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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霞光与梨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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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什么义务协助你们?”隔着“门帘”都能感受到死亡视线的二人组僵了僵,尬笑着双手合十,企图用卖萌唤起兽医的一点同情心。
“门帘”转过30°与娃娃脸对视,“还有你,没事掺和什么?不是来祭祖的?还想顺道拿个热心市民锦旗回去?”
阿福放牙齿出来吹吹风,拍拍柯小青的肩膀,叉腰挺胸非常江湖义气道:“来都来了,难得遇上这种便衣警察出任务的,咱们不得热心一点帮助一下,顺便能拿个锦旗回去光宗耀祖也是好的。”
孟羽河无语低头继续手上的工作,嘎吱嘎吱的研磨声在不大的门前院响起,修长的手抓起一把晒干的草药放进石臼凹处,前后推着石碾来回滚动,不时停下再加点其他药材。
“你们要去就去,我不去也不管。”
笑容僵住,眼神在男人背后电光火石中交换无数次。
半晌阿福出列,勇敢出击:“可是孟医生,这事缺你不可啊,当时也就你和我听到枪声,山上山下的都没人听到,难道你就不好奇?而且他俩虽说吧,骗我们是大学生,但警察嘛便衣出行不能暴露,能理解能理解,相遇就是缘分,我们四人冥冥之中就注定遇见。再说山上的环境你最熟,林婶说你经常上山采药,综合下来真缺你不可。”附赠灿烂笑容,保证“门帘”后能看到。
埋头研磨草药的男人终于抬起宝贵的头颅看一眼对方,只这一眼眼底颤动。阿福又巧合地站在梨树下,梨花开得太茂盛压着枝桠垂下了头,落到树下新人的肩上,又似旧画面。
娃娃脸手背在后面疯狂摇动,让后面俩人趁热打铁。
“孟医生,您好心好心帮帮我们吧~这是我们毕业后第一个独自执行的任务,真不能搞砸~”
“好。”
“好什么好,你啥本事你就答应。”扎着辫子的人逆着光站在面前,敲了孟羽河一个爆栗。
耷拉着眼皮的小鹿眼还是很明亮,这样久久看着对方,沉默中情绪缓缓流动,对面人也在无言中叹息一声,抬手揉乱刚才敲的地方。
“小孟,我对你好并不是需要你回报,我只是看着你,想起了自己。”
“那个人,像长夜霞光,你见了他,应该就会明白。”
隔着散落的发看着光里的人,孟羽河心底轻声应了一句话:
【可你对于许多迷途者来说,也是黑夜里出现的霞光。】
【所以万医生,是他吗?】
可惜这里没人给他答案。
孟羽河细细打量过这个男人,像长夜霞光吗?没看出。
但比起这个他更像给出题目的人,越看越相像,仿佛他们在同样的土壤中生长,阳光和雨水不曾吝啬倾洒在他们身上的份量,于是两颗不一样的种子,即使种类不同,也能辨别出同样的出生地。
“你和他很像。”孟羽河喃喃道。
阿福好似没听清,向医生投来疑问眼神。但孟羽河转头错开了,看向他背后的梨树,阿福顺着他的眼神也看过去。树上梨花开得繁盛,好似这是它最后的一个花季,不忍有人错过,所以开得一枝压过一枝,可惜它终究只是一棵,最美也只能“千朵万朵”呈现不了“千树万树”。
树下的人望着那些花,恍惚间又听到孟羽河低声道:“你,也喜欢梨树吗?”他沉浸在许久不曾见的景色里,随心回答:“也许吧,但我家人种了很多梨树,我只跟他去看过一次,那次也像现在,繁花似锦,那句诗怎么读来着?”
