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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
      导演却没察觉到,副导演在一边担任着场务的工作,眼看都差不多了,她便喊大伙准备打板。
      “……Action!”
      卢香泽尽量投入进角色,她谨记着之前导演给她说过的动作,直接地拉住了前人腰侧的衣服。
      “cut!”导演却喊了停,“香泽啊,不要这么紧绷。你要展示出你对前男友的迷恋,懂吗,迷恋!”他还强调了那两个字,生怕卢香泽不识字似的。
      卢香泽听到这个关键词的时候人都有点懵。像是飞来横祸,很好笑,还有谁能比卢香泽更懂“迷恋”两个字怎么写吗?她曾经悄悄地把所有难宣于口的少女情思都归纳成了那两个字——“迷恋”。
      她来演这个角色之前她没有任何演戏的经验,报名参与这次拍摄也只是图个好玩,她没有真的参悟过剧本角色的底色,也没有考究过自己应该给这个角色塑造什么。只有这个时候,只有那两个字像利刃般穿膛而过,她才空落落地觉得这是个愚蠢的巧合。

      她的身体仿佛一下子被塞进了一个陌生的灵魂。而本来就一直躲在她的大脑里玩弄着骰子的迷你小人只是呆呆地看着,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陌生的灵魂太过强势,一下子就攫取了她的思维控制权。
      它要卢香泽听着,它咆哮说它要纠缠、要折磨、要让痛苦佐证那些美好曾经存在的事实。
      卢香泽都不需要再多的阐述,“它”主动地给她展示着“它”不堪的心思——它是卢香泽人格的对立面,却也矛盾地是她曾选择抛弃的另一部分自己。
      卢香泽曾经很痴迷于跑团游戏,在跑团游戏里角色的深化、剧情的推进其实都带着可信但不可控的因素,就像真实的人生,人站在每个需要决定去留的街口,由每个选择塑造了人格的每个正侧。
      “它”是她遗留在某个街口的选择。它不曾成为她恒久人格的组成,但她总有某个时刻曾经和“它”深度地共鸣过。

      “好,我们再来一遍……Action!”
      卢香泽带着某种情绪、眼神空洞地看着身前的背影,停顿留白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伸出手抓住对方的衣摆。
      “哎?”导演略觉不妥,正想喊cut,可心思更细腻的副导演却拉住了他:“别急。”
      她也看得出现在的卢香泽演得既不像开始那般僵硬,又和众人方才给她讲的不完全相同。她居然在用对仇人的表情来演角色回忆自己和前男友快乐的片段。
      确实,如果都已经到了宁愿折磨也不肯放手的地步,曾经的前男友就是再好,其实在“它”心里也早就模糊了。爱是一种连结,是彼此的浇灌,是最娇贵的种子,只要一方不再坦诚投入,它便会决绝地消弭,不为任何人例外。
      爱不再眷顾着彼此了,人再是回想,自然也无法从快乐里感受到它——有时候你要承认“快乐”也有无力的一面。
      “它”再次在卢香泽的脑海里放言:“要让痛苦佐证那些美好曾经存在的事实。”
      对的。卢香泽明白得透彻:纠缠不是因为爱,恰恰而是因为恨。“它”恨对方令那些快乐的回忆都不再产生爱意,恨对方让她独自探求着爱的踪迹而又不得不承认爱早已悲惨地枯萎
      ……它更恨是在它还在为这个结局痛苦的时候,令它感到痛苦的人却能那般自在地追逐下一份爱,而最恨却是它自己如此堕落地妄图从自我惩罚的痛苦里感受爱与被爱。
      这样的“它”哪里会真的爱“它”的前男友。“它”连爱“它”自己都没做到。

