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关系》阿踢踢

9、第九章

　　“陈诺不演了？”导演疑惑得很。
　　“嗯，他有点事要处理，应该是来不了了。”陈晨始终是微笑着的。即便她和她弟弟在生理上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但是无论如何，出于伦理，作为亲属要为另一个亲属处理他留下的烂摊子，多少都会让人觉得为难，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而言。但是她始终是笑得很得体。
　　在卢香泽看来，她有种让人觉得眼熟的气质。
　　“他不来演——”导演正要发脾气。
　　“我不是给你拉个新人来了嘛，看！”陈晨指着依旧稳坐电动车前座的男生，“长得很适合这个角色吧，比我弟弟还要帅！”陈晨俏皮地向导演眨眨眼。
　　“……”导演无奈了，“行吧，人是处理好了，那车呢？说好要用摩托来拍摄的呀？”
　　“我可以让人——”范言正要说他家里也有一台闲置的摩托。
　　“这也不错吧？”陈晨却打断他的话，随意地拍了拍身旁人骑着的电动车手把。
　　“……”
　　“也不一定是摩托车才有感觉吧，你看这粉蓝的电动车，日光拍着不比那摩托更合适吗？”陈晨的话是挺有说服力的，毕竟也不是拍的夜景戏，比起陈诺那台酷炫全黑的川崎摩托，这粉蓝的电动车在太阳光下和周边场景与色彩配着都更和谐。
　　“但是这角色是个富家浪荡公子哥吧？”这还是陈晨自己写的剧本。
　　陈晨记得清楚：“这设定也没怎么影响到剧情，我现在稍微改动一下也还行吧？我感觉可能普通大学生谈恋爱的样子更真实动人呢，导演你觉得呢？”陈晨说这话也有点讨巧了。
　　导演细思：目前这个剧本给人的质感就是一个从学生视角出发的、甚至带着一点女性幻想色彩的青春言情微电影。可他的个人喜好却是与之截然相反的，如果一开始不是陈晨对他许诺了她会提供拍摄的全部资金，他是一定不会选择去拍一个几乎可以说是浓缩型偶像剧的微电影。而现在对方主动提出要为这个几乎梦幻的剧本里增加一点“真实”色彩，这确实也是和他一向的追求不谋而合的。
　　他没有道理拒绝，但最主要还是因为陈晨有钱。她在这里的话语权远远高于导演本人。
　　陈晨看导演的样子就知道他已经被自己说服了，她满意地转头对着车上的男生说：“我给你拿一份剧本，你不用管别的，只要背一下那几句台词就行了。”这个角色本身就没几句台词。

　　卫英真想笑。
　　“你没事吧大姐，我什么时候答应你要给你拍电影了？”周围人都散去了，他才压低着声音和面前的陈晨对峙。
　　“你说话还是这么难听，”陈晨面色不改地微笑着，“但你刚刚也没拒绝，不是吗？”
　　“……”他能说什么，他一开始没说话只是同情她要给她任性的弟弟收拾烂摊子，再者他也不想真让人当众难堪；但后来没说话，那主要还是因为他这双眼睛不太懂事，在看到了范言那张帅脸的同时就下意识地悄悄寻找起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而且很不应该地找到了。
　　“你现在也不拒绝呀？我还以为你要拒绝我了？”陈晨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只警告你最后一次，下次别再耍这种小心眼了。我早就放下了，你也赶紧放下吧，不然看着真的很难看。”卫英真难得地冷脸，可说的话到底还是带着善意的。
　　陈晨在身边人的印象里就是温柔的代名词，但这会儿听了卫英真的话居然也一反常态地挂脸了：“你放下我就要放下了？我告诉你：你就是个懦夫而已。”
　　卫英真无奈地点头：“对，你要怎么说都随便你，但你看看你自己，成天正事不想，天天琢磨这些不入流的小心思，你想让谁入套呢？别太不把自己当人看了。”一直纠缠，显得多难堪呢？
　　陈晨整理了一下表情，想表现得从容，但最后还是忍不住犟嘴：“你不也一样？你以为你和我有多不同？我至少敢争取，你呢？”
　　卫英真没话说：是的，她至少是敢争取了。他呢，他只是背着人偷偷做丢人的事罢了。
　　可是“……敢争，说到底也是你自己不服气而已，你真的觉得你的争取是是正当的吗？是有价值的吗？是……”是被人期待的吗？
