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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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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天原本都很普通,只是因为多了一些让人不得不记住的事,所以无论欢愉或痛苦,都要让后人在教科书里碰见,然后咬牙切齿地背记,美其名曰:历史。
历史又分作一个人的历史和一群人的历史,倘若没有路边拦车的那个男人,今天就是文昆一个人的历史。
那个男人自称是五中的老师,想带体育课上摔伤腿的学生去医院,文昆顺路又积德,这位叫吴横的老师也的确长在他的审美上,挺爽快让他和受伤学生上了车。
医院离这边有点远,吴老师是很健谈的人,和学生念叨完又去找文昆说话,聊天范畴不算让人讨厌或以为越界,但也不是过于圆滑地攀谈,尺度把握非常舒适。
文昆能感觉到吴老师或许有与他拉近关系的意思,可能是这人天生会撩,也可能直男无界限单纯欣赏美貌同性。可惜文昆只是颜狗,型男帅哥欣赏便罢,哪怕吴老师的手臂线条颇为漂亮,他也理智尚存知道不能乱来,斩不断的前男友还有一捧,每一个都脑补着他深情不愿拖累的戏码,到了这地步他没必要再拉一个人下水。
原本这也只是很普通的一天,直到在进医院停车场时文昆余光瞥见大门里冲出一群只剩半张脸的医生护士病人。这帮人跑得歪歪扭扭,手脚弯曲成奇异的形状,见到人就扑上去,掰折脖子张口大啃。
文昆一个激灵本能地猛打方向盘,电车自动档的瞬时加速在这一刻发挥到极致,打头的吊水病人还没冲过绿化带,车子已经掉头往外飞驰。
“什么东西?”后座那个一直抱腿很安静的男高中生颤颤巍巍开口,他这个年纪也看过几部恐怖生化片,但毕竟和平年代长在红旗下,杀鸡都没见过更别说刚才那活尸啃人的大场面,年轻的声音止不住发抖,而他的老师或许勉强或许真心地缓过劲来试图宽慰他:“没事,没事,老师在。”
文昆不知道“老师在”能代表什么,可能对于懵懂疼痛且吓坏了的高中生来说安慰效果不错,但从两个成年人在后视镜的对视来看,这样的话语也仅仅能安慰到高中生。
只是从医院路到主路的三分钟,路边有不下十辆车侧翻或陷进电线杆与店铺中,鸣笛,警报,尖叫,嘶吼,嚎哭,火光,浓烟,血水,所有组成好莱坞末日大片的元素已经备齐。
今天注定成为全世界的历史。
车速已经将近极限,文昆拿到驾照三年也没开这么猛过,何况是在市区。胡乱的喇叭与撞击声穿透车窗砸进驾驶室,吵得他头晕胃痛,在一片混乱与浓烟里勉强辨认出眼熟的街口,猛打方向盘急转进辅路。
吴横明智地没问去哪儿这种废话,三次拨电话没信号后放弃报警,只在停车时果断一把捞起魂不守舍的男高跟着下来,随文昆上楼,除去几个警惕回头外全无多余动作,沉默而高效。文昆余光瞥他好几眼,干练男人自有魅力,偏巧他就爱吃这一套。
见面没一个小时就把人带回家,这种待遇连做编辑的前男友也没能拥有,可事发突然他也没有多余脑细胞想别的,只能祈祷默认吴老师目前还是个好人。
万幸这小公寓有门禁,外边那些鬼东西还没进来,楼道很安静,不知道是业主没回还是缩在屋里不敢吭声。
电视里一台播断断续续播报着今天的情况,西装革履的专家安慰人们相信国家不要怕,非必要不出门。而大领导说,如有特殊情况,允许适当自卫。最后一句话刚落下,信号毫不留情地断了。