      卢香泽还没有和那个来路不明的“它”争夺完思想的控制权,场外却协助了她。
      副导演给了一个眼神给导演,而后再次喊“cut”打断了这个镜头,可随后却是说:“很好,香泽!这一个表情变化给的非常好,我和导演还有陈晨刚刚商量了,决定再重新设计一下这个镜头,你来,那个帅哥……呃,英真也来,我们讨论一下。”
      卢香泽不是状态地走了过去,卫英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跟着围了过去。
      “你看刚刚这个镜头,”副导演给他俩放了刚刚的片段,她指着某一帧里卢香泽的脸,“这里,非常好,把这个角色病态的一面融入进去了,也变相地暗示了这个镜头是谁的视角……本来我们是安排中立视角用来衬托男n帅气的出场的,但是你这样处理了,反而看起来更合理一些……”
      卢香泽听得头脑发昏,她其实没有任何表演的技巧,刚刚不自觉流露的带着“恨意”情绪也只是“某种巧合”。
      卫英真听得也是似懂非懂,但是他再是不懂也能看得出来那个回放的镜头里卢香泽脸上神态的意味,浓烈的情绪自然得不似作假。
      那个表情让他怔愣,他想起了那一天,他们之间由亲密开始走向别扭的那天——昏沉的天色、失落的少女、那台旧电动车……好像一切都指向了不够美好的结局。后来所有回忆起那天的时刻,他都反复地自问:如果再重来一次,还会不会选择说出拒绝的话语。
      他没有答案,所以也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让回忆里少女倔强的眼神与脆弱的眼泪无声地灼烧着自己心房某处,那里早就溃烂得无法再补救。
      “等下我们补一个特写镜头,就拍香泽的表情,然后再接下一个镜头,”副导演指了指卫英真,“你再开这个电动车从这个位置往那个街口去。”
      “……好。”两人都像灵魂出窍了,但却还有本能的反应。
      “那我们再来一次。”话毕,副导演那边看着两人都入场便又打板了。
      镜头如约而至地关注在卢香泽的脸上。
      那个“它”已经离开她的脑海,但是留下了一点肌肉记忆,卢香泽笨拙地模仿,只是她的刻意让那透着恨的表情多增添了几分茫然,这又是引起了副导演的一通暗赞,她都快要以为自己寻到天然璞玉千里马了。
      就在卢香泽快要硬撑不下去的时候,副导演喊停了,她说这个镜头完成了,让他们准备下一个镜头。
      导演和副导演又是上来一通讲解。卢香泽自认不是个愚笨的学生,但是在他们严格详细的镜头分解下,她还是只能诚实地承认:她也不是吃这碗饭的人才。她很想和副导演解释自己刚刚只是很碰巧、很离奇、很短暂地和角色“通灵”了一下而已,可是顶着副导演殷切的眼神,她又只能讪笑着点头以表示自己听“懂”了。
      “行,那你们过去,我们再试试下一个镜头。”副导演以为面前至少有一个大才,又以为自己讲解得很透彻了,便笑着把两位演员推向镜头框内。
      两人很沉默但也很配合地重新上了电动车。