　　陈晨不在乎：“对我来说是有价值的……你既然也没拒绝我，你就赶紧准备吧，别在这长篇大论了，我看你连你自己都没说服好，就少来劝我了。”她从旁边捞过一本闲置的剧本，而后既敷衍又蛮横地把它摁进了卫英真怀里。不容得他半分拒绝。
　　陈晨走开了。
　　卫英真拿着那本剧本，再度自怜：谁说不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呢，高中时没实现的“演员梦”，现在实现了。
　　他翻开那剧本，低头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眼，又开始暗自看向了某个方位。
　　岂料对方也在悄摸打量他。视线尴尬交错的一瞬间，两人都有点石化。
　　卢香泽率先转移了目光，重新专注起了镜子里的自己。李思蕊这会儿已经给她化完妆了，现在卢香泽的面色红润得很。
　　“很不错哟！”李思蕊挤眉弄眼地看她，“现在看起来气色可健康了……嗯？怎么突然感觉又红过头了，是我刚刚下手太重吗？”她疑惑极了。
　　“没事，待会儿可能就氧化了。”卢香泽连忙摆手瞎解释。
　　“啊？我只看粉底会氧化，腮红上脸也会氧化？”李思蕊震撼，这竟是个连她都没学习到的小技巧。
　　“都是化妆品嘛……先别管了，我过去那边看看进度到哪了。”卢香泽指着导演一群人站的位置。
　　“噢，行。哎，你说那帅哥需不需要也来做个造型呢？”虽然男角色化的妆淡得几乎算是没有，但她不介意辛苦自己一下，借着上妆的机会好好和大帅哥交流一番。
　　“不用了吧，就个打酱油的角色，用不着这么费心。”他穿上龙袍都不像太子，无谓花力气了。
　　卢香泽临走还是没忍住内涵了卫英真一把。
　　“你说的也是，那我还是先收拾一下东西吧，你待会儿要补妆的话再叫我！”
　　“嗯。”应声完卢香泽就走去了范言和导演站着的地方。
　　看起来范言刚结束了他的一次镜头，但导演还是觉得不太行，又催着他再次进场。
　　卢香泽默默站在了摄像机后，也跟着观摩起了范言表演。她看着看着就想起了曾经有人半点功底都没有却偷摸着想当个日进斗金的流量明星，那会儿她还嘲笑过对方异想天开，又说就他那上不得台面的三脚猫演技，怕是能被小鲜肉们压在地上摁着打，如今看来这个值得被吊打的人恐怕还不止一个。范言的演技也是肉眼可见的烂。
　　卢香泽都忍不住轻笑出声：这剧组何德何能，能这么阴差阳错地凑齐卧龙凤雏两个大花瓶。
　　导演听到了她的笑声才回头，一看是她：“哎，香泽，待会儿下个镜头就拍你了，初登场啊，好好准备啊。”
　　“哦哦，好。”突然被点到的卢香泽忙不迭应承，完毕才觉得有点紧张，立马翻开手头的剧本，细细地过了一遍。
　　她不想成为这剧组的第三个花瓶，毕竟也不是在玩消消乐呢，要是她自己也拉了的话，那多过不去眼呢。
　　“行，这遍过了，下一个准备！”导演示意下一镜头的人员就位准备。
　　卢香泽平复一下心情，毅然地上场。
　　“……卢香泽，你这副表情是准备舍身就义？”导演深感疑惑。
　　“……”不是，她没想这么做表情的，只是人在镜头前，一边要顾虑着镜头走位，一边又要提醒自己下一句的台词，她便没有余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了。
　　“不用这么紧张。”导演看出了她的问题所在，“你就自然地表现就行，想象自己真实的反应，台词说岔了也没事，先试试。”
　　卢香泽感恩导演学长的宽容，她尝试放松自己……
　　她在剧情里就是个路人角色，是纠缠男n号（本来是陈诺，现在是卫英真）的前女友，是衬托女主角魅力四射的工具人……
　　——不行，她很难投入进这个角色的背景里，尤其是当这个前男友还是卫英真的时候。
　　“……好好，先这样，这个镜头先留着……看看待会儿那帅哥进场和你演对手戏会不会让你入戏点，你要状态能再好点，我再给你补一条。”也不知道是不是对着范言那木头般的演技对多了，他现在对这些演员们的要求都很低。哎，人总要学会自我成长嘛，反正他是逼迫不了这些人自我成长了。
　　“好的好的。”才怪，她只要想到那个会被纠缠的前男友是卫英真就已经很让她抓狂了，等他真和她同框演对手戏，那她只会更出戏！
　　但是她无法和任何人解释。
　　导演、编剧、摄影都去到了卫英真那边，仔细地给他临时补课，指导他的镜头该做什么。
　　导演考虑到他是新人又是“临工”，便不断地简化了他的镜头，到最后卫英真这个角色的出场便被压缩成了：在卢香泽回忆里潇洒地骑着电动车载着她开过城市一隅。
