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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再来一次? ...

  •   立冬当日是星期天,没办法送花生糖,大家就心有灵犀地把送糖的时间顺延到了星期一。

      红筱九坐的那班校车一般是最早到校的,但好巧不巧,偏偏就在星期一的早上,坏在了半路上。

      冬日天短,六点钟天都没亮,外面黑漆漆静悄悄的,除了呼啸的寒风和司机师傅恼怒的叫骂,什么都听不到。

      密闭的暖烘烘的校车里,大家都缩在厚衣领里,昏昏欲睡。

      红筱九却很清醒。她感觉不到困,而且她今早在闹铃响动之前就清醒了,事实上,她整个周末都处在惴惴不安的状态里,心浮气躁。

      都是因为上周五在花坛前和同桌聊的那番话!

      校车顶部亮着一排昏黄的小灯,红筱九有点着急地看向漆黑的车外,没有起雾的窗玻璃却像面铜镜映出了她的脸。她这才发现自己不自觉皱紧的眉头。

      司机师傅气恼的声音持续不断地从车窗外传来,红筱九又低头看了眼手表,然后再次扭头,不是看窗外,而是看自己身旁的文姜寿。

      她抱着胳膊,脑袋朝车窗方向歪着,好像睡着了。

      在昏黄的灯光下,红筱九分不清她眼底下那是乌青的黑眼圈,或者只是一片阴影。

      但是,很久了……

      很久了,姜寿一坐上校车就抱住书包睡觉,一句话也不说。而且之前她一直坚持让自己坐在里面,她坐在外面,就像堵着自己不让自己出去一样,而现在,她也不坚持坐在外面了。她主动坐在里面。

      红筱九盯着文姜寿,在心里盘算着她近期的种种表现,比如刻意不和自己对视,比如嗓子总是哑的,比如整天就和没睡醒一样肿着眼睛,再比如……文姜寿突然就像一个太害怕冷的人,立起衣领拉高拉链,缩着下巴揣起双手,自我封闭了起来……

      于是红筱九盯着盯着,就烦闷地嘟起嘴巴,若有所思地咬住了嘴角。

      而且最近文姜寿的头发总是乱糟糟的,红筱九怀疑她早上根本就没梳头,当然,她的短发似乎也不需要梳。

      红筱九的视线从对方乱翘的头发丝移动到脖子上——她想抱住文姜寿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眯一会儿,因为每次她的头都歪向窗户那边,都离自己远远的。

      甚至有时候,她会在座位上蜷缩起双腿,右肩抵着座椅靠背,完全背对着自己。

      总感觉她在刻意避着自己,总感觉……她好像有点生自己的气。

      之前,红筱九就注意到,校车到校时,文姜寿会难受得揉搓脖子,显然长时间偏向一个方向让她不舒服,但她就是不肯将脸转向自己的方向。

      而现在,红筱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文姜寿,心想:“等我们到校,姜寿的桌子上不会堆满了糖果吧?那可怎么办啊?”

      ……有了!

      于是红筱九轻轻拉开书包拉链,拿出一颗用金黄色玻璃糖纸包装起来的花生糖,再小心又小心地,把糖果塞到了文姜寿口袋里。

      然后她笑了,不再焦急,松了一口气靠回椅背上等着校车再次发动。

      “这样就算你收到再多的糖果,我也是第一颗。”

      校车勉勉强强赶上了早读。

      文姜寿桌上堆的糖果没有红筱九预想的那么多,但也确实不少,都堆成个小山丘了。而且红筱九发现,有其他班的女生跑来给文姜寿送糖果!

      见此,红筱九又歪起嘴巴咬住了嘴角——她好像只是把目光短暂地从文姜寿身上移开了一小会儿,等她再回来看,却看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文姜寿很受大家喜欢,这没什么不好的。

      ……但红筱九就是不舒服。

      玻璃糖纸在灯光下泛着亮闪闪的光,像一堆装饰用的彩条拉花。,像啦啦队的助威花球。

      文姜寿愣在教室后门处,来回确定了好几眼才敢相信那就是自己的课桌。

      “恭喜你,大富翁!”红筱九的同桌也朝文姜寿课桌上扔去一颗糖果,紧接着朝红筱九挑了一下眉——看吧我就说,文姜寿会是糖果最多的那个人。

      红筱九舔了一下嘴唇,回了同桌一个咬牙切齿的,不算笑容的怪笑。

      红筱九不喜欢红色,但若真要找一个颜色,一个让人一下子就能联想到她的颜色,似乎,那又非红色莫属。

      虽然她已经偷偷在文姜寿口袋里放了一颗糖,但现在她当着文姜寿的面,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又拿出一颗红色玻璃糖纸包装的花生糖,郑重地放在了糖果小山丘的最上面,然后仰头朝文姜寿笑笑,说:“立冬快乐,姜寿。”

