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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迷宫 ...


  •   几乎是子弹射穿程荀太阳穴的一瞬间,扶光动了。

      程楠被她钳住四肢,巨力沉沉压下来,骨头关节狠狠撞击在地面上,“放开——!”他像一只暴怒的野兽,精神力猝然向外扩散化为锐刃不分敌我地疯狂攻击——

      “砰!”

      扶光将他按在地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双目赤红的程楠。

      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幻境在上演到最后一幕时轰然崩塌,像是终于支撑不住堪堪倒台的滑稽戏剧。

      程楠死死地盯着几步远处,手指像没有知觉一般,粗粝的砾石上缓缓洇出血色。

      “程荀死了。”扶光说。

      她似乎没有感情,起码没人能从一片空气中读出那点微妙的情绪,系统低头看了一眼悬在它身边的卡牌,【迷宫】闪着莹莹的蓝光。

      但她的话仿佛触及到了什么开关,程楠本来貌似被压制住的身体突然发出“咔擦”的声响,扶光只感觉手下一松,那被后拧的骨头循着诡异的角度错开后缩,又趁她晃神的一刹那,以超乎常理的力道直直向上方刺去。

      随后扑了个空。

      “你到底是谁?”程楠额头青筋直跳,面上颌骨隐忍崩起。

      不可能是迷宫,或者说……不只是迷宫。

      “赫利达?布蕾?还是——!”他低咒一声,脑子不断传来胀痛,思维仿佛被磨钝了般,刚刚的一幕幕景象宛如诅咒缠上他的脖颈,冰冷触感扼住咽喉,程荀进入军部的身影和最后饮弹而亡炸出的血花似乎仍然停留在视网膜上,重复交叠的血影古怪地将所见之物来回拉扯,以他现在的状态,即使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全须全尾站在他面前,怕也只是会被一片片的阴影遮埋吞噬——

      【这不重要。】

      周围的空气愈发收紧,发出难以忍受的挤压爆鸣,属于程楠精神力的触角锲而不舍向扶光扑去,若不是扶光本身天赋等级够高远非常人所比,看似不坚不催的壁障只要被钻出一丝缝隙,无数沸腾的精神力便能如附骨之疽般缠绕上来,直至将敌手啃噬殆尽。

      确实是非常可怕的能力。

      身份牌发出低低的嗡鸣。系统回过神感觉“呼啦啦”的风声一啸而过,再抬眼时只看见迅疾的流光飞速向下落去,坠到一半倏然停住。

      半空中,一道虚影缓缓出现。面容模糊不清,她抬起手指,指尖的卡牌将程楠抬起的手推至一边。

      她低笑。

      【感觉如何?】

      程楠怔愣地看向那张卡牌。手背似乎还留着薄薄金属片上传来的热意。

      汲欲失控的精神力仿佛受到安抚,猛地凝固了一瞬。

      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感受过——

      混乱的思绪笼成一团,在他汲欲爆炸的神经上缠绕收紧。短暂的平息过后是更加疯狂的上涌,甚至比之前还令人无法忍受,手指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

      “……药。”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

      没有。

      他的药当然带不进来。

      手背的热意久久不散,像被火焰燎过,在上面刻下了烙印。

      如果能有替代品的话——

      系统本来围观的好好的,眼前突然一花,没料到程楠突然暴起,攻击直冲扶光面门而去。系统吓了一跳尖叫还没冲出喉咙,被程楠藏于袖中的另一道寒光从背后直直刺入——它从扶光的心脏中央毫无阻碍穿出。

      扶光的虚影被劈开,又缓缓凝结。卡牌仍被她牢牢握在手中。

      【很可惜。】她笑道,【你想要它吗?】

      程楠站在原地没说话,谁都能看出来他的精神临近崩溃,系统对上他死气沉沉的双眼,心下一跳。

      它不知道扶光想要干什么,但程楠目前的状态显然是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缘,说不定下一秒就会——

      程楠抬起手。

      “扶——!”