　　“行。”卫英真接受得很快，“我待会儿就开车载卢香泽，从这里开到街口转角然后消失在镜头前是这个意思吧？”
　　“对！”导演惊喜于他对镜头的理解能力。
　　陈晨却莫名地看了卫英真一眼。
　　但他没理会：“行。那准备吧，我已经准备好了。”他开着他那辆电动车进入了镜头。
　　他经过了卢香泽的身边，他却没有和她有任何的眼神交流，最后车子定在了卢香泽身前一段距离。
　　“……”
　　“香泽，你准备好了没有？好了你就上车吧！”导演催促卢香泽。
　　卢香泽有口难言、骑虎难下，还是认命地上了车子后座。
　　她还在整理自己的坐姿，前人不回头地从肩膀处向她递过来一个头盔。
　　这不是那个天蓝色的头盔，这是青色的那个，是卫英真自己的头盔。
　　那个天蓝色的在卫英真头上。
　　她早就发现了，从他载着陈晨出现的那一刻就敏锐地发现了，陈晨戴的是这个青色的，而不是她那个天蓝色的——她很敏锐，何况这需要多敏锐？这么显眼的两个色彩。
　　“还是说你更想戴这个？”卫英真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他还是没有回头。
　　“……不用。”她才不在意这个。
　　卫英真没说话，他只是觉得人再变有的东西也是很难改变的。
　　卢香泽一直都是个占有欲很强的小气鬼，她自己的东西就是扔给别人了也不会容许人乱处置的。小学时候他和卢香泽是隔壁班的同学，但两人放学后都一起回铺子、一起做作业，有时候做完作业也一起收拾、文具就很容易弄混。某次卫英真和卢香泽都收错了各自的橡皮，第二天考试时卫英真才无奈发现那块橡皮背后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香”字，彼时恰逢隔壁桌小胖忘带橡皮，老师便让卫英真借给他用用，他别无他法便给了。
　　当场考试结束后，卢香泽就迈着小短腿急匆匆地从隔壁班赶来：“卫英真，你拿错我的橡皮啦！你的在我这呢！”
　　等卫英真犹犹豫豫把卢香泽那块橡皮递出去后，果不其然迎接他的就是一通劈头盖脑的怨怼：“喂，你人怎么这样，你就拿了我橡皮一小会儿，就用了这么多？我都没怎么用你的橡皮！”
　　谁让他邻桌小胖是那么个大咧咧性格呢，老师说借他用用，他毫不客气就给擦去了小半块之多，擦得那歪歪扭扭的“香”字都只剩个杳了。
　　卫英真示弱地给哭哭啼啼的小卢道歉加解释。
　　可小卢却听不进半分，最后是自己伤心累了，就跟他说：“那我俩交换橡皮，你的那块给我！”
　　卫英真只想弥补过错，就说好。
　　事情又过去好些天，某次下课小胖再次向卫英真借用橡皮，卫英真随手给了，却刚好被走到了他们班教室窗口边上的小卢看见。只见她气鼓鼓地瞪完小胖，又气鼓鼓地瞪卫英真，最后气鼓鼓地不发一言便跑了。上课铃响了。
　　焦急了半天的卫英真在放学后跑去隔壁教室，虚汗冒了一背脊：“你刚刚干嘛那样看我？”
　　还在收拾书包的小卢一听又是怒发冲冠，哦不，卢香泽直到小学四年级以前都经常扎着两条冲天辫，她的形象本来就很“怒发冲冠”，只是现下她气得通红的脸加强了这个成语：“你把我给你的橡皮给别人用！我同桌找我借橡皮，我都没给他用你给我的橡皮！”说着说着她还委屈了起来。
　　卫英真着急了，便说：“好好，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珍惜我的橡皮，我下次不会给别人用你的橡皮的。”
　　现在也不会让别人用你的头盔。
　　卫英真不禁感慨：‘人再变有的东西也是很难改变的’，这句话得完整地再送给他自己一次。
　　他是不是早就已经被卢香泽“折磨”成了卢式思维的从属了？他不是滋味地想着。
　　而那边的导演看到了卢香泽戴上了那个青色的头盔：“哎呀，这头盔好啊，这颜色，正好暗示了男n号背叛了女n号，转而迷恋上了我们女主角。这道具不错！”
　　坐在后座的卢香泽感觉自己气血上涌恨不得冲破天灵盖再冲破这个“青色”头盔，最后蓬勃喷涌把全世界都染成红色。
　　“……”卫英真也听得一阵无语。
　　这头盔他都戴了四年了，近两年他也是时常有种被它暗示的不适感。只是之前他多少都能理智地自我安慰：也没真在一起，他硬要说也是纯纯的被害妄想了。
　　‘这导演真不会说话。’——两人都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