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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哎呦哎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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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男生向你表白,你该怎么办?”
回家路上,文姜寿又故意放慢脚步,跟在红筱九身后磨蹭。情书就在裤子口袋里,硬挺的信封棱角,隔着薄薄一层衣料,扎得大腿疼。她心烦意乱,前面蹦蹦跳跳的红筱九让她心里乱上加乱,于是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如果有男生和你表白,你该怎么办?”
红筱九左脚绊右脚,差点摔倒。
她很不理解地转身,对上文姜寿认真的目光:“你的问题很奇怪欸。什么叫我该怎么办?如果我答应了会怎么样,如果我没有答应又会怎么样?”
答应又怎样,不答应又怎样?
红筱九模棱两可的回答成功把文姜寿七上八下的心脏给戳了个大窟窿。她像是要呕吐一样,下意识瘪了一下胸口。
心脏正在漏气,正在擅作主张把里面的红筱九漏走,就像眼跟前的红筱九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远一样。
文姜寿掐住食指,留不住眼前人的无力感让她浑身不得劲。
红筱九从文姜寿僵硬的肩背和怪异的表情里,读出了文姜寿的焦虑,“姜寿,你……在害怕什么吗?”
害怕失去你。
害怕你不和我一起玩儿了,害怕我在你的世界里彻底透明。
文姜寿嗫嚅着,欲言又止,最终她偏开视线,瓮声瓮气又含含糊糊地小声说:“不要,恋爱。”
虽然话里有命令的意思,但声调是糯糯的,像是乞求。
红筱九歪歪脑袋,扯起嘴角牵强地笑了下,“我不懂,姜寿,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就是不要……”文姜寿根本不敢看红筱九的眼睛,她低着头,结巴起来,嘴唇咬得发白。
红筱九一头雾水。
嗯?我最近做什么了,让姜寿误以为我要恋爱?嗯?
红筱九虽然不懂,但她背起胳膊,像只灵巧傲娇的小猫,踮着脚尖转回文姜寿面前,然后鼻子一皱,撅起嘴巴就朝文姜寿恶狠狠地哼了一声,把文姜寿吓得一愣。
“我喜欢谁,什么时候喜欢,是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说着,红筱九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文姜寿低头看她琥珀色的眼睛,心脏里的窟窿悄然间裂得更大了,四面漏风,而且和视野里的秋天一样,是飒飒寒风。
回家后,文姜寿胳膊高举着信封,仰躺在床上出神。
她没有偷看内容,她在纠结,是直接把信毁掉呢,还是把信藏起来。
如果让我来写情书,我一定会在最后写,如果你愿意做的女朋友,就给我回信吧,或者,就简单戴一个黄色的发圈,或者就在书立上夹一片梧桐树的叶子。文姜寿心想。
她希望那男生也在情书里写类似的话,这样,红筱九不知道情书的存在,自然就不会给他任何回应,他就会死心。
文姜寿主要是怕红筱九,怕她发现自己偷藏了情书,怕她来找自己兴师问罪,所以才纠结着要不要把信藏起来。
很棘手,就像不知该恰当如何处理一头蹿出来的非人类怪物,文姜寿苦恼地盯着酒红色的信封。
突然,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情书不是我的东西。我为什么要把别人给红筱九的情书藏起来?我在做什么?
文姜寿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肮脏。
“不要,你管。”红筱九脆生生的,劲劲的声音也适时在脑海里响起。
我是红筱九的谁?
文姜寿忽然急于给自己找一个身份,一个亲密到能动红筱九情书的身份。但就像她担心的,潜意识里害怕红筱九来兴师问罪那样,显然像情书这样隐私的东西,无论她现在是谁,她都是不能碰的。
文姜寿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我擅自做主,偷偷摸摸地就把红筱九当作自己的宝藏了。但我不是故事里的探险者,我是故事里的小偷。
被人喜欢难道不是件好事吗?文姜寿自问。
她眼前浮现出红筱九那摸起来和软缎子一样光滑的头发,她软乎乎红扑扑的脸蛋,和琥珀色的眼睛。
看着她整天和她的同桌形影不离文姜寿都有点受不了了,要是有了男朋友,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牵手,意味着亲吻……她更受不了……
文姜寿心里发毛,她不能接受,甚至不敢想象。
被人喜欢是件好事,但文姜寿病态地希望那个人只能是自己。
同时,她不该问红筱九如果有男生和她告白,她该怎么办。她应该问自己,问自己:
如果有男生和红筱九表白,我该怎么办?