      呼喊声戛然而止。

      一把长刀。

      程楠从随身空间锁里抽出了一把长刀。

      那是安开出来的唯一一把B级以上的武器,刀身多处存在凹槽口,里面放置着几十上百颗极小的能源石,刀背很厚,脊线高起,向尖端慢慢化为流光。抽到它时安简直是喜极而泣感激涕零,觉得自己时来运转苦尽甘来枯木逢春可以挺直腰板做人。刀柄上不伦不类地裹着密密麻麻的绷带——扶光缠手时顺手绑了上去,美其名曰“物尽其用”。

      “有点丑。”程楠当时评价。

      如果系统没记错的话,程楠的空间锁里还有很多其他种类的储备物资,知道他擅使刀扶光一股脑都扔给了程楠,其中也不乏等级不高但是针对精神力有奇效的特殊武器。

      但是程楠偏偏选了这把。

      【“瞎说!多漂亮!”手气很差被重新打回原形的安目光慈爱,连乱七八糟的绑带在她眼里都自带滤镜和光环,她拼命暗示,“我就喜欢白的。”

      “有品!”

      扶光赞许地薅了把她的脑袋。对上安期待中藏着羞涩的视线,笑着在她右手绑了个蝴蝶结。

      “正好对称。”扶光伸出自己缠得像木乃伊一样的左手,朝安挤挤眼。安的脸蛋“砰”一声烧得通红。

      “……”三人队伍里,唯一的男生默默闭上嘴,惆怅地把属于自己的歪歪扭扭蝴蝶结往里面塞了塞。】

      系统想,人果然都是善变的。

      可惜程楠不知道他现在对面是扶光,不然他之前有多嫌弃现在就有多丢脸。话不能说太早X不能装太高,这是真理。你说你嘴皮子嘚巴嘚巴那么多遇到危险挑挑选选兜兜转转还是你眼馋咱蝴蝶结挺久了吧啧啧——

      系统有点想笑,实际上只是面无表情地拔下一撮毛。

      切。

      肯定只是因为武器等级高吧。狗男人真现实。

      所以幸好他不知道对面是扶光。

      程楠握上那把丑刀。碧绿的精神力沿着脊身缓缓流下,能量石低低发出嗡鸣,每一次的吐息都延续着更加强烈的抖动,像是愈急愈烈的心跳。

      锋锐的冷意凝结,刀身映出深蓝色暗藏风暴的眉眼。

      【强抢啊。】扶光笑,【那不行。】

      “为什么?”

      【没意思。】

      扶光挥挥手。

      周围的迷雾像是得了指令缓缓散开,渐渐显露出外面迷宫的本来面貌,系统惊疑不定地四处打量:“怎么——”

      程楠深陷于幻境,维持表面的清醒尚且困难,怎么可能挣脱出来?

      它目光转向扶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那片虚影似乎更模糊了一些。

      【玩过大逃杀吗?】扶光问。

      程楠瞳孔一缩。

      他“看”到了很多人。

      是其他正在比赛中的选手。

      他下意识地就要收回精神力——

      【放心,这都是假的。】虚影说,【他们会对你发起攻击,如果你存活到最后,我就把卡牌送给你,怎么样?】

      话音未落,混杂着强骇威势的一击径直斩向扶光,精神力织成密密麻麻的罗天巨网,兜头笼罩下来——

      虚影轰然消散。

      程楠的眉心却狠狠一跳——

      不对。

      【那么现在——】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毫无规律却如出一辙的沉重。

      程楠猛地转头,刀身相接划出铿然的尖锐声响,眼前人还没解决,背后攻击已至,他一个翻身,凌厉风声险险擦过脸侧——

      【游戏开始。】

      ……

      “其实给他一个痛快也挺好的。”

      沉默半晌,系统突然说。

      “好死不如赖活。”扶光眯起眼。

      系统:“……你说这种话一点信服力都没有。”穿过来几天就想自/杀,还劝别人?

      扶光笑出了声。

      “咋了?”

      “哎,以前他们都不是这么说的。”

      他们?

      系统皱眉,知道扶光是在说自己以前那个世界的朋友,心底突然有点不舒服。

      想必感情很不错,居然能让扶光这个薄情寡义的女人记这么久。

      “他们说什么?”它装作不在意打听。

      扶光挠了挠下巴,回忆:“他们会说——”

      “活吧,谁能活过你啊。”

      系统:“……”

      果然是想多了,想必另一个世界的人也深受其害。

      也是,就扶光这么烂的性格,也只有它能不计前嫌海纳百川大人有大量咳。看看,虽然扶光平时将它揉圆搓扁上下其手,但它不仅任劳任怨鞍前马后伏低做小,24小时随叫随到全年无休服务周全,翻脸装神弄鬼坑程楠它二话不说就做了,哎虽然良心有点痛但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了这么个宿主总得做点亏心事,全程还持续提供情绪价值和……情绪价值。

      那些异世界的人能做到吗?!