      说实话,她那动作,那神情……仿佛手里拿的不是一颗红色糖果,而是一面象征占领和胜利的红旗。

      一面象征领地归属的红旗。

      似乎,文姜寿越招女生们喜欢,就越会被某些男生讨厌。

      曾经和文姜寿起冲突的男生更是添油加醋在班里大肆造谣她曾经把一个男老师气走的事情。

      但女生们不会听他们的胡言乱语,他们的小人之心昭然若揭。

      “对!”红筱九直接对男生说,她的表情像是在讲一个久远的老掉牙的笑话,“有一个男老师申请调离了学校,因为当时我和姜寿跟那些手贱的扯人头发的男生打了一架。那个男老师包庇那些男生。我想他主动离开学校,应该是因为心虚吧。或者其他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和姜寿两个小学生可没有那么大能耐把一个成年人老师逼得离开学校。”

      哈哈哈,红筱九喜欢看他们傻眼的表情。

      秋季升入初中后,红筱九的确被新鲜的人新鲜的事物吸引了。

      她对文姜寿已经很熟悉了,熟悉到甚至有点发腻,就像某种口味的糖吃多了糊住了喉咙。她需要喝点清水,换换口味,或者让自己的口味丰富一点。

      但她从没觉得自己和文姜寿变生疏了。

      她的生活里,依然到处都是文姜寿的影子。

      最明显的一点,红筱九依然经常和文姜寿有眼神接触。

      有时,自己一抬头就会和正擦完黑板走下讲台的文姜寿对视,有时自己去走廊上的柜子里找东西,一关上柜门就能看到文姜寿那一头乱糟糟炸毛的头发,有时甚至不用抬头,单凭视角里飘过去的衣角,就能认出那是姜寿……

      眼神对视频繁到仿佛整个班里就只有寥寥几个人存在。

      课间去开水间接水的时候文姜寿也总出现在自己身后。那挺让自己有安全感的,因为手贱的男生永远都会有,自己的头皮又隐隐作痛。

      而且红筱九最喜欢的瞬间就是自己接完水后,文姜寿从自己身体侧后方靠上来的那一瞬,那会让红筱九感觉姜寿从背后怀抱住了自己。

      所以红筱九几乎每节课课间都会去开水间溜一圈,就算她一点也不渴,她也会去。

      而且红筱九还注意到文姜寿换了一个颜色很俗气的艳丽大红色水杯。很丑很丑的颜色,丑得要死,破坏气氛,她每次都会朝水杯嫌弃地撇撇嘴。

      每天早上,红筱九在家门前等文姜寿的时候,还会想今天姜寿的头发又会乱翘成什么样子。

      文姜寿的头发丝总是乱翘着,很好笑也很可爱,乱翘的头发会衬得她懵懵的,让红筱九想起来那天在草丛里看到的小刺猬,白乎乎软软的,虽然一身刺,但感觉一点都不扎人,反而毛绒绒的,让人很想伸手摸一下。

      总之,在红筱九视角里,她一直没感觉自己和文姜寿之间的关系变远了。

      但直到最近,差不多就是从上周,或者上上周,或者上上周开始,红筱九明显感觉到,自己和文姜寿之间,那频繁的不经意的对视没有了,校车上她也不会再坚持让自己坐在里面的座位上,自己接完水一转身看到的也不是文姜寿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不会再给自己写便签了。

      红筱九心里惴惴不安:怎么回事?我是哪里惹到她了吗?

      新鲜感终会过去,红筱九的注意力最终又会转移回文姜寿身上。

      冬天的风冷得似刀子,学校里没有室内体育馆——也可能有,但不对学生开放——所以冬天的体育课很多时候都是自由活动。

      大家喜欢坐在操场上聊天,发呆。

      寒风把文姜寿的耳朵和鼻尖都冻得通红,这就是她剪短发后的苦恼之一,失去了长发就仿佛失去了件防寒保暖的头套,一到冬天脑袋就凉得厉害。

      “我应该买个帽子。”文姜寿心想。

      红筱九在文姜寿身旁坐下,第一次坐得有点远,于是她挪着屁股,又朝她靠近了一些,直到两人肩膀碰到一起。

      “姜寿,我教你踢毽子怎么样?”红筱九突然开口,兴致勃勃。

      “算了。我没有踢毽子的天赋。”文姜寿淡淡回道。

      红筱九被自己的一口气呛到,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那一起打羽毛球?”

