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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软蛋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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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温琦而言,她的大学生活从一开始就仿佛被上了发条的人偶,没到最后精疲力尽崩坏之前,哪怕有些可大可小的bug,一切仍将遵循指令高速旋转进行下去。
宿舍是四人间,熬过军训后,四人之间的关系初见雏形,隐隐绰绰地分了几个“派系阵营”。
这倒也并非人为刻意为之。
除了温琦,三人均是中文系的新生,两个学院科系之间的课表除却内容广泛的选修课,再没有重叠。
有时是三人错落有致地关掉闹钟起床赶早八课,有时是温琦一个人聂声聂脚地起床洗漱赶早八。
一同上课的三人课表一致,下课了常聚在一起吃午饭或晚饭,既是上课搭子也是饭搭子,关系自然要比一天可能只晚上能回寝室碰面的温琦要紧密些。
这三人中姚爱梁和陈雪要走的更近些,她俩都是京市本地人,还是同高中的,虽然不同班,但这份“老同学”的情谊足以让两人在宿舍里一见如故,一拍即合。
欧阳志华是北方女孩,口音明显,好逗趣,寝室氛围尚且和谐,她功不可没。
刚开始还是三人同进同出,随着时间的推移,三人行终究难以长久,更何况日常相处中姚爱梁和陈雪二人关系更好的事实也并未掩饰一二。
不过欧阳志华很快也找到了自己新的上课搭子和饭搭子,是其同班同学,上课前,经常在宿舍门口来等欧阳志华。
四人中仍就独来独往的也只有温琦,上课、吃饭都是一个人。
有时候食堂遇见了,姚爱梁和陈雪会邀请温琦一起吃,或者欧阳志华和饭搭子碰见了温琦也会热情邀请,“大家一块吃饭多好啊!”,只是温琦实在不是那个没眼力见当“电灯泡”的那种人。
答应了一次,人家第二次、第三次碰见了是否会纠结还要不要邀请你一起,温琦不想她们为难,也不想为难自己。
吃饭是她忙碌学习一大天中为数不多的完全放松的时刻,就静静地吃自己想吃的食物足够了,她实在不想一边吃饭一边还得大脑急速反应给予对方合适的答话反馈。
对于偶尔接收到的“怜悯”情绪,温琦表面上还会打趣一下自己,实际心里毫无波澜,她是真觉得一个人学习吃饭,能将自己列好的计划逐一完成,很好。
至于是什么让温琦在大学的初始就决定了如此高频不停歇的步伐,那还得回到开学的第一堂课。
那位发鬓斑白,皱纹深刻的邹教授是本专业当之无愧的大拿,她的履历之权威无需PPT刻意展示,阶梯教室的每一个学生都在自己手机页面的百度百科上一行一行地瞧见了。
年过七十,脊背挺直如松,目光聚如灯心,嗓音浑厚响亮,阶梯教室上百人,座位靠后门边上的学生都能不仅听得到,还听得清。
温琦坐在阶梯教室算是靠前的第三排居中,她不仅能听清邹教授的声音,还能将这位年迈教授细细讲述时的神情尽收眼底。
在讲起年轻过往时,温琦感觉站在讲台上的不再是年过七十的邹教授,而是那个满是激情满是为国为己抱负的青年人。
“我是幸运的,我遇上了令我受益终身的老师们,他们无私地给予我帮助。同时,我也是惶恐的,我要如何,如何才能不负如此优秀的老师们的期望,更是如何才能不负将来的我自己,不负理想。”
“所以,我开始变得不愿意浪费一点点时间,我把时间一点一滴地拾拢,全身心地投入学习当中,因为我深知在我实现自己理想之前,我得做足了准备,不打无准备之仗。”
