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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东窗事发(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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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得痛苦吧。”
风宴臣柔声细语,撩开她前额湿漉漉的发丝,无比怜惜地抚摸,生怕弄伤她,“何必呢?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不如现在就放你出来,与本座共赴极乐。”
“请六殿下自重。”
云思浅颤抖地伸手,握住铁栏杆,她的身子只能趴着,完全撑不起来。
铁索碰撞的声音响起,风宴臣搂紧云思浅的腰,从笼里拖出来,打横抱起她的瞬间,垂眸看到两根清晰的锁骨,下意识目光上移。
见她半昏迷状态,他突然笑了笑,“你穿我阿娘的披风,很合适嘛。”
风宴臣的笑容像个天真的孩子,他平时里假笑居多,仿佛好久没这么开心过,手臂用力怀里颠了两下,将她抱到一间独特的屋子。
门被关上时,云思浅心脏顿了两息,随之扑鼻而来的檀木香,云思浅闷哼一声,余光本能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屋里摆满各种古玩以及笙箫琴筝,罗汉榻旁落着浮雕和彩绘屏风,桌上棋盘经纬交错,敞开的折扇都是风宴臣亲手题词。
四周壁画环绕,全是莲贵妃画像,以及淡绿色雪莲花图栩栩如生,还有许多泥塑的莲贵妃小人,有的全部上了色,有的还缺胳膊少腿。
风宴臣指间随意一拨,奏起清脆的弦音,他把云思浅按在妆奁台前,卷起一把乌黑长发,给她盘好发髻,最后一只金钗戴在她头顶。
看着铜镜中的女子,他的眼睛都亮了,言语激动:“阿娘,阿娘,你戴上这个,更像阿娘了!”
说完,他从身后抱紧她的脖子:“阿浅,你叫阿浅对吗?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云思浅一脸冷漠,没有回答。
而风宴臣似乎也不需要她回答,他开始自问自答:“不行,大概千蛊门的人都这样叫你,那我有什么特别的呢,不如叫你云儿吧,云儿,云儿……哈哈哈哈哈!”他继续说:“云儿,你知道你哪里最迷人吗?”
风宴臣垂眸,目光落在隆起的胸部,在他眼里,那是撑满.流.奶与蜜的塞上酥。
“就是这里,像我阿娘。“他兴奋地笑着,随即又改口:“哦,不,哪里都像!”
他嘴唇贴着她的耳朵,“你知道吗,我恨我爹,我恨先帝,如果我做了皇上,绝对会废除和亲这个千年陋习!两地交战,战场上千军万马竟然需要靠一个女人来拯救,云儿,你说这群缩头乌龟,他们还算爷们儿吗?”
云思浅肩膀一栗,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被他紧紧抱着,风宴臣的脸都快埋进自己颈窝了。
“先帝后宫充盈,临幸我娘没多久,就将她冷落在一边。我娘生我的时候,太后信了钦天监的话,说我娘是灾星,不许她喂奶。”
说到这里,风宴臣气得牙根痒痒,“我是皇贵妃养大的,她只关心自己的儿子,我吃不饱穿不暖,皇子们还欺负我,因为我娘是西澜贡女,她们看不起我们。”
“我小时候时常想娘,在梦里哭醒。每次去见娘,都是偷偷摸摸的,我没有吃过娘的奶,你知道,我有多伤心……”
风宴臣眼尾落泪,崩溃地哽咽着,“因为有我的存在,毁了她一辈子,是我害了我阿娘。”
云思浅听他絮叨完,冷冷地说:“贡女和亲,自古以来皆是如此,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风宴臣坚持道,“如果没有我,她会跟她的青梅竹马离开皇浦,她是有机会离开的,可我那时年幼,她不忍舍弃我,终生被困宫墙之中,伺候那个老不死的皇帝!”
“……”云思浅道,“你阿娘留在皇宫,不止为了你,也是为了西澜,若她逃走,就会引起先帝不满,西澜就永无宁日了,你无需担当这一切。”
“云儿,你会永远陪着我吗?只要你不离开我,以后我对你,会像对我阿娘一样好的。”
这时,突如其来的寒气如坠冰窟,全身骨骼都在痛,宛如万蚁噬骨。她的本就有寒症,蛊毒发作时引起各种旧疾。
云思浅脸一黑,忍着蛊毒间歇性的折磨,浑身发抖,冷汗直冒,气若游丝道:“风宴臣,我再说一遍,放我走。”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陵州,让他帮我解蛊……啊!”云思浅痛得吼叫出声,急促喘息,不停拍打着桎梏她的手,“放开我,我受不了了。”
风宴臣张开双臂,从背后搂紧她,防止她挣扎,双手攥住她的皓腕,“你要离开我吗?离开我,你会死的。”
“你知道你为何难受吗?你知道为何明明魏陵州没有操控你体内的蛊虫,蛊毒依然会在你身体里持续发作吗?”
