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岁月迢迢》屿柠安

3、第三章

　　午后的图书馆，像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安静堡垒。
　　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在深色的木地板上投下一个个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

　　林晚星坐在靠窗的角落里，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西方美术史，但她并没有在看。
　　她的素描本打开着，铅笔在纸上游走，发出稳定而轻柔的沙沙声。
　　她在画窗外的梧桐树。
　　秋意渐深，梧桐叶的边缘已染上些许焦黄，但大部分还是浓密的绿，在微风里轻轻摇晃。

　　她画得很专注，用线条捕捉着枝叶交错的层次，用明暗表现着光与影的分布。
　　这是她习惯的放松方式，将眼前所见的美好，用自己的方式记录下来。

　　“这幅画的透视和光影处理得很好。”

　　一个温和的男声在身旁响起，音量不高，但在寂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晚星吓了一跳，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轻微的痕迹。
　　她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干净白色衬衫的男生站在桌旁，正微微弯腰看着她笔下的画。
　　他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眉眼清隽，气质斯文。

　　是陆子昂。
　　林晚星认得他。
　　高二的学长，文学社社长，经常在升旗仪式或校园活动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是学校里很多女生会悄悄议论的风云人物。
　　但他此刻的出现，还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下意识地想把素描本合上，像上次被苏晴发现时一样。

　　陆子昂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紧张，直起身，往后退了半步，留出一个礼貌的距离，脸上带着歉然的微笑：“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我只是刚好路过，被你的画吸引。”

　　他的声音温和，语调平稳，让人生不出反感。

　　林晚星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没关系。”

　　陆子昂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幅未完成的梧桐树上，沉吟了一下，轻声念道：“亭亭梧桐，倚碧嶂而长怀；簌簌叶落，聆风语以自伤。”

　　他的声音很好听，念出诗句时，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
　　林晚星不太懂诗，但能感觉到那诗句的意境，似乎与她笔下这棵孤独伫立的梧桐树，有某种奇妙的契合。

　　她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陆子昂推了推眼镜，解释道：“忽然想到的几句旧诗，觉得和你这幅画的氛围有些像。冒昧了。”

　　“不会，”林晚星小声说，心里那点紧张莫名消散了些，“这诗......很好听。”

　　“画也很好。”陆子昂真诚地称赞，他指了指她画纸一角用铅笔轻轻标注的日期，“你经常来这里画画吗？”

　　“嗯，这里......很安静。”

　　“确实，这里是整个图书馆最安静的角落之一。”陆子昂表示赞同，他扬了扬手里拿着的两本《收获》杂志，“我也常来这边看书。”

　　短暂的沉默。
　　林晚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手指摩挲着铅笔粗糙的木杆。

　　陆子昂似乎也并不急于离开，他的目光在林晚星摊开在桌角的学生证上停留了一瞬，语气自然地转换了话题：“林晚星同学，是吗？我看你是高一的。有没有兴趣加入文学社？”

　　“文学社？”林晚星有些意外。
　　她从未想过自己和“文学”这两个字能扯上什么关系。

　　“对。我们社正在为下一期的校刊征集稿件和插画。”陆子昂解释道，语气里带着鼓励，“我看你的画很有灵气，风格也很适合校刊的文艺版块。如果你愿意，可以为校刊提供一些插画，当然，也非常欢迎你加入文学社，大家一起交流。”

　　提供插画？
　　让自己的画出现在校刊上？
　　林晚星的心动了一下。
　　这和她自己偷偷在画本上涂抹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但她随即又有些犹豫。
　　她的成绩并不拔尖，花费时间在课外活动上，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学习。
　　而且，她性格内向，并不擅长在社团里与人交流。

　　“我......需要考虑一下。”她没有立刻答应。

　　“当然可以。”陆子昂理解地点点头，从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撕下一张便签，流畅地写下一串数字和自己的名字，递给她，“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你考虑好了，或者有什么关于画作的问题，都可以找我。我们社每周三下午有活动，地点在综合楼三楼的活动室，随时欢迎你来参观。”

　　他的态度始终温和有礼，没有任何逼迫感。

　　林晚星接过那张便签，纸张上带着淡淡的墨香。
　　上面写着“陆子昂”三个字，笔迹清秀有力。

　　“谢谢。”她将便签小心地夹进了美术史的书页里。

　　“不客气。那我就不打扰你画画了。”陆子昂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拿着他的杂志，走向了不远处的另一个书架。