文昆宅家写稿时间比外出长,家里常备速食和零食,遗憾的是多出两张嘴,一八加的高中男生和手臂线条颇为有型的青年老师,这种组合听上去就足够让自助餐老板肉痛流泪。
男高显然对这情况有一定了解——小孩回神的速度很让人欣喜,但也多半因为他只是个小孩——有些战战兢兢地开口:“那,我们,你……”
“你们还去不去医院?”文昆没空听他结巴,直面吴老师提出核心问题,市医院出了事没错,但保不齐还有其他医院诊所幸存,文昆要开药,男高要处理腿伤,他们也算是同一条船,暂时不至于死斗。
“去。”吴横回答得干脆利落。
“那就一起去,先到医院再说。”文昆盯着他,“我姑且相信你们良心未泯。”他没理吴横的笑,转身一个一个开柜子把东西装进包里,翻出灭火器和几把没怎么用过的厨刀,拿来不锈钢拖把给喜出望外的小张同学。
文昆自知不是圣父救世主,也不见得多么高尚,更不至于见色忘己,拿未知境况里救命的口粮接济他人。只是碰巧遇上今天不得不去医院,这小孩儿的腿也不能拖着不治,有人帮总好过单打独斗,吃的没了能再找,命没了可不许复活,何况这吴老师看上去也能扛事,不失为一条战斗力。
到他如今这种境地,在未知情况下帮这俩人一把既是保命,也是积德。
他掂量一下包的重量,又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犹豫片刻决定相信吴老师的人品,把徒步包递过去。
吴横接过包时也没有多矫情,沉声说一句:“谢谢。”文昆撩眼一看,很满意地发现吴老师的瞳孔是一种理智的深棕。
他们养了会儿神,做些心理准备,十分钟后吴横贴住猫眼片刻,轻手轻脚稳稳将门推出一条小缝,迅速出去,示意两人出来。
楼下的情况比十分钟前更为可怕,车与公寓门只相隔一条人行道,短短几米却塞满了活死人的嘶吼惨叫,扭曲歪折的手脚,满头满身的血,残破不堪的脸和身躯。张同学极力压抑想吐的冲动,颤巍巍看向吴横。
吴横手指扣了扣刀柄,与文昆对视一眼,后者压低声音说:“走。”
剔骨刀从铁门空隙擦出,砍进扑上来一只活死人的脑袋又迅速撤回。文昆右手一把拧开门锁,左手按开十二骨的碰击布钢骨伞,从门缝往外冲。吴横将男高推出去,跟上反身把门关死。
四米的人行道从未这么漫长,文昆几次以为带血的烂脸就要咬上自己,吴横的刀又总能替他挡住。
踹开车门边一只活死人,文昆解锁坐进驾驶室,确认两人上车后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头撞翻无数嚎叫的活死人,在令人牙酸的击打声中压黄线冲上主路。
男高胆战心惊,好半天才问:“这,这真的可以吗?”
“你看看那些人。”吴横声音也不算冷静,整个人或许还处在肾上腺素飙升状态没回神,甚至无力回顾那些被撞翻的形似丧尸。遵纪守法的张同学回头透过后窗看去,那些被撞的活死人一只一只爬起来,以叫人胆寒的方式歪曲着手脚扑向奔跑中的人们。
文昆手心已经被冷汗浸透,连续三个深呼吸维系理性,沾满黑红血肉的理想one在缓缓变暗的天空下穿越炼狱,向市医院的方向疾驰。
事发太突然,现在为止的一切当机立断也只是文昆头脑一热的下意识反应,思维被强制压抑成一线,油门刹车方向盘全部机械地依靠本能。
直到最后一家医院门口的丧尸向车子涌来,名为理智的那根弦悄声脆响,终于彻底绷断。
一片枯叶轻轻落在前玻璃上,遮挡住为首丧尸血肉模糊的脸,后座的张同学已经说不了话也哭不出声,红肿的伤腿上云南白药的痕迹还没蒸干,而他几乎连疼痛也感觉不到,空洞的意识里重复着塞满了几个字——“要死掉了”。
死掉。认真定义起来是很遥远的一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