      文姜寿眯起眼睛抬头看了看寒风呼呼的阴冷天气,又低下了头,她什么都没说,好像什么都说了。

      红筱九指腹揉搓着自己的眉毛,求自己不要再说一些让人尴尬的话了。

      “我懒得动,很冷。”文姜寿又把双手往兜里揣了揣,无意中摸到了一颗糖。

      红筱九立马伸出手,笑嘻嘻的,“我的手很暖和。”

      文姜寿摇摇头。

      红筱九又噘嘴——从刚才自己过来,到现在,姜寿都没跟自己对视一眼。于是她直接把手伸到文姜寿的口袋里。

      她扭动着手指头,想挤到文姜寿的手掌心里,但文姜寿五指紧攥成拳,于是红筱九就一把包住她的拳头。

      文姜寿眨了下眼睛,依然面无表情。她突然有点担心掌心里的红糖花生融化掉,然后黏糊糊的糊自己一手。但她没有挣开红筱九的手,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

      红筱九则脑袋一歪,靠在她肩膀上。

      二人就这样在寒风里靠在一起,不说话,静静地待着。

      突然,身后传来急速靠近的脚步声,听声音,来者不善,文姜寿警惕地回头,但就在她回过头人都没看清时,她脑袋上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

      有点痛。

      文姜寿以为又是哪个男生来惹她,于是她蹭一下子站起身,却转而和级部主任对上了眼。

      懵了。

      级部主任同样也惊讶地看着文姜寿,他尴尬地笑着,抬手按住文姜寿的肩膀,仿佛她随时会咬他一口似的,讪笑道:“哎呀同学我看错了不好意思,我把你当成男生了。”

      文姜寿挠挠自己的眉心,无奈说:“老师,你不是第一次拍我脑袋了。”

      下雪了。树纤岛银装素裹。

      大家课间都不愿意出去了,都闷在教室里。大课间,文姜寿来到走廊上透气,打开了走廊窗户,趴在窗沿上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世界。

      和小学时一样,现在的教学楼后面也是一片松树林。松树啊,梧桐啊,是树纤岛喜欢用的造景树。

      她出神地凝望着大雪里松树,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两道身影闯入雪地里。

      文姜寿落下眼帘,将身体往外探了探,就看到两个人站在教学楼后墙和草丛之间的间隙里,紧贴墙根站着。

      是红筱九,和……那封酒红色情书的主人。

      文姜寿呼吸停滞,回神后,她立马转身走到教室里,直冲讲台上一盆多肉而去——花盆里有很多小粒小粒的碎石头。

      教室在二楼,这高度很容易瞄准。

      第一颗小石子就精准地落在了红筱九和男生中间。

      红筱九抬头看去,正对上文姜寿那双让人血液凝固心脏骤停的黑色双眸。

      像雪地里猎食的猫头鹰的眼睛,从高处直勾勾地盯着你看。

      文姜寿看着红筱九,她轻扯起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然后手腕一甩,又朝红筱九丢了一颗石子,扔到了她的胸膛上。

      很怪,文姜寿嘴角含着笑,眼神却和雪一样冷。

      刚刚下课时,男生神神秘秘喊红筱九出去,红筱九还一脸懵,直到男生有点紧张地拉着她往松树林走,她才隐约意识到什么,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她想半路逃离,但那会让对方陷入尴尬境地,也很不礼貌。

      所以文姜寿的出现无疑是救了她。

      于是红筱九假装生她的气,“姜寿你拿石头扔我!你给我等着!我马上就上去!”