答案是,我得主动起来。
课间十分钟太短了,短到文姜寿找不到机会能和红筱九多说两句话,于是每次红筱九课间去接水,她总会跟在她身后。
因为挨得近,文姜寿能闻到红筱九身上的香气,是柠檬混合着佛手柑的清甜果香,特别好闻。
之前她身上有柠檬的香气吗?好像没有吧。是香水的香气吗?文姜寿心想。
虽然她正略微仰头盯着净化器上的水温,但又强烈地想低下头,抱住红筱九毛茸茸的脑袋,在她头顶上一顿嗅。
红筱九接完水后,文姜寿就立即侧身凑上去,刚要开口,却不料红筱九的同桌跟程咬金一样杀了出来,大喊:“快走快走!我在楼下发现了一只小刺猬宝宝!”
于是俩人就咋咋呼呼地跑出了开水间,消失了。
文姜寿的视线仍定在红筱九刚刚待的位置上,她眨了下眼,叹了一口气。
排在她身后的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她刚接完水,那女生刚要上前,就被一个男生横插抢了队。
“你干什么?”女生嗓子细,也可能处在变声期,所以声音沙哑,听着绵软无力。
男生没理。
文姜寿转身看着他,一两秒后,她直接上手揪住男生的后衣领把他往后拽,“去后面排队。”
因为有点儿大的身高差异,文姜寿低头俯视他时,还得把提溜着他的领子把他拽高一点。
她面无表情,坚毅的黑眉,幽暗的深棕色眼睛,和紧抿着的嘴角,轻易就能给人压迫感。
男生甩动肩膀,从文姜寿手里挣脱出来,
“哎!都好好排队啊!来了个好学生!纪律委员儿!都小心点儿啊,小心她告老师!”
他阴阳怪气的吆喝,引得周围人哄笑起来。
但也有人站出来怼男生:“闭嘴吧你,你插队你还有理了!快滚后边儿去!”
“谢谢。”女生抱着水杯,目光穿过额前厚厚的碎发,看着文姜寿。
“没事。”
文姜寿不知道该怎么办。
晚上,睡觉的时候,爸爸让妈妈去铺床,他嫌她怎么这么晚了都没有铺被子,妈妈就没好气地反问了爸爸一句你怎么不去铺。
于是爸爸眉眼柔和下来,弯起黑亮的眼睛,笑嘻嘻地哄:“媳妇儿,快去铺被吧。”
紧接着,极其迅速地,他低头咒骂了一句,猛地砸碎水杯,变脸破口大骂起:“现在让你铺床被都得求着你了!谁家像你这样!懒娘们儿!”
变脸的速度简直……跟神经病一样。
好像刚刚的“低声下气”的哄求,让他的人格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尤其当着一家子女人的面,他一个大男人求女人去铺床,有损他当家男主人的颜面。
于是俩人对骂起来。
在战火波及到自己身上前,文姜寿悄悄挪动脚步,离开了房间。现在她单独有自己的房间,但妹妹没有,妹妹和爸爸妈妈一个房间。于是妹妹也紧跟在文姜寿身后,寻找庇护所。
但文姜寿推了她一下。
然后妹妹就和动画片里泪眼婆娑的卡通人物一样,脸色发白,嘴巴呈波浪状,眼珠子惊恐地转动着,眼眶湿润,要哭不哭。
文姜寿喜欢把妹妹往火坑里推,看到妹妹大难临头的害怕模样,她有快感。
“出去。”于是文姜寿又用力推了她肩膀一下。
妹妹一手扒着门框,一手拽着文姜寿的衣角,吭吭哧哧的,她已经害怕到连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了。
但文姜寿坚决让她出去。
奶奶偏心你,全家人都偏心你,你仗着有人宠,笑话我,欺负我,打我,霸占所有的零食,霸占所有的桃酥牛奶,我得像条狗一样从你嘴里讨食吃。现在你想和我躲一起了?门儿都没有。
文姜寿抓着妹妹的肩膀,一把把她扔了出去,毫不犹豫关上了门。
周末时候,文姜寿经常去找文仙章玩。
文仙章喜欢烹饪料理,文姜寿会帮她打下手。今天她做了蜂蜜百合炖梨汤,和牛奶红薯芋泥饼。
文仙章拿出餐盒,装了两份,“一份给你妹妹,一份给红筱九。梨汤今天晚上放冰箱里,明天喝坏不了。”
文姜寿点点头。
但第二天早晨,在校车上,她却只把蜂蜜百合梨汤给了红筱九。
然后中午吃饭时,文姜寿追上红筱九,有点紧张地捏着餐盒,鼓起勇气问她:“文婆婆还做了红薯香芋饼,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吃?尝一下?”