他难得冷静,云思浅停止了挣扎,看着镜子里的风宴臣,听他一字一句说出,“你听好了,你身体里的阴阳合欢蛊,是用我风宴臣的血喂养的!”
云思浅半侧眸,“你说什么……”
她听懂了风宴臣的话,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身体里的阴阳合欢蛊是他的血喂养的,所以她每次跟魏陵州鱼水之欢过后,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正是情蛊在激烈抗议,仿佛在惩罚出墙的红杏。
那些她拼命想要忘掉的记忆再次反扑。
阴阳合欢蛊俗称情蛊。
当初魏陵州将阴阳合欢蛊下给她,是因为需要她潜入天仞宗的金库偷赋阳令。
为了防止云思浅与慕容天仞勾结,于是用自己的血喂养蛊虫,制成情蛊,下在她体内,好让她离不开他。
中情蛊后,若她接触除了魏陵州以外的男人,就会痛苦不堪。她一向小心谨慎,可体内的蛊虫却仿佛中了邪,时不时地折磨她。
这么久以来,她都忍受着蛊毒发作的煎熬,如今听到风宴臣的话,耳边仿佛响起尖锐的嗡鸣,犹如催命鬼的叫声。
云思浅不明白,魏陵州到底有多恨她,为何要这样对她,为何要将风宴臣喂养的蛊虫当作情蛊,种在她体内?
她想不通,但是也都不重要了。对于魏陵州的心思,她已经不敢猜了。
“云儿,从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强求来的,终究不是属于我的。可我见不得你痛苦……”
“风宴臣。”云思浅按住他欲行不轨的手,瞳仁染上一层冰霜,“梦魇堂全是女弟子,连一只公狗都没有,你有过多少女人,堂而皇之说这些话。你怨恨先帝嫔妃众多,那你自己岂不是也随了爹?”
“你和她们都不一样。”风宴臣道,“她们都是贪图权力的乌合之众,而你,是我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那个女人,那个可以替我阿娘,好好陪我的女人。只有你一个。”
“……”
“眼下梦魇堂虽易守难攻,但是西澜在打仗,难保他们不会闯进来。如果梦魇堂倒塌,这里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要,因为最宝贵的东西,我已经拥有了。”
风宴臣抱紧云思浅,“真有那一天,我会带你走的,太多人想要从我身边抢走你,可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云思浅冀图推开他,却推不开,“你放开我,我不是你的!”
“你是。”
风宴臣眨眨眼,瞳孔浸染在水潭中,眼尾宛如微醺般酡红,映得他身上的淡粉丝绸长袍更加贵气。
“你跟我娘这么像,你就是她的前世今生。我母族的基业已经被他们全部摧毁了,没有关系,我娘在天上看着我呢,她心疼我,所以把你带到我身边,你是我娘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说着,他伸出指腹轻捻着云思浅下巴,缓缓低眸,随即扣紧她的颌骨,感受到她在抗拒,风宴臣喉结滚动,吮咬住那两片冰凉的唇瓣。
屋里光线很暗,滚烫的呼吸犹如诡异曲折的弦音,使她心脏颤栗。这个吻温热又绵长,男人像是伺机而动的野兽,忍耐了好久好久,终于捕获到魂牵梦萦的猎物。
情急之下,云思浅一用力,咬得风宴臣满口腥红。
二人分开,看着他一脸受伤,懵懵地抹去嘴角的血,她道:“风宴臣,你真的疯了。”
“我没疯,我是认真的。”风宴臣斩钉截铁,“你跟了他那么久,他一定对你不好,总是让你哭,但是我不会,云儿,我只会心疼你,相信我好吗?我知道你一定不想回皇浦,我们可以去南越,实在不行,去高壑也可以!我们去那里安家,过完下半辈子,日后你有了身孕,我会保护你照顾你,然后让朗缨帮我们带孩子。”
“够了。”云思浅顿了顿,认认真真说:“自从你将我从天仞宗救出那日起,过去你对我的算计一笔勾销,后来魏陵州重伤,你替我寻了药引子,我很感谢你,可这不代表我要对你以身相许,这是两码事!现在我清清楚楚告诉你,我要回千蛊门,放我走。”
“你回不去了。”风宴臣指间夹着一封信,递到云思浅面前,“高壑王血洗天仞宗那几日,这是我的细作从天仞宗偷了些小东西,你还记得这封信吗?”
云思浅展开信后,却见白纸黑字,果然是魏陵州写给慕容天仞的交易书——
信里,为了换回郑杨,蛊王同意以暗卫指挥使云思浅作为抵押,将她卖给慕容天仞。
云思浅怔愣地看着他,手中的信攥得皱皱巴巴:“我看过内容相似的密信,但绝对不是这一封。”
这是魏陵州的字迹没错,可是她分明记得,当初朗缨半路截胡的那封密信,写的是将她卖给风宴臣,怎么会是慕容天仞?