      然后扭头赶紧从男生面前跑走了。

      “哎!不是,别走……”男生赶紧阻拦,但红筱九跑得和兔子一样快。

      他气馁地耷拉下肩膀,仰头看向文姜寿。

      文姜寿也在此时冷不丁冒出来一句:“你知道吗?你的名字和我妹妹一样。”

      她没有刻意大声说话,就只是平常音量,而一层楼的距离也能让男生听清她粗糙沙哑的嗓音,那和裹满了雪粒的寒风一样的嗓音。

      男生直觉她在威胁恐吓自己,但他找不到确切根据。

      文姜寿攥紧手里的小石子,等红筱九上来找自己兴师问罪。

      楼梯口处响起咚咚脚步声,红筱九大步冲上二楼,直奔走廊一侧的文姜寿。

      文姜寿也转回身,靠窗撑起胳膊肘看着来势汹汹的人。

      她歪着脑袋,窗外雪粒随风落到她乱翘的头发上,晶莹的白雪和她的黑发黑痣相得益彰,很好看。

      但红筱九来不及欣赏,她有重要的事情要问她。

      只见她大步走上前,刹停在文姜寿眼跟前,说:“你为什么不给我写便签了。”

      文姜寿怀疑自己听错了,怔了一会儿才说:“有什么用?难道我以后要天天给你写吗?再说了我写了你又不会看。除了浪费我时间有什么意义?”

      红筱九攥紧双拳,斩钉截铁道:“有用!有意义!”

      她朝文姜寿凑近,直到窗外夹着雪的风也扑在她脸上,“我会看。我看了。总有一些时候,我会忘记一些什么,当我不确定的时候我就可能拿出便签对照一下。所以有用,你的便签对我来说,就像是一个……呃嗯……一个最终的检查清单。而且我会看……反正上次我看了。我知道你画了什么,你就简单画一个圆圈,一个空白的圆圈,不是笑脸也不是哭脸,就是一个圆圈,就在便签右下角。我看了,而且我没漏过一丝一毫的细节,便签上有三道折痕,便签左上方被揉烂了缺了一角,你用阿拉伯数字编号,而且在数字上画了小括号,你之前好像都没画小括号,直接用123,而且便签上的字被描粗了……我甚至注意到你用的是0.38的笔!我不知道你用笔把字描了几遍,但我知道你用的是0.38的笔!”

      红筱九越说越激动,音调越来越高,嗓门越来越大,大到让旁边教室里的人误以为她俩在吵架。

      文姜寿有点诧异,她不明白红筱九为什么如此激动,就似笑非笑,拖长尾音柔声道:“冷静点。”

      红筱九闭上嘴巴,目不转睛地盯着文姜寿,她在等文姜寿的回答。

      雪白的冰晶被寒冷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在红筱九琥珀色的眼睛前弥漫。

      文姜寿却扭头看着窗外洋洋洒洒的大雪,拒绝道:“但我又不是你的秘书,你去找别人吧。”

      “你说什么?”红筱九眉头一沉,眸光都锋利了起来,但不是锋利的刀剑,而是锋利的冰碴。

      她很伤心,有时她伤心起来和生气很像。

      这文姜寿知道。她眼角余光能注意到红筱九正瞪着自己,那目光甚至融化了掺满了冰晶的寒风。但文姜寿却固执得盯着窗外,不看她。

      平静的疏离冷漠让人窒息,红筱九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

      而估摸着红筱九快要被自己气走了,文姜寿又忽然开口,声音小到差点被寒风吹散,“除非……”

      她转身,因为红筱九凑得太近,转身后她又不得不稍稍后仰,“你给我点小激励。”

      红筱九眉头飞扬起来,“什么激励?”

      “嗯……”文姜寿正在现想,但她脑海一片空白,“给我一支笔。”

      她说。

      “我要你那只细细的沉沉的,金属外壳的,葡萄红色的笔。”

      文姜寿说完,心虚地抿了抿嘴。

      红筱九歪歪脑袋,“我真搞不懂你,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没有。如果你觉得便签有意义,那我用你喜欢的笔去写你喜欢的便签不好吗?”文姜寿说得一本正经。

      红筱九瞪着她,试图找到一点她又在故意耍自己玩的迹象,但没有。

      “好,可以。但你千万不要给我弄丢了!我很喜欢那只笔。”

      “不会。怎么会呢。我丢了它都丢不了。”

      红筱九笑了一下,转身时在小声咕哝:“原来是这样的一点小激励,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文姜寿关上走廊窗户,把剩下的石子扔回多肉盆里,一转身,红筱九已经拿着笔站在了自己面前。

      “我会好好呵护它的。”文姜寿拇指和食指夹住笔,轻轻从她手里抽走了笔。

      用我喜欢的笔写我喜欢的便签?红筱九总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放学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文姜寿在回家路上看到了奶奶,她好像已经在路口等自己一会儿了。