“呃……”红筱九挽着同桌的胳膊,面露难色。
文姜寿知道自己又要失败了,但她没有离开,她装不懂。
相较之下,红筱九的同桌就很有眼力见,借口先去排队打饭离开了。
只剩下红筱九和文姜寿两个人。
文姜寿毫不遮掩,目光炙热,期待地看着红筱九,因为紧张,拇指不停把餐盒上的按扣掰开又按下,咔哒咔哒响。
红筱九低头犹豫了一会儿,忽然灵机一动,朝文姜寿踮起脚尖,食指指着自己嘴巴:“姜寿,要不你现在喂我一块?”
梧桐树落叶掉在肩膀上,文姜寿看着她突然凑到自己眼跟前的脸,不禁屏住了呼吸,有一瞬间的恍惚。恍惚中,天旋地转,心跳加速。
她琥珀色的眼睛和周围的秋天是一个颜色。
“好。”文姜寿很容易满足。
红筱九搞怪似地张大嘴巴,嗷呜一口吞下文姜寿指尖的芋泥饼。
“文婆婆简直是大厨!好好吃。”红筱九仓鼠似的鼓起腮帮子,眯起的琥珀色眼睛和银河一般流动着光,流露出幸福的表情。
见此,文姜寿低头,无奈地扣上餐盒盖子,将一整盒都递给她,“我刚刚逗你的,这本来就是文婆婆托我给你的。”
“真的?”
文姜寿点点头。
“那我就不客气啦!”红筱九按住文姜寿的肩膀,又踮脚用力亲了她脸颊一下。
然后就像一只枯叶蝶,扑啦啦飞走了。
柔软的触感如炭火烙印在脸颊上,在寒凉的秋风里发热发烫。文姜寿怔在原地发愣,自言自语呢喃:“原来美食的魅力这么大吗?”
大道旁的梧桐树叶哗啦啦往下飘落叶,文姜寿兀地轻笑了下,但紧接着喉咙一痒,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吵架,是每晚必上演的节目之一。
今日的导火索是,喝酒。
故土只能用来怀念,不能用来久居,树纤岛是人人都想逃离的魔窟。
为离开岛,赚够吃饭活命的钱,很多人放弃了当下稳定但没有一丁点儿出路的工作生活,冒险尝试了很多途径,有人为离岛,甚至孤注一掷。而生活的暴风雨完全没法预料,很多人又在接二连三遭受打击后自暴自弃。而自暴自弃的表现之一,就是酗酒,喝酒喝到妻离子散,甚至家破人亡。
文姜寿能看出来,妈妈很害怕,在妈妈眼里,酒就是毒品,喝酒就是男人堕落的标志之一。
因此,爸妈又吵得不开交,声音震得房梁都在晃。
妹妹又在拍门,她趴在文姜寿房间门缝上,小声大喊:“姐姐姐姐……”
文姜寿没理。
小鬼站在妹妹身后,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摇头叹息一声,然后,又叹了一声。
体育课上,男生都去塑胶跑道里的草坪上踢足球,而女生的活动有羽毛球和踢毽子。
组队时,红筱九的目光在人群里游走。而文姜寿踮踮脚,探头望向她,目的很明显。
两人四目相对时,文姜寿如覆冰霜的脸都变得灿烂起来,但下一秒,红筱九的视线就一秒都不作停留地丝滑平移走了,全然没在意她。
因为红筱九想踢毽子,但文姜寿对踢毽子一窍不通,而且文姜寿个子高,一般都会被老师分去打羽毛球,所以她根本就没考虑她。
文姜寿失望地落下脚后跟,又不死心地穿过挤在面前的人,直接朝红筱九走去。
但当她挤出来时,红筱九也拉住了一个女生的手,寻得了最佳人选。
与此同时,老师也一把将球拍塞到了她怀里。
……真够了。
文姜寿抱着球拍,张口就要拒绝:“老师,我想——”
猝不及防地,老师吹响了口哨,尖锐的哨音近距离直冲耳膜,像极了妈妈的尖叫,打断了文姜寿的说话,让她紧捂起了耳朵。
文姜寿很不用心。她的注意里似乎一直都在红筱九身上,打球打得很不用心。
“喂!你就像头准备偷鸡的黄鼠狼!你在惦记什么?”队友不爽大喊。
看到红筱九到放水杯的地方喝水,文姜寿就赶紧替换下来,直接坐在红筱九脚边的跑道上,旋转了一下球拍,仰头笑问:“你愿不愿意教我踢毽子?”