“我并不愿意在此说教些什么,只是在此告诉各位一个我过了大半辈子绝对坚持到如今我认为是正确的一件事——珍惜时间,将时间用在能令将来的自己无悔的事上。”
大道至简。
温琦来上这节课之前,甚至为此准备好了一本全新的笔记本,她,不仅是她,大多同学都认为这节课或许会讲授些新课内容,但没想到邹教授只是想传授她们一件历经她大半辈子实验过后的经验所得。
但,温琦属实被实实在在地触动了心弦。
当天晚上,温琦有些失眠,她反复思考斟酌着自己想要成为怎样的一个人,她该为“未来的自己”做些什么才好。
她深刻共感了邹教授提及的“惶恐”,她怕对不起“未来的自己”,她不愿意在某个夜晚,“未来的自己”会发出感叹,要是那时候......就好了。
没什么比被隐约惶恐追逐着更令人心神不宁的了,温琦选择亲自终止这场自我角逐。
室友们是最先发现温琦变化的,倒不是说每天多么格外关注温琦,实在是这个美丽且安静的室友每天能见到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候甚至一天都见不到一面,早上起来上早八,人家床铺已经没人了,晚上洗漱完上床了,才感觉有人回来。
一开始,她们还以为温琦是赶作业或者是为了期中考试满绩,等一个学期都要过了,三人都否认了这些猜想,哪有人赶ddl是赶了一学期不中断的!
虽然她们是文科,但中文系的图书阅览量和有事没事上万字的读后感,她们有时还叫苦连连,她们可从没从温琦嘴里听到过一丝一毫的抱怨。
工科卷得恐怖如斯。
寒假,姚爱梁和陈雪偶尔会约出来到市图书馆一起写作业,总不能一天写八小时作业,走神摸鱼时二人也聊些八卦。
关于温琦,是二人避不开的话题。
“你知道吗?我一个在温琦她们那个专业的同学说温琦是他们这次期末全系第一,说是挂科率都快五成了,她还能满绩。”
姚爱梁说这话时语气既是感叹万分,又是果然如此的笃定。
陈雪杵着下巴,缓慢摇头道:“这还是人吗?非人哉啊。”
知道温琦这么卷,成绩肯定不能差,但当真的知道人家就是全系断层第一的时候,还是很令人震惊。
她们学校工科是什么水平,哪怕是不搭噶的文科学生,她们也是知晓的,那都是脑子极好使的一群天才,温琦能拿绩点第一就说明她不仅仅是靠“死读书”的用功,她自己本身就极具这方面天赋。
此等脑子一等一好使的卷王,是她们室友,二人再一次默然,她们也得更努力才是,原本打算学到中午就撤的二人默默延长了时间。
学校里大部分学生都已经离校返家了,而这时温琦这才迟迟定好回瞿城的机票。
傅悦开家门看到温琦的第一句话就是,“瘦了噶多!”
帮帮忙,行行好,傅悦还“严拷”了一番,是不是在学校里学人家减肥了,最后得知只是温琦每天多夜跑了五公里以及每天学习任务确实比较重。
看着瘦了一圈,面部棱角越发像她了的温琦,傅悦再有什么严厉话想说的都吞了回去。
她很少时候察觉到自己的女儿生的其实更像自己,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
这令她有种不安。
温兆向觉得傅悦纯粹是多想了,这孩子是她生的,长的像她不是很正常吗?这小孩像妈妈还有什么可多想的。
“我说的不是长相,是性格、脾气,我觉得她是越来越像我年轻时候了,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犟种脾气。”
温兆向还是觉得傅悦是多想了,在他看来,温琦上大学后,人独立了不少,整个人的性子都更沉稳了,明显就是往好的方面的在茁壮发展好吗?