      奶奶让文姜寿先不要回家,让文姜寿先去她那儿拿吃的。她给她做了红糖花生,用小搪瓷盆装了满满一盆。

      “太多了,我吃不完。”

      “吃不完让金福陪你吃。”

      “我吃得完。”文姜寿立马改口。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文锦是年级第一,而文姜寿是年级第二。往后她俩将动态波动着,霸占第一第二的位置整整三年。

      文芳栋长时间在树纤岛外工作,今年活儿顺利,比往年多挣了些钱,他在元旦回家时带回来一条金项链。

      金项链细细的,举起来时,像荡在半空里的一条金光闪闪的蛛丝,蛛丝上坠着一个小巧的漂亮的牡丹坠子。很漂亮。

      妈妈眉开眼笑,家庭气氛罕见地其乐融融起来,不再紧张兮兮的,仿佛脚底下踩着地雷。

      文姜寿和妹妹都松了口气。

      直到爸爸提议让文姜寿戴一下金项链。

      文姜寿拒绝,但妈妈乐呵呵地让她戴。她将项链纽扣解开,戴在了文姜寿脖子上。

      然后文芳栋又在笑呵呵地开玩笑:“你整天干活,身上被鱼熏得发腥,戴这么好的项链干嘛?别戴条金项链再让小偷给惦记上,联合人贩子把你拐走了。你看金祥戴就多好看,她考了个好成绩还没有奖励呢,要不就把这条项链给她当奖励?”

      文姜寿惊恐地抬头看向爸爸,忙叫道:“我不要!”

      妈妈冷哼了一声,“我就不配戴条好项链了?”说着,她把项链从文姜寿脖子上摘了下来。

      文姜寿松了一口气。

      但是深夜,缩在床上的文姜寿能听到爸妈房间里传出的说话声。那不是大喊大叫的争吵,但她依然能听出爸妈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气势。

      这样更吓人了。

      某个时间,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消失了,四下里寂静无声,但突然,房间门把手发出一声剧烈的响动。

      妈妈打开了文姜寿房门,走了进来。

      “呐,你戴着吧。”

      “我不要!”文姜寿惊恐地推着妈妈朝自己伸来的胳膊。

      但妈妈揪着她肩膀衣服,一把把她拽到自己面前,“戴着吧快戴着吧!给你你就戴着!”

      文姜寿被妈妈粗暴的动作吓得僵硬起来,一动不敢动。

      冰凉的牡丹坠子滑到了她胸膛上,让她浑身战栗。

      于是她伸手去扯,冰凉的金项链细细的,扯在手里时很快就被掌心的温度捂热。

      细细的金线,却如同玄铁铸的枷项牢牢拴在了她脖子上。一直到死,都没能摘下来。

      妹妹赤脚出来,歪着脑袋远远地望姐姐的房间。

      姐姐房间门开着,里面没开灯,浑浊不清的黑暗里,床上的人颤巍巍撑起身体,仰头看着床边披头散发的女人,她一手拽着项链,仿佛那项链阻碍了她的呼吸让她窒息,另一手又拽着妈妈的衣服,乞求妈妈把项链摘下来。

      她看不清姐姐或者妈妈的脸,只能看到一幅剪影。

      这画面说不上来的阴森诡异。

      床上人的身影,像一滩腐烂了的融化了的人形怪物,让她想起故事书里,被锁在阁楼上的疯病人。

      皑皑白雪上有一行尚未被雪花抹去的脚印,肯定是安婆婆又上山找女儿了。

      红筱九和文姜寿在雪天里散步,红筱九故意踩着安婆婆留下的脚印走,她发现安婆婆的脚很小,小到能被她的脚印完全覆盖,“我姥姥说脚大的人有福气。”

      文姜寿抹掉眼睫上的雪花,“我奶奶就不一样,她说我脚大以后没人要。她们那时候已经不裹脚了吧。她就喜欢笑话我。”

      红筱九笑了笑,看着她:“我发现一件怪事,你肩上的雪比我肩上的雪厚。”

      雪花一直往脸上飞,糊住眼睛和嘴巴,文姜寿抹了把脸,“你的错觉吧。”

      “不是的,”红筱九掰过她的肩膀,让她面对自己,“很明显,你衣服上的雪就是比我的多。”

      “多就多呗。”

      “我一直觉得山神有点不喜欢你,但现在我觉得,或许树纤岛喜欢你。”

      文姜寿揉揉冻僵的鼻子,呼出一团白气,“你怎么能对我说这么恶毒的话。树纤岛喜欢我?你想让我一辈子都待在岛上吗?”