红筱九只当她在开玩笑,摇摇头,“这要怎么教?天生会的人一踢就会。”
“好吧。”
红筱九只是想喝口水的,但看到文姜寿坐了下来,她正好也想休息一下,就也坐了下来。
但屁股刚沾地,就听到她的小伙伴在喊她:“红筱九!快来!看我!我发现了新踢法!”
文姜寿扯起颧骨上的肌肉,循着声音来源望去,目光追随着升空的羽毛毽子抬高,直到被太阳晃了一下眼睛,啧了一声。
诸事不顺啊。
文姜寿跟周围的热闹声割裂开,她胳膊搭在双腿膝盖上,仰头看看天,又垂下头,指尖薅着跑道内侧的野草,薅完野草又开始玩鞋带,有点无聊,有点焦虑。
不一会儿,又有一个女生也来休息喝水,她坐在文姜寿旁边,夸踢毽子的:“她们怎么做到的,踢得那么好,跟头顶上后背上长了眼睛一样。”
文姜寿笑了笑,“天生的吧。”
下一秒,疾驰而来的足球一下子踢到了女生的后背上,在她的白外套上印下一个清晰的球印。
女生被砸痛了,歪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文姜寿被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她。
而前来追球的男生捡起球就扭头往回走,期间他瞟了她俩一眼,不仅没有道歉,反而眼神里有怪她俩坐错了地方的意思。
文姜寿抬头看着他大摇大摆的背影,气道:“道歉。”
男生往后瞥了一眼,轻飘飘耻笑了一声。
“道歉你听不懂吗!”
受家庭影响,文姜寿情绪大起大伏得厉害,变得易暴易怒,一点就炸。最近她很不顺心,她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和男生讲道理。
“对不起行了吧!矫情的东西。”男生头也没回。话一出口,他就感觉耳畔刮过一阵风,紧接着喉咙被勒住。
文姜寿冲上前抓住他的领子,鼻尖冲着鼻尖怒视着他。
男生先是被她惊了一下,听到了衣领开线的声音,然后他扬起下巴,与她对峙:“来啊动手啊!我不跟你们女的一般见识,我让你先动手,来!来啊!”
