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月（重生）》镜余

55、伊始

　　“识相的，以后别让老子再在这一片看见你！”

　　“听到了没？”

　　城墙脚下，一群混混围着墙根哄笑着。为首的男子身形魁梧，随着话落又在墙根下的男人身上狠狠踹了两脚。

　　墙根下的男人一身月白色衣衫早已变得破破烂烂，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额前垂落的发丝挡住眉目，也掩住了他的情绪。

　　白皙的脸上不止灰痕，更是蹭上了条条血迹，发丝垂落在鼻尖那颗小痣上，竟显出几分颓丧的美感。

　　“大哥问你话呢！聋了？”

　　身侧的小弟急着讨好他口中的大哥，眼见墙根下的男人不作答，又作势要上前施加拳脚。

　　被他们逼至墙脚下的男人本就浑身沾血，几番拳脚下来，浑身更添青肿。可不论那帮人如何咒骂拳打，他都不曾发出过一个音节。

　　“顾老弟，你也别怨哥哥话说得难听。”

　　为首那男子装模做样地在顾允淮面前丢下一个吃剩的馒头，施舍般道：

　　“这一行就是如此，辰时出来后你还没吃东西吧？”

　　“这一顿饭食，爷请了。”

　　白净的馒头沾了灰，被男子一踢，滚落到顾允淮脚下才停住。

　　羞辱至此，他却还是坐在墙根下半闭着眼，一声也不应答。
　　若不是胸膛尚有起伏的弧度，几人甚至都要怀疑他是否还活着。

　　得不到任何反应，那男子兴许是觉得无趣，嗤笑几声，便带着一帮小弟离开了热闹的城门口。

　　“呲—”

　　顾允淮亦是血肉之躯，只是稍稍一动弹，浑身上下数不清的青紫伤口便传来刺激神经的疼痛。

　　扶着墙根坐起，他忍着背后的钝痛靠着城墙睁眼。

　　岐山镇是南北商人来往常经之地，城门口热闹非凡，往来人群不断，却没有任何人停下脚步给他一个目光。

　　像他这样的恶霸，被黑吃黑，想必是人人心中痛快的事情吧？

　　心底某个声音在叫嚣着：

　　既然无人信你是个好人，那又还有什么做好人的必要呢？

　　身上分明已无旧伤，穿越前在卧底任务中受伤的伤处却隐隐作痛。这副身体是他，又不是他。

　　垂眸看见脚边的馒头，顾允淮愣怔许久，忽然伸手去捡那个已经全然变黑的馒头。

　　“吃这个吧。”

　　指尖还未触及地上的馒头，手中就被塞入一个干净的油纸包。

　　油纸包中白胖的包子还透出些油光，温热地冒出香气。他灰黑的指节与干净的吃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头顶传来的女声如此温柔，让他忍不住跟从照做。

　　香味刺激着他的嗅觉，顾允淮不受控地咽了咽口水。

　　到这个世界两月有余，第一次，他感觉到了饿的感受。

　　“这个我就拿走了，”女孩的隔着帕子去捡他脚边的馒头，话里可惜道。

　　“还好阿黄不会嫌弃的。”

　　阿黄？她拿他跟一只狗作比吗？

　　他抬眸，少女的杏眸中跃着笑意，唇边的酒窝只让他窥得一瞬，便藏了起来。

　　“你知道…我是谁吗？”

　　太久没有开口，他的嗓音还有些喑哑。

　　顾允淮一张口就牵动了嘴角的伤口，若不是他那张过分俊朗的脸撑着，这般边说话嘴角便流下血来的场面，定然是滑稽又骇人。

　　他偷偷用余光注视着少女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了脸上一丝半点的表情。

　　“岐山镇谁能不知道俏霸王你。”

　　女孩的声音清凌，她的嗓音并不甜腻，语气寻常到仿佛只是一句巷间闲谈。

　　话落，她也忽地意识到这话有些调笑的意味，忍着怯意飞快地看了一眼顾允淮。

　　“我不是个好人。”他看着手中的包子，言下之意是在问她为何要给自己吃食。

　　女孩闻言一怔，随即忍着笑意道。

　　“天下哪有坏人会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的。”

　　她收好方才捡起的馒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墙下。

　　“姑娘！”

　　她行出许多步，才听到身后人的喊声。怕他是不满方才所言，姜许咬牙加快了脚步。

　　今日偷溜出来，回得这般晚，不知姜淙是否瞒住了阿爹。

　　她脚步未停，顾允淮手中握着一枚简朴的玉佩，想要起身去追，腿上的剧痛却让他跌回了原处。

　　少女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街市尽头，他垂眸看着手中的肉包，一口咬了下去。

　　“老大！”

　　“大哥你怎么样！那些个杀千刀的竟敢骗咱们……”

　　匆匆赶来的几个少年你一言我一语，围着顾允淮不知该如何扶他起来，嘴上更是骂得没个把门。

　　“回去吧。”

　　顾允淮出声打断他们没完没了的咒骂，扶着墙根站了起来。怀中的玉佩仿佛灼烫着心口，他想：

　　应当亲手还给她的。

　　不过三日，他终于在市集上看到了她，她却盘着妇人发髻，挽着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

　　他忽然就生了贪念。

　　那枚玉佩可能是他们唯一的交集了，她或许早已经将玉佩丢了的事抛掷脑后。他是否，可以留下这枚玉佩呢。

　　那日他只得窥见一眼的酒窝，几乎整日挂在她唇畔。她应当是，很幸福。

　　顾允淮查清了少女的名字，原来她名唤姜许，原来她嫁给了青梅竹马的读书郎。

　　他开始重整手下的兄弟，不再去碰那些施恶百姓的事情。结了那日打他之人的恩怨后，顾允淮只守着岐山镇。

　　那枚玉佩始终放在他心口的位置，偶尔闲下来的时刻，顾允淮便能想起那日在市集上她的笑容。

　　只要她永远那么笑着，他便觉得自己的所为也有了些许意义。

　　这世上，至少有一人会信他不是个恶人。

　　只可惜少女的笑容对他来说如此珍贵，可对旁人好像并非如此。

　　她成婚的第二年，那书生染上赌瘾，输无可输，便将她抵债给了赌坊。

　　记忆纷乱而至，顾允淮仿佛置身一间放满画卷的暗室，刚想要细看其中一副，却又陷入无可奈何的黑暗。

　　从赌坊门口拦下人的画面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烈火。

　　战火烧到岐山镇之时，他身在城外。仅是错过了这一个时辰的路途，他提刀逆着残垣赶到姜家门口时，却只能看到滔天的火焰。

　　跳动的烈焰染红了顾允淮的双眸，房宇上燃着火，断木杂着星火不断从梁上砸落。

　　浓烟熏得他的视线渐渐模糊。

　　“姜姑娘！”

　　石头和柱子奋力抱住他，却没拦住他冲进屋中。

　　直到城内的浓烟全数湮灭，这座昔日热闹的江南小镇夷为一片荒凉，连带着少女的笑脸，也被硝烟吞没殆尽。

　　她的玉佩摔落在火海中，又被他寻回。玉佩多了几道裂痕，依旧被他小心翼翼地带在身侧。

　　直到他被叛军的箭雨穿透心脏，心口那枚玉佩，终于随着顾允淮渐渐消散的意识一同碎裂。

　　合上眼的那一刻，他庆幸地想：

　　终于结束了。

　　这如此荒唐的、没有姜许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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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首章的见面并不是小顾第一次穿越啊！T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