      红筱九眨眨眼睛,后倾了一下身体,像是被她的话击中了。

      从有记忆开始,我就被教育要离开树纤岛,东一句离开树纤岛西一句拥有好生活,听得耳朵都生茧了,而不知不觉中,出岛的执念,竟然转变成了对树纤岛的厌恶。心里面好像有一个死结突然扭动了一下,变成了个活结:我想出岛,但我为什么要讨厌树纤岛?树纤岛是名副其实的家乡,是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

      红筱九耸耸肩膀,“我没有恶意。”

      她在风雪中沉默了一会儿,紧接着又说:“但是我和你,我们好像对树纤岛有点恶意。”

      如果真要讨厌,被讨厌的也应该是那些受到水泥封尸惩罚的一类人。

      小鬼就站在她们面前的雪地上,灵魂的重量太轻,在雪地上压不出脚印,而小鬼脑袋旁,飘着一团火焰。

      雪白的天地里,纯正的红色异常鲜艳夺目,可惜的是,除了小鬼,没有其他一双眼睛能看到。

      听到红筱九的话,小鬼朝小火苗挑挑眉,于是刮起的寒风将雪花扑到红筱九脸上。

      “呸!”红筱九猝不及防吃了一嘴,也开始抹脸。

      文姜寿阴阳怪气地反问:“树纤岛喜欢我?那很好,现在我们都出不去了。树纤岛也喜欢你。”

      又下雨了。

      树纤岛跟个爱哭鼻子的小姑娘似的,不分场合就是哭。

      窗外飞雪,白色风暴,刚出教学楼大门,才知道原来外面不是在下雪,而是雨夹雪,楼前大理石台阶上薄薄的一层都是冰渣。

      红筱九脚底一滑差点就摔趴在地,文姜寿一把捞住她,让她靠柱子站稳,“小心点。”

      然后然转身往楼上走,“你先走吧,我雨伞没在书包里,我回去拿。”

      “你可以和我打一把伞啊!”红筱九朝她背影大喊。

      “我不要。”

      “哼!爱要不要。”

      文姜寿冲上楼梯,与一个男生擦肩而过,她跑回教室,从桌洞里抽出雨伞,紧接着,就在跑出后门时,她突然伸手扒住门框,自己将自己拦停了下来。

      就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遗忘了什么,或者突然想起了什么。

      “不会吧?再来一次?”

      她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着——刚刚楼梯上擦肩而过的男生,据她观察,也是喜欢红筱九的人之一。

      文姜寿扭头看向红筱九的课桌,攥紧雨伞,纠结了起来。

      “不要多管闲事,让人讨厌。那是红筱九的东西,又不是我的东西。谁喜欢她,她喜欢谁,都跟我没关系。不要多管闲事,我都已经被她讨厌了……”

      时间很急,恶劣天气下不该让司机师傅久等,纠结中,文姜寿扒住门框的手指立了起来。

      最终她还是选择跑回教室里,俯身在红筱九课桌上翻找起来。

      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尤其在谁喜欢红筱九方面,她简直和嗅到了危险气息的牧羊犬有得一比——当她重新站直身体时,她手里捏着一封情书。

      不跟上次一样是酒红色了,而是嫩嫩的桃粉色,也不再是信封了,而是贺卡样式。

      文姜寿兀地打了个哆嗦,仿佛情书上有电流。

      等她下楼时,她看到红筱九站在一楼大厅里等自己,被冷风冻得缩成一团。

      “你做什么?你想冻死在外面吗?”文姜寿朝她大喊,同时攥紧了口袋里的情书。

      “你吼什么!我等等你不行嘛。冷静点。”

      湿漉漉的雪把车窗都糊住了,黄色的公交车像条裹满了椰蓉的面包虫。

      上了校车后,红筱九直接把座位中间的扶手推上去,挽住文姜寿的胳膊,紧靠在她侧,“好冷,你让我抱着暖和一下。”

      同时她的手又往文姜寿口袋里钻,她想掰开文姜寿的手指,暖和暖和手。

      但文姜寿的手攥得死死的。

      “你手里是有什么宝贝吗?”红筱九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没什么。”

      一封你的情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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