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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轮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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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被冰冷的箭矢贯穿,顾允淮躺在漫天厮杀声中,终于沉沉合上了眼。
树梢间的烈阳炙热,合上眼的瞬间,满目的红色便化作熊熊烈火席卷了眼前所有。
可他这一生,便是恨极了崇宁十六年那场城内的大火。
烈火渐渐模糊,他奋力睁开双眼,却被正午刺眼的阳光照得一偏头。
顾允淮下意识看向心口。
原本带在身上的那枚玉佩此刻已经不翼而飞,而他却被石头搀扶着靠在树下。
就是箭矢贯穿心脏,也还是没能死去吗?
此前所见的烈火在此刻化为实质,顾允淮眼底燃着怒火,扶着树干站起来,神色冰冷地问道。
“玉佩呢?”
石头似乎一直清醒着,应当知道玉佩是被谁拿走了才对。至少,也该知道是落在了哪。
“老大,什么玉佩啊?”
“你告诉我,我肯定给你弄来!”
他的话听起来让石头满头雾水,只好小心翼翼地反问着。
可石头跟在自己身边多年,历经了那场动乱,不可能不认得他随身佩戴的这枚玉佩。除非……
顾允淮冰冷的眸色松动片刻,循着声音转头看向石头。
他的容颜竟然如同三年前般稚嫩!
——
画面流转。
这一次,顾允淮如同一道孤魂,游荡在身体之外,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却说不得动不得,更无法干涉。
果然,意外“重生”的他,第二日便立刻察觉到了这重活的机缘,立刻派人查清了姜许与何玉山的现状。
还吩咐下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搭上前世最后的赢家,璃王。他无意颠覆历史,投靠新主,便是为接下来的乱世做的最好打算。
“老大,都查到了。这二人虽然还未成婚,但婚期就定在明日。”
石头顶着顾允淮阴沉的目光,咬牙如实回答打探来的消息:
“兄弟们未曾查到何公子有出入赌坊的记录,他应当并无赌瘾。”
坐在上首的顾允淮兀自撕扯着自己的衣角。桌上的香早已熄灭,听到此处,他缓缓抬头,挑眉道:
“是吗?”
顾允淮伸手探入香鼎,白皙修长的指尖瞬间染上香灰。指尖轻捻间掠过身侧,他方才还白净的衣衫瞬间变得脏污。
带着香灰的指节悬在脸侧,停了片刻,还是放了下来。
脸上沾着香灰,似乎有碍观瞻。
“我说他有,那便是有。”
“明日,我要看到你们带着洪昌赌坊的人上门要回他所欠的五百两债款。听懂了?”
石头诧异地看向正往身上抹香灰的顾允淮,视线触及他脏污的衣裳,又赶紧低下了头。
“听懂了便先去布置吧。”
石头连连点头,转身正要离开,顾允淮却又在身后叫住了他。
“等等。”
这回任务有点艰巨,石头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僵硬地回头。
顾允淮在圈椅上坐了下来,指了指胸前洁白的布料道。
“你来,在这踩两个脚印。”
“是,老大!”石头下意识应答,意识到顾允淮方才的话,又愣在了原地。
“啊?”
顾允淮嫌弃地招了招手,翻找出两双旧鞋在胸口印了好几个脚印,末了还在唇边与额角抹了两痕朱砂,才满意地收手。
“不错,这样便与当时一模一样了。”
他大步流星地朝外头走去,石头匆忙在后头问道:
“老大,你去哪?”
“城门口。”
顾允淮甩下三个字便加快了步子,顷刻后又猛地回头一字一句道:
“你小子,给我晚点来。”
一切如同时间的轨迹般运行着,直到顾允淮拿着玉佩归家,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
月色温柔,他辗转在甜蜜的梦境中不愿醒来。唯有立在一旁的孤魂“顾允淮”目睹着命运正如何修正这偶尔错漏的轨道。
一场大梦清醒。
醒来的顾允淮面对穿着嫁衣昏迷在床脚的姜许,看着这张思念千余日月的脸庞,他却忘记了前生那场烈火,忘了前生的她。
在姜许看来,他成了坏她良缘、强娶她的恶霸。
顾允淮没了记忆,就连他自己也无从为自己辩解。即便勉强从那场火海中抢回了她的命,分明距离只在咫尺,心却隔着万丈仇恨。
即便是这样恨着他的姜许,在他第一次为了活命杀死无辜之人时,却会心软地为宿醉的他盖好枕被。
在他听不见处,轻拍他因梦魇而颤抖的肩膀,安抚一句:
“这不怨你。”
如同孤魂般看着熟悉的一切上演,顾允淮面上一凉,他怅然地抚上眼角,只碰到了微凉的泪水。
第二世,他自以为聪明地提早握着把柄投了那场战争的胜者,却忘了璃王是一只眠鹰。他手中握着的把柄,既是他的投石路,也是他的催命符。
飞鸟尽、良弓藏。那便是他半生的结局。
只可惜到最后抚着刀柄倒下的时候,顾允淮才终于记了前尘种种。
那个倒在飞雪烈阳中的正午,他只可惜,没能再央求央求阿许。
求她将那个月桂盘纽,佩上他的腰间。
“将军!”
