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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伊达警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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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福祉事务所涉及的恐怖资金筹集,是六年前的案子。”
车座中央的置物格里,手机的屏幕辆起,风见裕也那带着几分沙哑的嗓音从中飘出。
“那家‘阳光福祉事务所’以资助贫困儿童为名,募集了大量公众捐款。但经过调查,其中近半资金流向不明,最终因证据不足而草草结案。当时的主要负责人,是千叶县警的立田敏彦。”
“报警人是一个名叫江成和光的十五岁男孩,来自事务所资助的‘向日葵福利院’。他当时声称,亲眼看到事务所的负责人、福利院院长与其他人深夜交接装满现金的手提箱,并在过程中提到了‘清理痕迹’类似的话语。但因为他年纪小,证词反复,且没有物证,最终未被采信。”
萩原研二听见这种事情发展难免皱眉,他都能预料到后续只会是少年被负责人打个哈哈敷衍过去或者警察调查发现没有任何结果后不了了之。
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很疲惫的风见警官继续往下讲着,“这件案子本应该不了了之,但是一名刑警极力上报,公安接受重新启动调查,如果广坂昌仁没有暴露,也许会想那个孩子很好运出现转机。然而,前来调查的公安负责人,是广坂昌仁。”
“广坂以保护证人为由,第一时间接触了江成和光。他先是安抚少年,承诺会彻查到底,却在询问笔录中,巧妙地将证词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另一方向?”萩原研二沉声重复最后几个字,听到这种说法他察觉到一丝微妙感,就好像……江成和光撞见的人是他一样,广坂昌仁在极力引导证人向误区思考。
人的大脑就像一台不设防的接收器,当一个人用看似连贯的逻辑和不容置疑的语气抛出预设问题时,它会下意识地沿着那条铺好的轨道滑行,而忽略了轨道之外更关键的事实。
而年龄不大的江成和光在选择报警时,必然会做好心理准备,不断反复记忆自己见过的场景。
但是“反复记忆”就会容易出现问题,理智偏爱完整的叙事胜过零散的真相,当引导者将碎片化的证词拼接成一个“合理”的故事,大脑会主动填补逻辑漏洞,甚至修改记忆中的细节来迎合这个故事。
就像一个人看到地上有湿痕和一把倒在旁边的伞,便立刻断定“刚才下过雨”,却没注意到不远处打翻的水桶——大脑选择了最省力、最符合直觉的答案。
广坂昌仁的每一个问题都会带着明确的指向,他不直接提问“发生了什么”,而是不断询问“你是不是看到了A”“B发生时你确定不在场吗”,这种带有倾向性的引导,会让证人的注意力牢牢锁定在他给出的选项上,自动屏蔽其他可能性。
江成和光在提问者的暗示下进行无意识的修正和补充,广坂昌仁将A和B相近的事件刻意关联,证人的大脑会默认两者存在因果关系,甚至在回忆时,将虚构的细节,比如当时现场很混乱,当作真实发生的场景植入记忆,最终给出偏离事实的证词。
在他的主导下,调查报告的结论是:少年因朋友意外去世遭受创伤,产生了臆想与联想,其证词可信度低。福祉事务所的资金流向不明被归结为事务所所长贪污。
萩原研二沉默片刻,他已经无法挽救什么,缓缓吐了口气,“我去事务所和福利院看看,你有没有江城和光的照片?”
“我已经发给你了,”手机里传来纸张与衣物的摩擦声,风见裕也的声音一起传过来,随后若无其事地补了一句,“昨天广坂昌仁的住所被烧了。”
萩原研二盯着路的眉眼微皱,“凶手呢?!”
