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你遥不可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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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医院拍了片、上了药的翠花，回到宿舍后，整个人蔫蔫的，活像是一朵饱受风雨摧残、几欲凋谢的“脆”花儿。小红瞧着她那样儿，也忍不住心疼，可为了掩饰自己方才不曾仗义相助，出口安慰的话却变作了另一番味道。
“你说你，傻不傻啊，王姐那嘴就那样，你和她争什么争，整一个护犊子呢？人许主任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话倒是将过错都推到了翠花身上。可翠花觉得小红并没说错。小红说的话，她无法反驳。从前她都能忍，为什么今日就不行了呢？
她想不明白。
直到许世安再一次在车间下工后来堵她，她也依旧不明白。
车间里又只剩她一个人，可本已经离开的许世安却又回来了。他来到她旁边，假模假样地问着生产进展，翠花一边心不在焉地答着，一边收拾着工作台。
要不要道声谢呢？翠花心里想的是。
还没等她得出个结论，就听一旁的许世安喊她：“翠花…”。她回过神来，扭头应他：“嗯？”。可许世安却没了下文，只看着她，一双桃花眼里，是小小的她。
翠花莫名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心尖上“咚咚咚”地敲着小鼓。她怕他听到，抬手捂住。可就在这时，许世安却接住了她的手，原本该搁在胸口的手，被裹在了他的大掌下。翠花条件反射的想要抽回，可这人却并不放。她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看许世安，迟钝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有些难以置信。
这是，做什么呢？
许世安并没有听到她的心声，故而也没有办法回答。事实上，在这样做之后，许世安并没有再说话。他就这么看着翠花，静悄悄的，直到一封信经由他的手，被搁在翠花的手心。
许世安离开的时候，翠花仍旧有些摸不着头脑。一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她将信折了又折，揣在裤兜，才回了宿舍。
夜微凉，是将要入秋的时节。翠花端端正正地躺在床上，紧闭的眼皮底下，眼球骨碌碌的转动着，被子盖到了齐肩处，只露了几根指头将被沿攥得紧紧的，青筋清晰可见。
假睡到翠花这个份上，也是难得。
夜已过半时，翠花才将自己完完全全缩进被窝里，动作轻缓地掏出裤兜里的信，又几乎是一分钟动一下地展开被折起的信。手电筒被她压在床面只泄露了一圈微弱的光晕，她眯眼瞧了又瞧，仍是没有看见信上写的内容，只好稍微再抬起了些。
四周一片漆黑，微弱的光线亮起时，还是刺得翠花禁不住闭起了眼。等到她对光线适应，睁开眼后，入目的几个字，叫她终身难忘。
翠花庆幸自己虽不大会写字，却能识得几个字。
信上写着：
李翠花同志，你好！
我叫许志安，上乡村许勤某家独子，家有农田八亩，念过几年学，无不良嗜好。
翠花同志若不嫌弃，可否允许我予你幸福？
虽有几个字不大明白，可翠花一字一句默念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脏怦怦地跳。她捂着嘴怕笑，又捂着胸口怕心动，末了又捂着两颊怕犯傻。
这天睡着的时候，翠花心里想着，许世安是个文化人。
隔天上工时，翠花与平常并未有什么不同。许世安点名的时候，她也仍旧中气十足地喊了声“到”。许世安抽空瞥了眼若无其事的人，有一瞬间怀疑昨天发生的都是自个在做梦，其实那封信还躺在自己的枕头底下？
不过顿了一瞬，他便继续点下个人的名，可心里却想着：果然是难追，这怕不止是死心眼呢。
几天下来，翠花竟像是从未见过那封信一般，照旧与他人说说笑笑，同他碰面时也只是点头微笑。许世安也回以同样客气而又疏离的微笑，内心实则咬牙切齿。小狐狸崽子就真的不为所动？他可是把家底都露了，拍了几天脑袋，才写出这么三行情书！
翠花就这么无视了许世安，直叫人想要放弃。可，有时候不知道是天意弄人，还是缘分作祟。
“呵，就是你小子是吧？”
那天天气很好，恰好翠花轮休。可不料大姨妈造访，原先打算去镇上买些新衣的翠花只好改道去村口的小卖铺买姨妈巾。抄了近路的翠花却意外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声音。
她止了步，歪头想了想，才从脑海里划拉出个人形出来。正犹豫着是不是改道离开，另一道更为熟悉也更为青涩的声音却炸响在翠花的耳边。
“仓管员？”
这道疑问换来了一阵轻笑。被叫做仓管员的人似乎是意外对方竟然认得出自己，颇为自得的朝身旁的人炫耀着：“呵呵，看来老子在厂里名气也不小。”可乐呵没多久，那道揪紧翠花神经的声音再次响起。
“王姐的相好，谁不知道呢？”
这话里带着轻蔑，一下子就惹毛了对方。只听着一阵悉簌，紧接着是一个闷哼声，翠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与他们隔了一个拐角，没法看到他们是一个怎么样的场面，听声音能知晓，除了许世安、仓管员，应该还有个三四人。
仓管员待她一向很好，可她也听闻，他是混过的人。这是，因为上次许世安维护她，得罪了王姐吗？翠花屏着气，胡思乱想着。
“仓管，你这是做什么呢? ”少年似乎是被压制着，说话的声音有些闷，可依旧从容。
“你欺负我的妞，不给你点颜色看看，哪能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听着仓管员这话，翠花心想，果然是因为得罪了王姐，正打算出面解释，可仓管员的下一句话却叫她愣在了原地。
“还有，呵，你怕是还不知道，李翠花，老子看上了，敢跟我抢…”
后面的话，翠花没有听清，她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
她终于知道，小红每次要她让着王姐时总是欲言又止是为了什么，也终于明白其他车间央她一起去交工时一脸意味深长是为了什么。
怎么会这样？
可没等翠花想明白，又是一个闷哼声，紧接着那人不怕死的又说：“仓管想脚踏双船怕是不好吧？也不知道王姐知晓后，你消不消受得起。”