　　图书馆重新恢复了宁静。

　　林晚星看着那张便签，又看了看窗外那棵梧桐树，心里有些纷乱。
　　陆子昂的邀请，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她重新拿起铅笔，却一时无法再专注于之前的画作。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陆子昂离开的方向，看到他正坐在斜对面的桌子后，安静地翻阅着杂志，侧脸在光线下显得专注而沉静。

　　他和江辰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江辰像太阳，炽热、耀眼，带着不容忽视的强大存在感，靠近了会让人觉得灼热又心慌。
　　而陆子昂，更像是一片宁静的湖泊，或者......是窗外这棵沉稳的梧桐，温和、包容，给人一种安定踏实的感觉。

　　她甩了甩头，不再去想这些。
　　低头看着画纸上那棵梧桐树，忽然觉得，它似乎不再那么孤独了。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星偶尔会想起陆子昂的邀请。
　　她问过苏晴的意见。

　　“文学社？陆子昂亲自邀请你的？”苏晴瞪大了眼睛，随即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去啊！当然要去！陆子昂哎！多少女生想进文学社还不一定能被他注意到呢！而且校刊插画，多好的机会！”

　　林晚星还是有些犹豫：“可是，我的文笔很一般......”

　　“你是去提供插画，又不是去写文章。”苏晴不以为意，“再说了，跟着陆子昂那种学霸，说不定还能带动你学习呢！听说他人特别好，很有耐心。”

　　某周三下午放学后，林晚星抱着素描本，在综合楼下徘徊了许久。
　　三楼活动室的窗户亮着灯，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讨论声。

　　她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了上去。

　　活动室的门开着，里面坐着七八个学生，陆子昂正在白板上写着什么。
　　看到她出现在门口，陆子昂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化为温和的笑容。

　　“林晚星同学，你来了。欢迎。”他停下笔，向社友们简单介绍了一下她。

　　社友们也都友好地和她打招呼，没有因为她是一年级新生而表现出任何轻视。
　　活动室的气氛轻松而融洽。

　　那天他们讨论的是下一期校刊的主题——“痕迹”。
　　大家各抒己见，讨论着可以用什么形式的文章来表现这个主题。
　　林晚星安静地坐在角落听着，偶尔陆子昂会转过头，征询她的意见，问她觉得某种意象如果用画面来表现会是什么样子。

　　她小心翼翼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虽然话语不多，但陆子昂总是听得很认真，并会将她提出的画面感融入到接下来的讨论中。

　　这种感觉很新奇。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角落默默画画的林晚星，她的想法，在这里得到了尊重和倾听。

　　活动结束后，社员们陆续离开。
　　林晚星也收拾东西准备走。

　　“感觉怎么样？”陆子昂走过来，帮她扶住门。

　　“挺好的。”林晚星点点头，这次她的回答比之前要自然许多，“大家......都很有想法。”

　　“如果你愿意，下一期校刊关于‘痕迹’的插画，可以尝试交一幅稿子过来。”陆子昂看着她，眼神里是信任和期待，“我相信你能画出很契合的感觉。”

　　“我......试试看。”林晚星没有再把绝。

　　“不急，你有两周的时间。”陆子昂笑了笑，和她一起走下楼梯，“以后周三没事，都可以过来坐坐，不一定每次都要有画稿。”

　　“好。”

　　走到综合楼门口，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

　　“需要我送你到校门口吗？”陆子昂礼貌地问。

　　“不用了，谢谢学长。”林晚星连忙摆手，“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那好，路上小心。”陆子昂也没有坚持，朝她挥了挥手，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林晚星抱着素描本，独自走在渐浓的暮色里。
　　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

　　她想起活动室里大家热烈的讨论，想起陆子昂温和鼓励的眼神，想起“痕迹”这个主题。
　　她忽然觉得，这个看似平淡的周三下午，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她摸了摸夹在画本里的那张便签，纸张的触感依旧清晰。

　　回到家里，她打开台灯，拿出新的画纸。
　　她没有再画梧桐，也没有画任何具象的东西。
　　她回想着“痕迹”这个词，笔尖在纸上落下断续，交错的线条，像是在模拟时光流逝的路径，又像是在描摹某种看不见，却真实存在过的东西。

　　她画得很慢，很专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连成一片璀璨的光河。
　　而她桌前的这一小方光亮，安静地照亮着她笔下的世界，以及那颗因为被认可而微微雀跃，柔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