“西澜比武大会前夕,千蛊门的暗卫郑杨落入慕容天仞手里,慕容天仞给魏陵州写了封信,威胁他如果想救回郑杨,就要拿让他满意的东西来交换,也就是你。”
风宴臣继续说,“朗缨截胡了这封信,她告诉了我这一切,我那时才知道,你在千蛊门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很痛心,我想帮助你,所以我让朗缨用雌黄涂改了那封信,将慕容天仞的名字,改成我的。”
事实摆在面前,不得不信。云思浅冷笑一声:“你为了试探我,真是煞费苦心。”
她斜睨着他,直接喊他名号:“六殿下。六殿下与天仞宗关系如此密切,而赋阳令是摘星国师献给先帝的至宝,为何会落到慕容天仞手里?”
“是我做的,重要吗?”风宴臣:“人生苦短,我自幼在宫里,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再珍贵的武器,在我眼里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而魏陵州为了赋阳令,为了郑杨,可以把你卖给慕容天仞了,过去你不知道真相,如今知道了,难道还要回去?”
“……”
云思浅不再回话。
当她知道了风宴臣的真实身份,就猜到赋阳令是他离开皇宫时盗走的。
即使身为冰山神女的儿子,皇浦国的六皇子,逃亡到西澜,也要讨好当时的西澜王。
罡敖刀和赋阳令是夏清难得的至宝,得其一便所向披靡。
魏陵州血洗西澜王及其党羽后,慕容天仞趁机收编了受西澜王庇护的萨旦教,同时将赋阳令占为己有。
她回想去年发生的事情,从春猎祁先刺杀魏陵州失败开始,一切都失控了。
慕容天仞扣押郑杨,以此作为挑衅魏陵州的手段。而魏陵州想借着比武大会,窃取慕容天仞私藏的赋阳令。
至于云思浅,她卧底五年,与魏陵州暗中博弈,相互试探,却始终没有被他抓到证据。
这五年她一直隐藏实力,魏陵州也不是傻子,为了救回郑杨,也为了检验她的武功,魏陵州在密信中承诺将云思浅卖给慕容天仞,并借着比武大会的机会,让云思浅帮他窃取赋阳令。
若她顺利完成任务,且平安脱困,便能证明她那陷入绝境的忠诚,以及过硬的武功。
魏陵州昏迷中毒期间,慕容天仞从未放弃寻找他们,通过白骨毒让雪莲找他们。但是风宴臣不许慕容天仞找到云思浅,所以他就背地里拆台,海东青来一只,风宴臣杀一只。
云思浅甚至怀疑,自己被那个村民抓去当媳妇儿,她无意中被下的毒,是朗缨准备好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她引到安全的地方,等风宴臣把慕容天仞解决的差不多了,才放纵傅铭的士兵找到他们。
云思浅突然笑了,笑出了声,摇了摇头。
这五年在西澜,到底是为什么。
为了完成萧驭之统一夏清的大业,还是为了保住云孟遥的性命,她在魏陵州身边这么久,到底是为了报仇,还是贪恋他的肩膀,可以给自己依靠。
这五年,他是主,她是奴。
她是萧驭之的细作,接近魏陵州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他,一个杀人工具,为了完成任务,什么都能忍。她忍。
她落到魏陵州手里,被他刑囚。
她知道他是蛊王,一丝不能松懈。
她怕成奴隶,想做暗卫,那把刀刺入腿,他告诉她,受伤,死亡,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他冤枉她,误解她,让她以身犯陷去偷赋阳令。
他要联姻,反而被伤,她却带他逃亡。
为他寻药引子,给他砍柴,洗衣做饭,熬药,把好东西留给他,都是她心甘情愿,她无可抱怨。
可是当她想到自己落到慕容天仞手里所遭受的一切,那段血腥不堪的记忆,以及那封卖掉她的密信。
他为了让她守身如玉,将阴阳合欢蛊下在她身上,到头来却是一场误会。
如果阴阳合欢蛊是风宴臣的,那魏陵州把她当什么?
一日一日的身体衰竭,双蛊在体内较劲,她不知双蛊在她这具身体里会如何,只感觉毒蘑菇的反应逐渐显明。
她的视力在退化,慢慢看不清东西,有时候发高烧,就会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片虚无。
每次双蛊在体内争战,蛊毒发作时的痛苦磨光了她全部理智。
弹奏崩溃的弦猛然断了。也许在这乱世之中,有个安稳的地方,已经是幸福了。
视野渐渐模糊,她恍惚觉得,自己从未被珍视过,过着刀尖舔血的,无时无刻不活在试探中,像个物件一样,被丢来丢去,又普通笼中鸟,永远画地为牢。
风宴臣:“你就这么爱他吗?”
“谁说我爱他。”云思浅双眸血红,“魏陵州辱我太甚,即日起,我与他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