见此,那女生顾不上痛,上前拽文姜寿的胳膊,“算了他们眼瞎!我才不想跟他们”
文姜寿记得之前红筱九说新的男同学都很礼貌绅士。现在看来,那只是刚开学的时候,大家都不熟,都收着本性,熟悉起来后,那顽劣的性子就渐渐暴露出来了。
文姜寿眼底都是厌恶嫌弃。
老师上前分开了两人,让男生道歉,并指责文姜寿不该动手。
“让你道歉已经是好的了,按理说你是不是得给人家洗干净衣服啊。”文姜寿上下打量着男生,眼神里赤裸裸的都是鄙夷,“但你会洗衣服吗?离开了妈妈就会变得脏兮兮的小男生。”
文姜寿继续用言语挑衅。
“我自己洗!我才不想让他碰我的衣服。”吓得旁边的女生一直在往后拽她。
“行了!闭嘴!”体育老师厉声制止。
“疯子!我听说她之前在学校里打架斗殴,把人打出脑震荡,把一名男老师闹到申请调离学校!难怪她留短发男不男女不女的。疯子!神经病!”男生反击。
老师却不说话了。
可能是文姜寿那句离开了妈妈就会变得脏兮兮的小男生也戳痛了他吧。
红筱九没有凑热闹被冲突吸引上前,她隔得远远,注视着文姜寿,看秋风吹乱文姜寿炸毛的短发,看她就像一头飞扑起来的灰狼。
爸妈又吵架了。
今晚的战火是吃饭引发的。
妈妈只吃剩菜剩饭,没有剩菜剩饭她就啃馒头,吃咸菜疙瘩,啃半个馒头才会夹一筷子新炒的菜。如果菜里有肉,她会在菜端上桌后立马把肉挑出来,给每个人分完,当然,她自己是不会吃一点肉的。
看着她生啃馒头,别人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吃下饭。
于是每次吃晚饭,都像是在经历一场道德与良心的谴责,都像是被钉在耻辱柱上受刑。
爸爸把碗里的肉夹给妈妈,但妈妈怎么都不要,就啃她的馒头。
然后就吵起来了。
“你怎么回事啊?你想干什么啊!”爸爸抓狂,一个劲儿地疯狂锤墙。
他理解她的做法,但又不理解她为什么非要如此极端,爱恨混在一起的情绪让他郁闷至极,他快哭了。
妈妈破口大骂:“谁不想吃大鱼大肉?我也想吃大鱼大肉,你给我钱我去买啊!把好的都给你们吃,你们倒还不乐意了!”
吵起来后,妹妹趁文姜寿没有锁门,顺着门缝钻到了文姜寿的房间里,然后立马从里反锁住门,又像是极不信任门锁,她整个人倾斜起来,脚蹬着地面,双手拼死抵着门,仿佛外面大吵大闹的两个人会和魔鬼一样破门而入,把她抓走。
但文姜寿朝小女孩大吼:“出去!”
愤怒到极点后,文姜寿的声线会由粗变细,变得尖锐瘆人。
不知不觉中,她正变得和门外的人一样,暴躁,愤怒,神经。她对妹妹没有一点心疼怜爱,反而全是嫌弃,嫌她出现在自己房间里,嫌她碍眼。
文姜寿只想不被打扰地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就像每晚她一个人缩在被窝里哭泣一样。
于是她手臂和钢管一样伸得笔直,直指门外,嘶吼着大喊出声:“我让你出去!滚!”
那愤怒的吼啸声跟门外的魔鬼一样惊悚吓人。
妹妹泪流满满,呜呜咽咽地哭着,哀求着:“不要,我不要……”
秋天的脚步一刻不停,只一夜,梧桐树就迅速枯黄了,树梢头上只剩下零星一点绿。
文姜寿眼睛总是充满血丝,眼眶也一直红肿着,她没有精神,她自顾不暇。
每天早上和红筱九见面时,她会刻意低着头,或者看向别处,她也不再想让红筱九和自己坐在一起,她只想什么都不想,靠在校车上睡一会儿。
二人交流变得更少了,红筱九察觉到了文姜寿那不同往常的,悲伤的沉默。
周五值日的时候,文姜寿对红筱九说:“明天是你生日,我要送你礼物。”
话听着有点强势,红筱九喜欢直接,她点点头,“好哇好哇。”
小墙河是漂亮的,红的橙的黄的绿的,缤纷绚烂的落叶挂在树梢头,飘落在半空中,铺满了整个河面。
红筱九抱着腿坐在河岸上,望着美景感慨:“你没骗我,原来这个地方真的很漂亮。”
就像故事里时间流速变慢的密境,树叶纷纷扬扬凋落时有明显的滞空感。
文姜寿抿嘴笑了,她的声音和静静流淌的小墙河一样,温柔缱绻,娓娓动听,“我没骗你。”
她给红筱九一个罐头瓶,里面装满了石头。
这些是她平时上山时收集到的石头。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有的和矿石一样漂亮,有的脆皮水晶糖果一样晶莹剔透,有的单纯就是形状很有意思,都被装在一个小小的水果罐头瓶子里。罐头瓶表面的标签被她撕掉了,残胶也已经被她清理干净了。
于文姜寿而言,这是很有意义的东西。但文姜寿突然意识到这只是自己喜欢的东西,而不是红筱九喜欢的——这就是用一个破罐子装起来的一堆平平无奇的破石头,竟然还被自己拿来当成礼物送人!