      说不定耐心差的要命一天都坚持不了,那点时间够什么最多够顿饭,吃完饭没准还要扶光结账,当然以扶光的性子绝对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就算维持着表面关系也只能停留在假笑问个好,连扶光是个什么样的人估计都看不清楚,要不了多久就得跑路——

      对了,它还能给扶光挣钱呢。

      系统沾沾自喜想着,挣扎在苦海里的程楠早就被它抛之脑后。

      扶光将视线转向场内。系统这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有时候她还挺感叹不知道是谁给系统编写了情感程序,共情快去得也快,像模像样极其逼真,偶尔连它自己都能骗过去。

      啧,果然是神明的造物啊,那点同情和怜悯,就像男人喝醉后稀里哗啦流的泪,谁信谁倒霉蛋。

      还是欠调/教。

      至于赛场上的这个……

      扶光咽下喉中的血腥,没人看见的地方,冷汗顺着她的额角留下。

      同时控制这么多“人”,确实有点吃力。

      手中的身份牌也被扶光隐藏起来,否则如果系统能看见的话,它就能发现那莹莹的蓝光不知何时黯淡了许多。

      身份牌说是鸡肋——也的确鸡肋。连使用次数都有限制。只有三次转换的机会。

      程楠在她的引导暗示下能初步“掌控”住幻境,这并不奇怪,他本来就是幻境的构造者,只是引路人由迷宫变成了扶光。

      但她在清醒的情况下,想要控制幻境或者说打破幻境,即使有身份牌可以打擦边球,难度也大得离谱。

      自己进去走一遭就能发现,赫利达信誓旦旦保证的什么可以让她进来帮助程楠快点脱离,全是放屁。系统当初难道不是和她一起进去的吗?不也是被迫“隔离”,甚至把它给“隔离”的人就是她。

      总结就是,除非自己清醒,意识不被吞食,不然只有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而且不管怎么说这里还是“属于”程楠的地盘,连迷宫都不好多插手,她想要在这里建构“幻境”,最好的方法是——

      自己下场。

      前仆后继向程楠发起攻击的,严格算来都是她的一部分。被砍中命脉就会消失无踪,程楠本来就以为这是假的自然不会多想,但扶光捂着伤害率最高的脖子,后槽牙都咬碎了——都是她,那点精神力被强制斩断和主体的联系,可不立刻就消失了么。

      下腹再次被撕裂的痛苦传来,扶光不动神色地换了一个方向屈起腿。

      这小子长刀用得确实好,但下手忒狠。

      要不是程楠的问题实在麻烦,还被真正的迷宫困在这里,怕这家伙真把自己给玩没了,她也不至于被迫先一步消耗他。

      算算,应该差不多了。

      系统暗爽完,一抬头,和宿主之间的联系让它感应出扶光正向下方飘去。“扶光?”

      “嗯?”
      “游戏结束了吗?”
      “结束了。”

      它犹豫:“可是我看程楠还没解决掉其他的——”

      系统很严谨,稍一扫描就能得出一个精确的数字,人海战术虽然简单粗暴,但一向是屡试不爽的常用套路,源源不断扑上来向你发起攻击的人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你永远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

      它摇头叹气,熟悉的悲悯再次涌上,却在瞬间捕捉到扶光的动静时,忙不迭出声提醒:“还有大概一百人呢。”

      嘻,扶光会不会夸它呀。

      “但是程楠应该要撑不住了。”扶光的声音传来。

      ……

      程楠几乎是凭借本能在战斗。绷带被血色浸染,整柄刀都散发出凛然的煞气,他麻木地重复着砍、劈的动作,紧绷的神经一触即发,不断涌上来的、偷袭的,在他眼里渐渐模糊重叠,一个晃神,肌肉记忆驱使下,他横刀斩下——

