小姐。"

      涅德直起身,拍了拍西装上的灰尘,故意让相机带晃了晃,"只是跟玻璃来了次亲密接触。"他走近钢琴,看见琴键上放着一本打开的《德彪西前奏曲集》,书签夹在《雾中花园》那一页。

      爱罗拉的肩膀微微颤抖,银质面具在光影中泛着冷光,让人猜不透她此刻的表情。"都是我的错......"她低下头,长发垂落遮住了面具的边缘,"我就知道......只要有人靠近......"

      "哦?难道小姐希望我离开?"

      涅德故作受伤地后退半步,手按在胸口.

      "看来我的出现让您不愉快了,毕竟,在见到我之后就要静养……"

      他观察着她的反应,见她猛地抬头,淡蓝色的琉璃镜片反射着光斑,仿佛能看见镜片后骤然睁大的眼睛。

      "不......不是的......"

      她急忙摆手,蕾丝袖口滑到小臂,露出更多淡粉色的疤痕。

      "我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害怕我被'灾星'的力量伤害?"

      涅德的声音忽然温柔下来,他从袖袋里掏出那卷照片,轻轻放在琴键上。

      "爱罗拉小姐,在您眼中,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会带来不幸的存在吗?"

      爱罗拉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照片上,迟疑着伸出手指,指尖触到相纸的瞬间,像被烫到般缩回。但很快,她又忍不住凑近,面具边缘的蔷薇花纹几乎蹭到了照片——第一张是沾着水珠的白玫瑰,花瓣边缘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第二张是湖面上初绽的睡莲,露珠在叶心滚动;第三张是晨光中的喷泉,水柱折射出彩虹。

      "这些......是哪里?"

      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指尖隔着空气描摹着照片上的风景。

      "我从来没见过......"

      "是您的后花园,小姐。"

      涅德看着她面具下微微起伏的肩膀,趁机从西装内袋里拿出那朵清晨摘下的白玫瑰——花瓣还带着露水,花茎被细心地缠上了银箔。他绕到她身后,在她专注看照片时,动作轻得像风,将玫瑰别在她发间的蕾丝发带旁。

      发丝的微动让爱罗拉猛地回过神,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触到花瓣的柔软时,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硬。

      "别......别碰我!"

      她猛地站起身,琴凳向后滑出老远,发出刺耳的声响,银质面具在惯性下微微歪斜,露出下颌处同样分布着的、淡粉色的疤痕。"靠近我的人都会死的!更何况是......是触碰......"她的声音从面具后透出,带着哭腔的颤抖,仿佛那层银质外壳也无法禁锢住汹涌的恐惧。

      涅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那哽咽声透过金属面具传来,显得格外空洞而绝望。他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这个大家族背后牵扯的黑暗势力,是否藏着两人被陷害的真相?但此刻,他更想撕碎那些加在她身上的枷锁。

      "爱罗拉,"

      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异常坚定,"如果这些'意外'都是针对你的,那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在背后操纵?"他指着门外,"昨晚的画框,今天的玻璃,它们都精准地避开了致命区域,更像是一种警告,而非谋杀。"

      爱罗拉抬起头,淡蓝色的琉璃镜片映出他的影子,看不清她真实的眼神,却能感觉到那层屏障后的茫然。"操纵?可是......"

      "没有可是。"涅德打断她,蹲下身与她平视,目光落在面具边缘细微的缝隙上,"从今天起,我会陪你找出真相。但首先,你要相信自己,你不是灾星。"

      爱罗拉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云都移了位置。她重新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琴键,发出不成调的音符,在面具后回荡成闷闷的声响。"以前的保镖......"她终于开口,声音隔着金属显得有些失真,"第一个是约翰,他帮我捡掉在地上的乐谱,吊灯就砸在他脚边......第二个是玛莎,她给我送药,杯子里突然出现了毒蜘蛛......第三个是大卫,他说要带我去看花园,结果在走廊里中了冷枪......"

      她越说越小声,最后蜷缩起身体,银质面具反射着窗外的光,像一层冰冷的铠甲。"我求父亲不要再派人来了,可他不听......"

      "你父亲?"涅德捕捉到关键词,"他为什么坚持要给你派保镖?你是继承人吗?"

      "不是的,我还有两个哥哥"爱罗拉抬起头,面具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琉璃镜片里的倒影微微晃动,"哥哥们都很健康,家族生意也由他们打理,我只是个......多余的人。"她的语气里带着自嘲,面具下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也许父亲只是不想让我这个'灾星'在外面惹麻烦吧。"

      气氛再次陷入低沉。涅德看着她被面具包裹的身影,忽然想起画廊上的画——年轻时的罗森堡先生抱着一个婴儿,背景是庄园的天文台,婴儿的手腕上戴着与爱罗拉疤痕形状相似的银质手环。

      "想不想出去走走?"

      涅德突然开口,语气轻松自然。

      "真正地看看你的庄园,而不是从窗户里。"

      爱罗拉猛地抬头,淡蓝色的琉璃镜片似乎闪过一丝波澜:"不......不行!会出事的......"

      "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涅德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出右手小拇指。

      "我们拉钩。如果出了任何意外,责任都在我,与你无关。"

      爱罗拉盯着他的小拇指,又看看自己藏在裙摆下的手,面具边缘的蔷薇花纹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他们之间投下斑斓的光影,将银质面具和他的指尖染上奇幻的色彩。最终,她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颤抖着伸出右手,小拇指轻轻勾住他的手指。

      涅德轻轻晃了晃她的手指,触感柔软得像花瓣。"这算是契约了。"他笑着说道,目光落在她面具上琉璃镜片的反光处,试图穿透那层屏障,"那么,明天早上,能否让我看看......面具下的你?"

      爱罗拉的身体一僵,勾着的手指差点松开。她咽了咽口水,面具下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很难看......"

      "在我看来,敢于自己缺点的人,都很美。"

      涅德微微倾身,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蛊惑,像羽毛拂过心尖。

      "就当是......给新保镖的见面礼,好吗?"

      爱罗拉沉默了片刻,琉璃镜片里的光影晃动,仿佛酝酿着一场无声的挣扎。最终,她轻轻点了点头,银质面具边缘的蔷薇花纹在阳光下闪烁,像一道即将裂开的冰缝,而缝隙之后,是涅德从未见过的、属于爱罗拉的真实微光。这座被迷雾笼罩的庄园,似乎正因为这个被面具禁锢的女孩,而逐渐显露出它隐秘而温柔的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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