      卫英真坐在前座看不到后座人的表情。其实在某天以前的两人时常同乘一台车,不管是自行车还是电动车,多数时候是卫英真坐在前面、而卢香泽坐在后面,他以前从不需要去想象后座人是怎么样的心情,她坐在他后座的时候老爱和他互相顶嘴,最后又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哈哈大笑。他们总是笑的。
      ……大概是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卫英真和卢香泽趁着两家父母都忙的时候偷偷在卫家里用vcd机播放起了一部港片僵尸电影《僵尸家族》。他们看之前还疑惑怎么父母租来看的时候笑声都能震天却又总拦着他们不让看,直到两人看得小小的身躯被可爱小僵尸的父母——两只张牙舞爪的大僵尸吓得直哆嗦,他们才肯相信原来能够让人乐在其中的东西未必都是平和的。
      因为那时的不懂事,卫英真一直到长大都常常做僵尸相关的噩梦,他很恐惧看恐怖片,即便是带有恐怖元素的喜剧片。但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做这些诡怪的噩梦了。取而代之的,是偶尔会梦到一张流泪的脸,那张脸会说出全世界最恶毒的话,那些话扎穿了他的心。那时他又懂了:原来能够让人害怕面对的东西也未必都是恐怖的。
      他脑海再次闪回了少女带着恨的流泪面庞,他不得不补充:那些话肯定也扎穿了她自己的心。
      电动车已经开到了离镜头很远的街口,卫英真坐在前面并不回头:“卢香泽,你是不是已经很讨厌我了。”
      卢香泽心里还记挂着背后的镜头,坐姿端得正正的,闻言只是觉得他莫名其妙,她分不出神细究他在发哪门子的疯,咬牙切齿道:“神经病,我什么时候不讨厌你?”可顶嘴的话刚脱口而出,她又觉得危险。
      果不其然,男生毫不留情地戳穿:“你给我表白过,那时候不讨厌我。”
      他绝对是犯规了,卢香泽慌乱地心想。她当然给他表白过,他拒绝了,拒绝的话说得冠冕堂皇,她迷恋的心被无情地拧碎,从那天以后他俩都默契地把这件事当作没发生过,谁也不会捅穿这自欺欺人的薄纸。
      她把这种不说破当作一种既成的规则,否则以他们俩知根知底的熟悉程度,又要让她如何自处?他已经伤害过她了,他应该保留这最后的、最基本的人道保护。
      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酷。
      卢香泽没想哭,甚至她的心里没觉得有任何痛感,可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却是因为那过敏的自尊心。
      “你真的很贱。”卢香泽恨得要磨穿后槽牙,她脑里的小人总是劝解她理智,每当她想把他永远地打入地狱,小人就会讨好地拿出那枚骰子,而每次的投掷结果都是让她宽恕。他却肆无忌惮地一再试探。卢香泽在脑里发疯,她要那小人再次抛出那枚骰子进行检定,小人不敢不从、抖着小手行动。
      这次终于是让卢香泽满意的结果。
      这个结果都迟来两年了。她早就该恨他,他比她揣测的还要罪大恶极。
      “……我不是想羞辱你。我真的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没办法再把我当做你的朋友了?”卢香泽一定不知道,他其实比她想象的还要了解她。
      “……”低着头难受的小人听了他的话后就像是死刑罪犯在行刑前被告知是误判,立马又活蹦乱跳地拉扯着卢香泽。
      但卢香泽不知道小人到底在为什么而抱有希望,只是因为他用一个看似很坦诚的话术把他的冒犯美化包装了?
      她现在只迫不及待想把此人在她心里彻底处死,也不想再在乎自己会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自己的自尊心所拷打。
      “朋友?”卢香泽很冷静,“朋友是平等的。”为什么很多朋友关系在表白失败以后都会破裂,因为“单方面的迷恋”就是一种仰视,告白是低位者争取平权的途径,同时也会揭开这种不对等关系最后的遮羞布,而失败者不仅要面对布匹下并不浪漫的事实,更残忍的是还要接受理想的自我对自己额外的审视。那才让人感到失控呢。
      “……我们难道就不平等吗?”
      “太好笑了卫英真。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卢香泽都要笑了,以前他俩还很要好的时候,也经常在自行车或者电动车上互相斗嘴,她常骂他傻,但其实她从来没有真的如此认为过。只有现在,他“天真”地问出这样的问题,她第一次真正地觉得他愚钝。
      “就像你说的,是我跟你告白了,你不喜欢我,所以你每次提及到我们,其实都会让我觉得很难堪,我这么说你懂了吗?”卢香泽还是很冷静,她甚至觉得她自己快要笑出来了。
      她把那个自己、永远燃烧着自尊烈火的自己剖开来供与他研究,而她没再受到任何的自我惩罚。她很该窃喜,可又忍不住觉得可笑。
      “难堪”,没有人不明白这种情绪在社交场合里是多么容易让人出糗,向别人解释自己本能想要掩盖的“难堪”,无异议是一种严肃的示弱。
      卢香泽从来没有把这一面展示给卫英真看。即便他们两个在成长路上早就见过无数次对方出丑的样子。
      这让卫英真感到难受,他想她坦诚,但却没有想要得到这场自我剖析。这像什么,这像懵懂的小孩向父母讨求爱,心思难以捉摸的父母却忽然郑重又疲惫地把自己的血肉切下以作礼物。
      很珍贵,但又不是他所期待的那种珍贵。
      “……”或许他应该也切开自己来缓解这种让他坐立难安的血腥气氛,可他再想,又觉得不忍心。不是不忍心去剖白他自己,而是他不想让再多的情绪冲垮他们之间艰难维系的一点点连结。
      车按照计划地开到街口转角就停下了。卫英真缓了缓,轻声说:“好像在这停就可以了。”
      卢香泽明白他的意思是摄像结束了,但也许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觉得他说的话就是意有所指,她无所谓,甚至自觉合心意地附和:“你说得对,是可以了。”最好是从此以后他都能这么懂得社交的礼仪,谨慎地记住他俩之间的关系早就停滞,不该再往前任何一步了。
      卫英真紧抿着双唇,不接她这番话,只是过会儿又说:“我开回去。”
      导演和副导演那边看到两人开车回到了他俩面前,只是满意地说:“你俩都做得挺好的,但刚刚这个镜头感觉拍得不太行,我们再试几次。”
      于是他俩又被推出去往复地执行了好几回同样的戏码。
      卢香泽的状态一次比一次差,到了最后连恨的表情都做不上来了,她都觉得无味,如果拍戏都需要来来回回地表现同一个桥段、同一种情绪,那她就算是修炼到下辈子怕是也吃不上这碗饭。
      副导演眼看着卢香泽一次比一次放松但却一次比一次麻木、机械,她不得不认输,还是自己看走眼了。
      “行行行,拍完这次就算了,你俩今天的戏份都结束了好吧。”她头疼地挥手。
      导演都在旁边暗笑。
      得到了保证的卢香泽终于长舒一口气,解放在即,这最后一次她铆足了劲地找状态。
      这一回很顺利。电动车照例从街口拐进另一条小巷,躲到了建筑墙的另一边,消失在镜头里。
      导演和副导演都点头,让摄影和场务等其他人都休息,然后便原地眺望那个远处的街口,等待着两位演员回归。
      可等着等着,等了都要三分钟了,还没有熟悉的身影回头。
      “啊??他们人呢?阿张,你骑了车,你上去瞧瞧。”副导演让骑了山地车来的同学帮忙。
      阿张应承了,大夏天在太阳下来回一趟,他有点发汗:“没人!街口没人了!他俩不知道去哪了!”
      “?”导演和副导演不约而同地看向一直在一边坐着的沉默男人。
      “……我给香泽打个电话。”范言在众人的目光下绷着脸说到。
      而一边抱臂站着的陈晨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个街口,没一会儿她暗暗嗤笑:“还说我呢。”

      本该在街口停下回头的电动车此刻还在勤奋地转动着车轮。
      “喂?你在干嘛?”卢香泽不明所以地谴责着开车的人。
      “卢香泽……”卫英真声音有点发紧,“再带我逃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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