      人影重叠,化为同一个虚影。

      和之前一样,被劈开的虚影再次重合,手指轻轻松松搭在刀刃上。

      程楠喘着气和她对视。

      长时间的对战使他的手臂开始颤抖,但他仍然紧握住刀柄,刀柄上唯一的突起嵌进手心,伤口被撕开的痛苦下他勉力保持着——

      虚影慢慢凝实。

      程楠陡然睁大眼,惯性下,手中长刀几乎瞬间再次被挥出,他不关心这人到底是谁,npc也好迷宫也罢,既然敢现出实体——

      黑发,银灰色的眼睛,漫不经心的神情。

      “哧——”血肉被扯开的声音。

      崩坏的开始,只是些微的迷茫和无措。

      神经末梢好像被蚊蚁不痛不痒地咬了一口,信号传导的过程中,他灵魂好像极力想要挣脱开这幅累赘的躯壳,顺着血管、顺着筋络,踩在堆叠的细胞上,压下无用的身体——

      不可以。身体说。

      于是灵魂被拉回。

      信号传导完成,被放大百倍、千倍的痛苦排山倒海席卷而来,轻痒变成密集汹涌的啃噬,他清楚地听见每一寸被嚼碎吞咽的声响,溢出的碎肉被掩埋于层层沙土之下,他眼睁睁看着奋力却毫无用处的挣扎,封层盖实的一刻,窒息感铺天盖地。

      脑子里的弦“唰”地崩开。

      长刀落在地上。

      是扶光。

      扶光被斩开的脸逐渐与程荀重合,同样血迹斑斑,同样……

      死在他面前。

      “啪嗒。”

      原本还被主人控制住的精神力像是挣开了枷锁,风旋缓缓凝聚,带着足以撕裂一切的恐怖力量无孔不入向外扩张。系统被吓了一跳,浑身绒绒的毛发向上炸起,活像个大号避雷针。

      “怎么了怎么了?程楠暴走了吗?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它不像程楠精神状况极其不稳定,也和扶光之间一直存在无法断开的链接,自然不会和程楠一样认为扶光有什么危险。

      “走吧。”

      系统眼睛一亮:“太好了,我待在这快要发霉了。”

      虚影将程楠拉起来,系统一愣:“带他?”

      “不然我辛苦这么久是为了什么?”扶光叹了口气,她丝毫不怀疑系统是想直接把程楠扔在这里自生自灭,就像它一个过目不忘的人工智能,从进来开始那么久,宁愿自己拔毛乐呵,也像是失忆了般一点从没提过同样陷在幻境里的安。

      即使安还在的时候,它始终对她的勇气和品格——尤指与自家宿主相比格外像个好人——赞赏有加。

      幸好另一个是安。扶光头痛地想。多省心的小姑娘,没有心结没有病史,不偏执不变态根正苗红欣欣向荣,不像这个——

      因为靠得太近,实化的半边身体被气旋割出大大小小的伤口。罪魁祸首双目黑沉,意识似乎已经完全被吞食进黑暗之中。

      这个就得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扶光拽着程楠的衣服,伴随着脑壳在地上一敲一敲“咚咚”的闷响,她捏住身份牌——

      藏于迷宫倒数第二层与第三层之间的夹缝空间,再次陷入了黑暗。

      *****

      “还不够吗……”

      赫利达垂下眼,耳边迷宫不停息的催促喋喋不休,虚弱中夹杂着暴躁,他轻车熟路地进行安抚,很快那边因为饥饿逐渐低下去——终于恢复了清净。

      他能感应到布蕾正在“狩猎”,可能还像哄骗扶光他们一样哄骗了一些人,带着他们慢慢向这里靠拢。可惜那些残次品完全无法满足迷宫的需求。

      目光转向血藤中央,他微微皱眉。

      ……怎么会这么慢。

      正常来说扶光的意志应当被消磨得所剩无几,那时候迷宫就可以完全将她吞食。

      她将成为新的“红果”。

      布蕾把目标放在扶光他们身上自然不是毫无理由——寄生体被销毁前给出的线索就是在那里。

      他不知道布蕾为什么一开始对扶光似乎避之不及,下意识将目标放在程楠身上。但他得说布蕾的脑子那时候一定进了水。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躺在树下,毫不客气又暗含嘲讽,就差指着布蕾说你是不是瞎。黑发绿眸的少女“啪”地一下踩在他的脸上,头上没有了那个摇来晃去的铃铛,满脸挂着皮笑肉不笑。

      但他们太熟了,所以赫利达透过鞋底,不费劲都能猜出此人尴尬握住背在身后的手。

      两人专挑对方的痛点踩,知道喷来喷去的垃圾话后面是同样的羞恼不甘——他们都在扶光那里损失惨重,他失去了脑力派的尊严,布蕾失去了她的铃铛和……

      “我怎么知道!就一开始靠近的时候突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排斥?”