“没查到,但不出意外是那些人,”风见裕也轻轻吐了口气,“还好所有的东西已经拍了下来,这说明你的调查方向是对的,我们也许能顺着这条线查出组织的据点与行动,但是那些人一直在观察我们的行动。”
“原事务所与福利院已换主易手,旧址被改建成了一所全新的福利院。东京近期发生的一起绑架案,调查结果与这所海滨福利院有关,该案由伊达警官主理负责。”
“八点我们新得到消息,他被挟持了。”
风见裕也说完后等了很久,他听不到耳筒那边离主人太远的呼吸声,这个短暂瞬间就像他在等待降谷先生下达命令的时间段。
身为同期,包括他只见过几面的诸伏先生,他们有长于常人的思维和破局能力,这让风见裕也在面对他们时总是下意识想询问他们的看法。
他们各有各的行事风格却又相同,风见裕也听见耳筒边传来的手刹拉动的声音,紧接着是手机碰撞置物格的声音,他拿起了手机。
萩原研二把手机拿起凑到嘴边,手上猛打方向盘,车子转过高速路口,他说,“我快到了,把定位接到我手机上。”
“好、好的。”风见裕也有些震惊,下意识拉开耳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两个小时的路程,萩原警官竟然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他首先想到的是有次坐着降谷先生的车追犯人,降谷先生却说他的车技向别人学来的。
应该是萩原警官吧。
……
另一边,伊达航被蒙着眼,顺从地一路跟着他们。
这些人很警惕,来来回回换了五辆车,身下的座位都混着橡胶的味道,他背起被绑着的手感受到的触觉却不一样。
伊达航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被反剪在背后的双手能更自然地抵住冰冷的车门内壁。
金属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皮肤,帮助他维持着头脑的清醒。
他在心里默默勾勒着路线图,尽管起点是未知的,中途经历了无数次毫无规律的转向,但身体对加速度的本能感知,以及他对时间流逝的估算,还是让他对大致方位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们似乎一直在往西北方向去。
车子忽然停稳了。
左侧的车门被拉开,带着咸湿和沙子气息的冷空气瞬间涌了进来。一只手粗鲁地抓住他的脖颈,力道很大,指甲嵌进他的肉里,伊达航几乎是被拽出去的。
鞋底接触到的地面松软而泥泞,带着潮气,他踉跄了一下,肩膀撞在车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他的腿脚有些麻木。
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他被按着坐在一张椅子上,椅腿与水泥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紧接着,是绳索缠绕上手腕和脚踝的触感,粗糙、结实。
做完这一切,伴随着沉重的门轴转动声,伊达航听见那五个人占领导地位的那个人开口说话。
“大人,我把那个孩子带回来了。”
!!!
伊达航惊得心口一颤,身为刑警他经历过抢劫绑匪炸弹,可那些只是人们之间恩恩怨怨不得善了。
他这次怕是……
那个人没有出声,但伊达航听见有人走到他身前,捆在眼上的黑布被粗暴地解开。
眼前骤然一亮,刺目的光线让伊达航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长时间的黑暗使得即使这昏暗的光线也显得格外强烈。他花了片刻适应,视线才逐渐清晰。
仓库内部比伊达航想象的还要空旷破败。水泥地面布满裂纹和污渍,高高的穹顶垂下几根断裂的电线,远处堆放着一些蒙尘的、挂着白布的箱子。
唯一的光源来自侧面一扇高窗,玻璃滤掉了大部分阳光,只透进一片昏黄浑浊的光晕。
刚才说话的黑衣人,此刻正恭敬地垂手立在一旁,微微欠身,姿态与之前对待伊达航的粗暴判若两人。
伊达航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他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目光毫不避讳地迎向那个从阴影中走出来的身影。
男人的轮廓清癯得近乎锐利,银框眼镜滑在鼻梁上,遮住了半张过分白皙的脸。他双手插在黑色薄风衣口袋里,唇边噙着半抹笑意。
这人更像是个医生,在这群黑衣人中显得格格不入。
伊达航却心头一紧,他看出来那笑容像张精致的面具,一面之下压抑着的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愠怒。
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但他没有动,只是紧紧盯着对方的动作。
男人伸出手,掠过了他的外套领口,轻轻捏住了别在上面的一枚不起眼的、仿制纽扣形状的警用定位器。
那人用指尖捏着那枚“纽扣”,拿到眼前,在昏黄的光线下随意地看了看。然后,他手指微微用力。
“咔哒。”
一声轻微的、塑料和金属碎裂的脆响,在死寂的仓库里清晰得令人心悸。
伊达航背后渗出冷汗,定位器被轻而易举地捏碎了。碎片从那人苍白的指间簌簌落下,掉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
直到这时,这个人才发出了第一个声音。那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能渗透骨髓的冷意,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伊达警官,”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冰珠落在盘子上,“是吧,我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