这个念头一出,文姜寿突然臊得慌,血液上涌,尴尬也随涌动的血流冲上大脑。
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文姜寿一下子坐立不安起来,她抓乱了自己额前的碎发,自嘲出声:“抱歉,我应该是第一个在你生日的时候送你一堆破石头的人吧。”
红筱九抱着罐头瓶子笑了,低头笑得很腼腆,“是的。”
看着这一颗颗石头,红筱九会忍不住想,文姜寿是在春夏秋冬什么样的季节什么样的天气上的山,她是在森林里散步时,还是在河里游泳时发现的石头,红筱九甚至能想象出,在发现漂亮的石头时,文姜寿黑棕色的眼睛闪烁出的高兴光芒,想象出她把石头踹在兜里带回家,然后郑重地和其他心爱的石头放在一个罐头瓶子里。
这样一想,这装满石头的罐子就会像冬日里装满炭火的小火炉一样温暖。
总之,红筱九很喜欢。
文姜寿却不能理解她的反应,她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这就是一罐子破石头。你喜欢什么,我再送你一次。”
“哪有你这么出尔反尔的,我就要这罐子石头!这是我的东西了!”
文姜寿手掌撑在硌人的石滩上,她侧身郑重地问红筱九:“真的。我认真的。你喜欢什么?”
“嗯……我喜欢什么?”红筱九扯起嘴角笑了一下,眼珠慌乱转动着,她睁大眼睛看着文姜寿,她忽然发现和文姜寿长时间对视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嗯。你喜欢什么?”
这种感觉很奇妙,看着文姜寿近在迟尺的脸,听到她严肃且郑重地问自己喜欢什么,红筱九竟然有要脸红的趋势,于是她赶紧避开脸,但紧接着小脑袋瓜一动,就说:“我喜欢你的眼睛!我喜欢你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你要怎么送给我?”
这明显是一句打趣的玩笑话。文姜寿却心底一动,然后她扭头望着飘满落叶的河面,环起胳膊抱住双腿,不吭声了。
红筱九能感觉到最近文姜寿心情有点不好,但她不清楚原因,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难道是秋天到了,姜寿又开始感冒难受了?
于是红筱九就问:“姜寿,你最近有咳嗽吗?”
“没有。”
但会咳嗽的,每年我都逃不掉。
红筱九却拍拍文姜寿的肩膀,独自乐观:“小孩子身体弱,人越长大身体就会越强壮,说不定你今年已经强壮到不会咳了嗽呢!”
文姜寿成功被红筱九的“歪门邪理”安慰到,咧开嘴角笑了,
文姜寿希望听到雨水的声音,但耳畔只有不休不止的争吵声。
爸爸妈妈只要见面就会吵架。仿佛吵架是他俩的精神食粮,一天不吵就会活不下去。
说实话,无数次,文姜寿都希望妈妈在面对爸爸时,语气能温柔一些,脸色能平和一点,而不是垮着个脸,态度强势,咄咄逼人。
但文姜寿不明白,如果妈妈真的那样软下来,那就是变相的屈服。
所以那不可能,温柔的语气?平和的脸色?统统不可能。
今年雨水少,天气干燥,枯叶掉在地上时咔啦啦作响。那声音让文姜寿很害怕,只是听着那声音她的喉咙就仿佛干痒了起来。
秋天,潮湿的空气会让她舒服一点。
她盼着秋雨来,盼着雷声雨声,等待中却真的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树纤岛医院使用过期低效药物,谋财害命。
文姜寿不可置信地把报纸读了一遍又一遍。她似乎突然间丧失了读写的能力,一遍又一遍读着犯罪医院的名单,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医院使用过期低效药物,把普通感冒药包装后混在其他药物里,把生理盐水换掉标签去救治病人,等等等等……
过期低效药物……
报纸上密密麻麻的字变幻为手掌心上密密麻麻的药粒,那大把大把的药片,那一瓶又一瓶往自己身体灌的药水……
为什么我肺病一直不见好?