“将军您怎么样?”
耳畔环绕着担忧的喊声,他睁开双眼,长睫上的落雪被抖落。脑中盘旋的却不是这些声音。
“顾允淮,救我!”
那是阿许的喊声。是她在火海中无望的叫喊声,是她在织造局被人勒住脖颈时心间的祈祷声。
碎玉片片握在顾允淮的手心,他忽然转头朝京城的方向看去。
老天一次次让他带着记忆重返她身边,误以为自己有了拯救一切的能力,却又在相见的时刻,像是跟他开玩笑般抹去一切前尘的记忆。
然后兜兜转转,让一切归位。
命运吗?
顾允淮起身上马,朝着大营的方向策马而去。
雪原上夕阳渐沉,他将手心的碎玉藏入箭囊中,勾唇冷眼望向火烧般的天空。
宿命吗?
可惜他不信命,阿许亦是!
——
“一拜天地——”
礼官声音尖锐,细听之下还带着些极力克制的颤抖。
堂前一片寂静,姜夫姜母坐在上首,颈间各抵着一柄尖锐的匕首。二人僵直地坐着,看着堂下一身大红喜服的姜许牵着红绸转身。
这场婚仪没有宾客,因此堂外空有锣鼓声,却没有喧闹声。
赵书澜的城郊别院地处偏僻,小敲小打根本不必担心暴露踪迹。他显然也很满意今日的安排,扬起的唇角就未曾放下过。
“二拜高堂——”
姜许被大红盖头遮住了视线,看不见坐在高堂上的二老被捂住了嘴,流下泪的样子。
不过即便是看见,也无须在意。
因为这并非真正的姜父姜母,只不过是太子与太子妃为了设局请来的易容方士。
喜服的袖子有些长,这好像是赵书澜早就备好的衣裳,终究还是有些不合身。
红袖下,她摸了摸手心的铜钱,小心地调整呼吸,尽可能的冷静下来,感受赵书澜准确的方位。
秦怀拼了性命传来消息,机会唯有一次,她必须一击致命。
尽管太子殿下的人马会循着特制的寻踪粉寻来,但她的时间却不允许再等下去了。
一旦礼成,赵书澜定会立刻带她离开京城。
“夫妻对拜——”
腰身轻俯,眼前渐渐出现一双黑色皂靴。
姜许握着匕首的指节一紧,锐利的银光一闪,冰冷的刀尖直冲赵书澜的心口而去。一切都发生在分秒之间,可惜赵书澜的反应更快一筹,他伸手挡开刀尖,反手夺下了她手中精巧的匕首。
“嚓——”
与此同时,她手中的刀柄侧穿出三根细若牛毛的银针。
躲避不及,其中一枚银针擦着红绸刺入赵书澜肩头。
那两位方士也不是简单之人,见此状况,立时抛出一道浓烟,迷乱了堂中人的目光。
姜许提着火红的婚服跑出了前堂,京郊草木众多,她一身火红喜服实在惹眼又累赘,更何况身后的赵书澜的手下还在紧追着她。
不敢停下脚步,却又害怕摔的任何一跤会伤到腹中的孩子。姜许一边撕扯着裙角,一边奋力奔跑。
泪水有片刻时间模糊了眼眶,却被她迅速抬手抹去。
丛木将她身上火红的外袍划破数处,发冠早已被她随意丢在半途中,满头荆钗遗落一路,她原本一丝不苟地绾好的发髻散落大半,青丝垂落而下。
穿林而过的风拂起她额角的发,她并不确定方向对不对,也不确定还能再坚持多久。
林风掠过,也好像无情地掠夺着她仅剩不多的力气。脚下灌了铅般的感觉愈发清晰,姜许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步子已经慢了下来。
可她好不容易才跑到官道上。
追兵的脚步声逐渐近了。
平静的官道尽头却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踏踏——踏踏——”
萋萋荒草边漫出滚滚尘烟,黄沙萧瑟中一面商旗渐渐清晰。
这商队,兴许是她最后的机会。
求救的话就要高喊出口,隔着逐渐散落的尘土,视线中的商队旗帜清晰地映入她的眼瞳中。
熟悉的旗面打断了她就要出口的求救。
姜许颓然藏在道旁的荒草中,今日天色晦暗,即便如此,她身上破破烂烂的喜服却还是与那半人高的荒草格格不入。
担忧、不甘、绝望、害怕,种种情绪刺激着她的神经,终于伴随着放弃克制的眼泪包裹了她。
满脸泪水混杂着清早完美的红妆,姜许一身破破烂烂的红嫁衣,种种复杂的心绪几乎要将她吞没。
分明形容似是厉鬼,可她此刻轻抚着小腹,眼神中却满是温柔。
“阿娘恐怕要对不住你了。”
“顾允淮。”
云层藏住了日光,她抬首,目光追随着行云朝北境的方向去,泪水从颌角滴落,打湿她脚下那片枯黄的叶面。
“这一世,我怕是要先食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要结局了,故事很稚嫩,太多想说的,最后说出的却太少。
总之,大家下章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