这边，仓管正靠在墙上抽着烟，看到两手被手下一左一右压制在墙上的人，还在满脸不屑地挑衅自己，一双眼里终于发了狠，打了个手势，哼笑道：“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这些，翠花并没有看到。她只听到，在许世安说完那句话后，拐角的那面传来了拳脚击打的声音。她有些懵。
怎么会这样？
她第一次见人打架，从前她以为，同一个厂里的人，该是很好的。怎么会，打架呢？可这次，她没想明白，就已经身体先行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了。
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在场的人全都停了动作。而翠花这时也才看到，许世安被两个人抓着压在墙上，而他面前的人正抬着一只脚，看样子是打算踹人。她的眼神挪到他的脸上，眼角有些乌青。
翠花有些喘不过气来。脑子一时充了血似的，她扭身看向依旧靠在另一面墙上的人。
“仓管！你这是在做什么！”
方才还威风凛凛的仓管员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一时间也有些懵，竟有些结巴。
“我…我我，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翠花气势不减地回道：“甭管我为什么在这儿，仓管你要是不放人，我就告诉厂长去！”
平时小绵羊一样的人突然露出了獠牙，仓管员有些惊愕，还没想好该怎么收场时，其他三人听了这话已经放了许世安，凑到仓管员身后，低声道：“哥！走吧！”
仓管员回了神，直直的盯着李翠花，又扭头看已经被放开、正在拍打衣裳上沾染的脏污的许世安，恨恨地丢了烟头，拿脚碾了又碾，最后也没再说什么，便走了。
直到人走远了，翠花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方才她说了些什么。
她，是不是，又得罪了人？
完了完了，日后交工可要怎么办才好？
翠花有些后怕的想着各种不好的事。许世安就静静地倚着墙看着这人木楞楞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生动地变幻着各种情绪，末了，一张小脸竟有些要哭的样子。他又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
他想，她可真可爱。
“翠花。”
这一声略微低沉的声音中止了翠花的各种联想，她一下子反应过来，方才一瞥之间许世安脸上的乌青，急忙近前看他，关切道：“你有没有事？哪里受伤没有？他们打你了？”
一连串的问句，加上两道快拧到一起去的眉毛，许世安不放过她的一点点变化。悬了几天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她在意他。
得到这个认知，许世安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翠花没有注意到，只上下打量着他身上是不是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嘴里还不忘数落：“你怎么这么傻呢？糊弄糊弄过去也就没事了，顶什么嘴呀！”
许世安一声不吭地听着，任她说。他想，这种感觉真不赖。
说完这几句话的翠花也一时间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她貌似，有些过了。他们之间，不该说这些。
巷子里一时极静，只余风的声音。
许世安看着渐渐红了脸的人，有些心动地想，自己怕是真的栽了。
也不是没见过像翠花这样漂亮的姑娘，大学里追求他的也不少。可自家里变故，他辍学返乡后，那样的花花世界就好似离他远了，一颗心也在那段时日里变得极静。
后来为了讨生活，来了这处地方，过着无可无不可的日子。没成想，从好奇到靠近，从逗弄到克制，心动得这样触不及防，心动得这样，无法挽救。
“翠花。”他听见自己喊她。
他听着自己开始无厘头的絮絮叨叨。
“我念过大学，后来辍学了。”
“家里八亩地，但只剩八亩地。”
“我是家里独子，可也只有爷们俩。”
他听见自己说：
“我想给你幸福，不是骗你的。”
翠花也听见了，但她一直低着头。她放轻了呼吸，心里为自己打气着，翠花你要勇敢。然后，她说：
“许世安，我没念过几年学，家里甚至没有八亩地，还有好几个姐姐哥哥…”
说到此处，她有些难受的喘了口气，方才又道：“我…我们是不一样的人，许世安。”
终于要结束了，她想。正准备再次开口，可…
“所以呢？”许世安盯着还是低着头的人，并不让她继续开口，又紧接着道：“所以，你为什么哭呢？”
“翠花，你是喜欢我的。”许世安笃定道。
这个时候，翠花突然有点讨厌起他的自信。于是，她有些赌气说：“别以为自己什么都懂”，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许世安看着因为自己一句话而终于抬起头很是凶狠地看着自己，眼眶里还蓄着泪的翠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肃了神色，斟酌了片刻，才握着她的肩，微俯了身，与她直视道：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可触及，如果是那样，我们不会相遇。你很好，好到我忍不住接近你，忍不住想和你一起。我多念的那几年学，让我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可就算那样，我还是觉得你好。如果你愿意，我也带你去。”
我也带你去，看外面的世界。
风一时静了。
翠花屏着呼吸，她有些迷糊地想着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然后，她看见他眼中小小的自己，抬起手捂住了胸口，片刻后，才克制地大喘了口气。
心，剧烈地跳着。
她确然，醒着，也，活着。
她有些绝望地想，这样也好。于是，她告诉他：
“那你，可一定不要让我迷了路。”
“一定。”他说。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你遥不可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