“因为山神不喜欢你。”奶奶的声音乍现耳畔。
……累赘,只会生病花钱的累赘……山神不喜欢你,让你生病挡灾……我不相信,奶奶在骗我,哪有什么鬼啊神啊的东西……我的病一旦犯了就治不好,拖到最后,我都不知道是那些药水救了我,还是我的免疫力救了我……医院使用过期药物,谋财害命……
文姜寿要窒息了,她抽噎了一声,抬手捋着自己脖子,好像气管里卡住了一颗大石子。这个消息无疑打击到了她,而且是切中要害的一击。她全身肌肉都僵硬起来,努力呼吸的每一口气,都会发出废钢摩擦似的抽噎声。
等她缓下来,她抓着报纸,一口气跑上山,一口气跑到了山神庙里,因为中途没有停歇,她的喉咙几乎要炸开,嘴巴里浓浓的全是铁锈味。
她抬脚踏入高高的殿门槛,跟周围其他人一比,她不像是来许愿祈福的,倒像是来挑事的。
报纸已经被她揉烂,捏着手里像个浴花球。
她向后仰头,看着山神石像,脸色铁青,下压的嘴角和坚硬的钢铁一般冰冷。脑袋里的三观,身体里的情绪,正在崩溃失控后重组。她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神像,却最终双膝一屈,整个人像是垮掉了一样跪在了蒲团上。
树纤岛,天杀的树纤岛,该死的树纤岛!
我一定要离开树纤岛。我讨厌树纤岛。
“立冬的花生糖你要送给谁?”同桌笑嘻嘻地问红筱九,她显然在旁敲侧击。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立冬开始,万物休藏,生气闭蓄。
树纤岛家家户户都会在立冬时候做红糖花生,邻里间也会互相赠送红糖花生,寓意分享秋收的喜悦。孩子间也会互送花生糖,送给朋友,或者喜欢的人。一到立冬前,树纤岛的大小店铺就会大量采购糯米纸和玻璃糖纸。
花生糖,送朋友,或者喜欢的人。显然,同桌旁敲侧击的是后者。
但红筱九才不会上当,“一颗花生糖嘛,都送一下好啦。”
“哇塞,你真大方。那你觉得我们班上的男同志,谁会是收糖果最多的那个?”同桌又换了种方式旁敲侧击。
这次红筱九没有识破同桌的小心思,她翘起上嘴唇卷着一绺头发,仔细想了一会儿,最后摇摇头,“不好说欸。”
“确实不好说。男生里猜不出来,但我能猜到,女生里应该是文姜寿收到的糖果最多。”
意外听到文姜寿的名字,红筱九愣了一下,呆呆问道:“为、为什么?”
“因为她人很好啊。虽然她看起来好像很不近人情的样子,但熟悉后大家都知道她很……乐于助人?总之她人很好。我们班上很多女生都觉得她比那些男的要帅多了。”
“是吗?”红筱九假笑着倒吸一口气,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又闭上嘴,眉头微蹙,面露惊讶,有点蒙圈。
怎么回事?我很惊讶,也很难受。就像因为一时疏忽,导致心里珍藏已久的好东西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别人抢走的感觉。
“你和她关系不是很好吗?你俩是同一个小学的。”
红筱九点点头。
“你肯定也会送她花生糖吧。她好像每天早上都帮你洗手帕。要不是你不姓文,我都以为你俩是亲姐妹了。”
听到别人说自己和姜寿关系好到像亲姐妹,红筱九心里一阵开心,她嘚嘚瑟瑟地扬扬下巴,笑得乐滋滋的。
文姜寿正拎着扫落叶的笤帚回楼上去,她刚走上教学楼侧面的小楼梯,就听到了从花坛前传来的声音,听到那句“我都以为你俩是亲姐妹了”。
声音很轻,但文姜寿都听到了。
而且她立马反应过来这是红筱九同桌的声音,于是她停下脚步,静静听着。
不清楚出于怎样一种复杂的感情,占有?炫耀?红筱九知道在所有人里——当然是除去文姜寿家人的所有人——自己才是最了解文姜寿的那个人。
于是红筱九晃晃双腿,又古灵精怪地皱皱鼻子,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你不知道,姜寿有时候也怪烦人怪让人讨厌的。”
表面嫌弃吐槽,实则显摆炫耀。
同桌看着红筱九的小表情,那不值钱的笑容,就撇嘴打趣道:“哎呦哎呦,你看看你。”
花坛后的文姜寿听到红筱九的话后却慌乱地眨了眨眼睫,并猛地想起妹妹曾在饭桌上嘲笑自己的一句话:“一头黑熊!”
没错,一头黑熊!一头搽粉戴花的大黑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