云感乖巧举手,轻声答:“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忽然起的风,吹得周围的树沙沙作响。
风里梨花更密了,离开的花瓣落在孟羽河研磨的草药上,好似某种答案,只有注视的人懂。
“这棵梨树从我来这前它就在了,是之前万医生种的。”闭眼感受逃过叶子遮挡落下的细碎阳光,记忆被拉回21年的夏天。
那年被搅乱工作机会甚至打断一只手一条腿的孟羽河,靠着导师翻通讯录找出来的人情,拉着行李箱转飞机转大巴打黑车搭老乡的三轮才到兽医站门前,还没恢复好的身体下车直接吐得昏天黑地,这时旁的伸出一杯水,顺带帮他顺背。
等孟羽河缓过这劲,抬头看到是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这就是自己要交接的兽医——万鹏。
“好孩子,你是叫孟羽河是吗?”老兽医眉眼弯弯地询问,一头银白的发编成辫子垂落到腰间,周身气场温和得像四月的花雨,让人一见便能放下心防,即便是当时的孟羽河,也无意识被这份温和影响,化去了点心底的堵塞。
在看到他点头后,万鹏连眼角的鱼尾纹都沁着笑意,“我叫万鹏,是这边的兽医,你可以跟周边的居民一样叫我万医生,老万,都行哈。”
孟羽河跟着万鹏后面走进兽医站,那年刚好院子里的梨花开得繁茂得紧,一支压一支,有阵风吹过,满树的梨花摇曳不止,落成白色纷飞雨,成为入职第一天最深刻的记忆。
“万医生啊,年轻时候长得那叫一个俊哝,这十里八乡的大姑娘小伙子都把他当心上人,追他的都排到罗马去喽,可是老万他就是一个都看不上。”
“我可听说,那是万医生啊,心里有个人。”帮忙按住牛腿的林婶一说起八卦更起劲了,空出一只手比划,“不知道是分了,还是那什么走了,反正是太过伤心不想再找了。”
孟羽河默默听着八卦点点头,结果引来林婶注意力,接连问他感情状况,想给他介绍隔壁村的村花,搞得小年轻只能躲在刚结束隔壁出诊过来看看状况的万医生后面,逃过一劫。
“林梅我可就这么个后生,你可别给我霍霍走。”万鹏指着此时还正值壮年的林梅,语气警告眼神严厉。
林梅可不怕,拍拍已经能站起来的老牛屁股,叉腰和医生笑骂了几句。看他们要走,回去拿了一包用油纸包好的鲜花饼塞进孟羽河怀里,挥手在橙色的光中告别。
一老一少,在日复一日的出诊看病中交接学习,在每个踩着夕阳下班的傍晚,融化彼此的心墙。
孟羽河对这安南这座川省的边缘小镇的认知与感情,是被万医生用步伐与照顾慢慢丈量、浇灌出来的。
“小孟呀,这棵梨树就拜托你了。”万医生临走前总摸着梨树的枝干,孟羽河想着他估计在话别,毕竟这梨树是他亲手从一粒种子种下到如今枝叶如盖。
“我以前想长出果子好给人止咳,后来他不需要了,我也一直种着,因为每年春天的梨花真的很美很美,我想如果他能看到该多好。”
留着长辫的人站在树下仰头望着树冠,岁月好似只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优越的眉眼、挺拔的身姿、温润内敛的气质仍能看出这人年轻时令人倾心的模样。
可月光下他的眼底的故事太过沉重决绝,过往被上了一把锁,无人能打开,又或者那个拿着钥匙的人错过了开启的时机。
“后来万医生去世,再也没人知道这颗梨树究竟为谁种的。”
阿福三人在约定时间后走出兽医站,在转角阴影里阿福收起笑容,弯弯的眉眼冷淡起来比二月的冰雨还冷。
若孟羽河看到这时的阿福,或许会更笃定,冷脸的阿福与万鹏更为相似。毕竟同样是被光从泥沼中捡回的种子,阴影里的一面才是他们共同的底色。
阴暗的角落更合适秘密。
“局长,翻遍了整个安南镇,找不到万鹏这个人的照片,系统内也找不到证件照和影像,只有之前给那张纸上的信息。”柯小青,一级异能者,能力是与动物共享视觉,常用于监视和打探信息。
“云感,能还原影像吗?”
“那棵树好像被抹去了一些信息,我能还原孟医生和林梅等其他人的影像,但万鹏的影像一直很朦胧,像是专门屏蔽了这个人。”云感,黑曜西南分局信息组成员,一级异能者,异能是靠物品气息还原物品拥有者形像。
阿福手中玩转着红色的迷你月牙形状物品,目光看着小巷中被月光切割的两个世界。
“继续试试能不能有大概的影像出来,万鹏没有留下一张照片,这人虽然与预言没关系,但和安南镇的连续墓盗失踪案肯定有关。柯小青,继续监视孟羽河,跟当地警方蹲守的人也交代下,有人上山第一时间通知。”
“是。”两个身影消失在巷子中,独留盘着红色物件的人,抬头望则两侧屋顶中遗漏的明月。
明月皎皎,总会让人怀念当年。
那片直到送骨灰过去才见到的梨树林,再想起来那天满目的花海仍余震惊与惊讶。春天已经过了,你才来,是梨树在等你,还是种下这片梨花海的人在等你。
茭杯猛地被手指攥紧,电光火石间,阿福想起了一个被黑曜遗忘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