      “不是。”布蕾比划着,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气息?我也不知道,就好像是……刻在我身体里面的——好像有谁给我下达了指令——”

      “不要遮遮掩掩,你现在是人类,要敢于表达自己的想法。”

      “啊?”

      “你馋人家身子,对吧?”

      鞋主人沉默一瞬,变本加厉地又踹了两脚。

      他顶着满脸的鞋印坐起来,看着布蕾怒气冲冲出去的背影。

      “对了。”赫利达摘下破碎的镜片,“莉莉丝——”

      布蕾背影一顿。

      “——什么时候回来?”

      “这又不是我说了算。”布蕾好像放松了一些。

      赫利达瞥见她仍然握着的手:“哦。”

      “还有两个小时。”他提醒。

      布蕾继续向外走:“我知道,我会在两小时之内把那些外来者全都——”

      “我是说莉莉丝。”

      “……最好是。”

      现在还有大概40分钟。

      赫利达绕着血藤,琢磨着要不先刮点肉啊骨头啊什么的下来,虽然效果会差点,但迷宫起码能再安静一会儿。

      别人打工求高薪资高待遇高福利,他只想要一个良好的工作环境。

      扶光选手与他同为资本的走狗可悲的社畜,想必是最能理解他的。

      赫利达点点头。

      他操控着血藤,利刃对准了里面脸色苍白毫无生机的女生。

      寒光映出他毫无感情的双眼。

      手腕微微一动,刃尖与皮肤将将接触的一刹那——

      “铛——!!!”

      “趁人之危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刺过来的是一柄长刀,柄身的绷带满是锈迹,要不是赫利达眼疾手快躲开了,那把刀能直接穿透他的大脑。

      他惊愕地转过头——怎么会、怎么可能——

      “扶光??!”

      不对。

      视线中并没有女生的身影,血藤中也的的确确束缚着她的身体,那——

      赫利达瞳孔一缩。

      没有扶光,但是还有一个人。

      他似乎是被人拎着衣领直接扔了下来,衣服质量再好也经不起二次摧残,歪歪扭扭地挂在身上,完全无法遮掩胳膊上、腹部处狰狞的伤口和血痕。

      “程楠。”

      熟悉的一万匹野马脱缰撒欢撂开蹄子自由奔跑的感觉油然而生。

      赫利达能看出程楠此时的状态不对劲,整个人好像失去了意识一般只剩行尸走肉,但是——

      他爆着粗口向旁边跳开,清晰地感觉出空中不分敌我无差别攻击且越来越多的气旋。

      程楠的状态像是被迷宫吞食完成的样子,但又有点不对劲,不管怎么样——

      “扶光!!!”

      肯定是她把这个神经病给放出来的!

      气旋好像有一瞬间的停滞。

      “扶……光……”

      好像听到了非常熟悉的名字,程楠微微侧过脸。

      他的意识仍处在混沌之中,知觉一如既往,却连简单的控制都做不到,仿佛是力量占据了主导,洋洋得意地牵引着肌肉关节,他僵硬地被扯动,就像一个——

      木头人偶。

      他理应享受这种感觉,一切都在操纵股掌之间,他是力量的人偶,但他可以拥有更多的人偶。

      比如赫利达。

      他能清晰描摹处他的精神力流动走向,一寸寸血脉筋管吐气呼息——在鼓动着的生命。

      但他近乎迷茫地低头,想要看向自己。躯壳没有低头,低头的是他的灵魂。

      躯壳内被放逐的灵魂。

      他审视地打量,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屠宰老手,动作却像钝刀刮肉。

      剥开来,满手血腥黏腻又厌人,他却无暇顾及。

      里面是两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一人额上弹孔汩汩冒着鲜血,一人被从中间劈开,脸上挂着还未收回去的笑。

      好恐怖。

      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

      不。

      他想。自己应当是非常熟悉这样的场景。

      从8岁开始,从他哥握住他的手,斩杀第一个异种开始。

      所以为什么。

      所以这是什么。

      他满是鲜血的手猝然一惊,急急忙忙想要挡住自己的眼。

      【不行。】

      谁?