“你别以己度人好吧,温琦什么性格脾气,你和我从小看到大的,难道还不清楚吗?孩子就是沉默了点,这长大了也应该的。”
“算了,跟你也是白讲。”
傅悦索性不跟温兆向说话了,整个人侧身到另一边。
温兆向实在不知道自己哪儿惹到对方了,不过他也有脾气的,将被子一扯也侧身到另一边,留下鸿沟般的床中央。
在温琦还没上大学之前,他们俩所有都以孩子为主,再大的脾气都能消了,但现在,倒是没有必要委屈自己了。
寒假期间,傅悦不用早起上班了,温兆向一个人摸摸索索地起床洗漱换衣,客厅灯没开,被突如的动静吓了一跳。
“爸,是我。”
温琦差点双手举过头来证明她不是贼,她是他女儿。
温兆向掩着心口,小声问道:“你起这么早干嘛去?不再睡会儿?”
他倒是忘了温琦现在不是初中生高中生了,而是大学生了,她早起干什么都是正常的,且被允许的。
“去外面吃个早饭。”
学校食堂的早餐吃了个遍,还是没能找到瞿城的老味道,温琦念叨这口很久了。
温兆向点点头,指着手里的车钥匙问,“去哪儿吃?我送你过去。”
老小区别的不多,就是早餐摊和夜宵摊多,往外走几步路就是一家,哪里需要送。
既然不要他送,温兆向从兜里掏了一百块给温琦。
“你吃完了,也给你妈带点。”
“好。”
清晨,老小区已经苏醒了大半,天气冷,小摊小店的热气袅袅升起,为温琦指路。
走到熟悉的小店,还是两姐妹在经营,要了份咸豆浆和一份软蛋饼。
“小姑娘豆浆和蛋饼要不要葱花的呀?”
“都要。”
“好的呀,你寻位置坐坐,好了,马上端来啊。”
负责做软蛋饼的是姐姐,妹妹负责做咸豆浆和送餐,俩姐妹年纪差得多,具体是多少,温琦不知道,但这妹妹大约只比她大两三岁,她还记得很久以前她刚上高中时来这吃早餐听到姐姐训斥妹妹干嘛不去上学,非要来帮工。
“你辛苦,我不想你辛苦。”
那时候,温琦就听到了这一句话,之后,姐姐就没继续训斥妹妹了,因为她来吃早餐,也是点咸豆浆,软蛋饼,忙着没空训孩子了。
比起三年前,妹妹明显干活更加趁手麻利,冲泡咸豆浆的动作行云流水,也不再往外洒了,还能一次性冲泡多碗不出错。
软蛋饼和咸豆浆一并端来,飘着虾米葱花的咸豆浆热气飘飘,软蛋饼金黄和嫩绿相间,裹着带着脆意外壳的油条。
不算多么惊艳的外在,但只有端起蛋饼外表的纸托,将蛋饼送入口中,才能明白惊艳有时并不写在食物的外在。
软而咸香的蛋饼叠着葱香,单吃就已是上等,配上口感截然相反的现炸油条,一酥一脆之间,唇齿留香。
小店不断涌入客人,大多是老板相识的老客,都不用说要什么,只是手臂一挥,老板都晓得。
有熟客坐在温琦后桌,她同老板之间的聊天,温琦听不听的,都被入耳了去。
“要我说啊,你这妹妹真当女儿养的,上大学噶费钞票,你也供,她爹娘是一点不管啊?”
“他们供自己都难,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再说了我也不是白供的啊,人家这一有空就回来给我打下手,省了请人的钞票钱诶,现在找帮工巨得不得了好伐!”
“噢哟,晓得你赚钱,但这年头不得为自己多打算,你将来指望她给你养老啊?还是得有自己的亲生孩子诶!”
“我可不嫁人,找不到帅男人不嫁!”
“哈哈哈哈好好好,你个么还是个看脸的,要么我给你留意帅的!”
“好了好了,我这来客了,不聊了。”
“好嘛好嘛,你去忙你的。”
温琦将最后一口软蛋饼就着咸豆浆一饮而尽,大致能拼凑出一个完整故事,一个无所求的女人托举着一个羽翼不丰的幼崽,她不在乎是否有回报,她只是在做她认为对的事情。
临走,温琦又多要了份咸豆浆和软蛋饼,不加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