      【程楠,那颗子弹没有射中。】

      胡说。

      【将它取出来。】

      骗子。

      可他的灵魂却也像失去了自由意志一般,手臂缓缓垂下,顾不得再次被剥开的痛苦,他的动作近乎急切——

      他好像取出了那颗子弹,又好像没有。

      但他确实慢慢将尸体拼凑好。

      【这是程荀,你亲哥。】

      他垂下眼皮,看着破破烂烂的小人,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哥好像有点丑。”

      【咳,对。他是有点丑。】

      【但是——】

      【他和那个蝴蝶结一样,你喜欢就好。】

      程楠的眼前又浮现了那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他想,确实很像。都不漂亮。

      手中的力道却愈发放松。

      但这是他哥,他的蝴蝶结。

      独一无二。

      灵魂好像感到有些疲惫,程楠昏昏欲睡。

      【不要逃避,程楠。】声音似乎带上了无奈。

      【抬头。】

      【那不是真的。】

      怎么可能。

      他的目光不受控地转向另一边。

      “我害死了她。”

      【不。】声音笑。

      就在程楠以为那人仍然会说一些泛泛的安慰之词时——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程楠:“……”

      啊,这种熟悉的欠揍感。

      他正思考着该如何将那些两半粘合起来,有人突然闯了进来。

      “你在和谁说话?”

      赫利达本就不堪其扰,对面那个恍若失智的小子嘴里还喃喃着一些他听不懂的句子。还他哥丑,谁关心他哥长什么样,又不能塞回娘胎回炉重造。

      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下一句话——“我害死了她。”

      她是谁?

      程楠在和谁说话?

      这种既视感——他想起至今为止只闻其声不见踪影的扶光和那把刺过来的长刀。

      脸侧还留有被长刀险险擦过划出的血痕。

      他的报复心一向很强。“如果是扶光的话,她还活着,还能慢悠悠和你说话。”

      “但你继续疯下去就不一定了。”

      程楠的手指猛地抽搐了一下。

      赫利达咳出血沫。

      “该不会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就是她吧。”

      程楠试图理解赫利达的话语。

      扶光还活着。
      那被他杀死的是谁。

      如果脑海里的声音是扶光。

      那虚影是扶光。
      迷宫是扶光。

      全程诱导他、怂恿他、欺骗他,将木偶线一道道绑在他身上的——
      都是扶光。

      不可能。
      他想。

      这也太荒——

      “啊。”从上方的孔洞处钻出一个模糊的、熟悉的虚影。只是这次凝实了许多,足够他看清高高束起的马尾和似笑非笑的脸,“被发现了。”

      “赫利达,有人说过你废话很多吗?”扶光和男人对上视线,挑眉道。

      “当然。”赫利达摘下眼镜,镜片又碎了,他轻巧地将多余的玻璃弹开,“但我觉得你应该不会介意。”

      介意的另有其人。

      困倦的灵魂僵住。

      为什么呢。他想不通。

      长久的斗争不停消磨着他的耐心,把子弹取出来想起蝴蝶结,程楠其实也觉得自己勉强接受了这个结局。

      不好不坏,刚好压住他的躁动和野心。

      扶光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图什么?他们是队友,就像那天晚上扶光玩笑似的说“你的就是我的”。

      无所谓。

      如果扶光需要的话。如果他们一直是队友的话。

      可她非要打破这种平衡。

      “我确认一下——你是故意的吗?”
      “当然。”

      是他有点忘了,明明这个人一开始就是蓄意接近他,明明她嘴里从来没有一句实话,明明她就是个——

      “骗子。”他抬起眉眼,深蓝色的瞳孔里晦暗不明,脸色几近恐怖。

      “你不是一直知道吗?”扶光轻声说,“你从来没相信过我,对吧?”

      程楠恍惚一瞬。

      “……我不知道。”他说。

      风卷起那把长刀,摩擦中发出一声声的嗡鸣。

      它托着长刀,奉给操控着它的主人。

      程楠握住它,手指习惯性摩挲——没有。

      他迟钝地意识到蝴蝶结早已松垮开来。

      裹在刀柄上的,只有一块沾满他自己血迹的破布条而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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