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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李弘之死 ...

  •   当我得到太子哥哥突然薨逝在洛阳行宫的消息时,我本在和薛郎一起读书,那时他正在给我讲汉代扬雄所做的《解嘲》。我很喜欢此文,五百年前的文章,今日也绝不过时。只是当今局势更加波诡云谲,还远不是君王可以恣意杀伐的时候。薛郎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我不懂他的意思,但我知道他不愿去参与庙堂之事,也不愿我去掺和其中。这几年我们夫妻都秉承了闭门谢客的原则,赶走了许多来求富贵的俗人。

      我要他陪我一起去洛阳,可他却意外地拒绝了我。我懂他虽然爱我,但不论是生活中还是公事,都有自己的行事准则。正如他待我一般,我也从不勉强他,但我能感受到他心中的隐隐不安,有些话他虽然不说,我也可以感觉得到。我们夫妻不热衷权势,可朝局汹涌,政令频发,我们也都留着心思,偶尔夜话也会谈及时局。我其实明白他不想我去洛阳,他总觉得要有什么祸事会发生,可他也不能劝我,于情于理我都该去为哥哥奔丧。

      我和留在长安的二哥一同启程,这一路上,我只觉得二哥更阴郁了。最近父皇和母后都下召呵斥过他,前几日还赶走了他府中一位朝散郎,王勃。我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好与他说起了辞赋。二哥最喜欢诗词歌赋,而我和薛郎学了不少,正是现学现卖的时候。二哥果然来了兴致,一路上滔滔不绝地夸耀起王勃的才华。别的我没有记住,但那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着实厉害,我也以为妙绝。我在绢布上写下“黄绢幼妇外孙齑臼”八字,正是薛郎前几日才给我讲过的典故。这种典故自然考不住二哥,他夸我的确长进不少,他说我如今终于有点身为人妇的样子,这让他也想会一会这个妹夫了。
      不似以前总跟在母后屁股后面乱跑,从不做女人该做的事,一点也不端庄温柔。我被他说得烦了,不知二嫂平日是怎么忍得下他的。

      赶到了东都洛阳,我马不停蹄地赶到灵堂,远远看见那棺椁就落下泪来。想起大哥往日里的好处,我不顾礼仪,还未更衣,就跪在堂下痛哭哀嚎起来。母后一脸哀容,拉起了我,我只在她怀里抽噎,由侍从搀扶着下去。母后告诉我,父皇的病更重了,如今已经看不清人了,要我守灵后去父皇那边尽孝。我自是遵命。

      十几日下来,我瘦了一圈,脸色也略显憔悴。终于丧礼已过,听母后说,我们很快就要回长安了。母后也问过驸马对我好不好,我自然照实回答,母后看起来也很满意这桩婚事。但有一日,去灵堂的路上,她却没来由的对我说了句:“太平,你变了。”

      看着母后如常的神色,我没有接话。母后觉得我的改变是好,还是坏,也许不那么重要了。

      临行的前一晚,父皇突然在病榻上单独召见了我。

      我的确很奇怪,若是政事,父皇自然要和母后或者哥哥们商议,断不会诏我。若是私事,我每日都来看望父皇,为何单独只见我。我带着满腹狐疑来到床前侍候,父皇忽然拉起我的手对我说:“朕如今已经无法理政了,你说是让皇后监国,还是你二哥监国,畅所欲言,朕不会怪罪你。”

      事关紧要,我立刻赶走了身边的所有宫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母后的势力遍布宫内上下。直到左右无人后,才谨慎说道:“父皇洪福齐天,定无大碍,不需要去考虑这些问题。”

      “朕身边没有几个可信的人,太平,你是朕最疼爱的女儿,难道你也不愿意给朕说真话吗?”父皇疲惫的放下我的手,他好像累了,又要睡过去了,“罢了,我知道你依赖你母后,你的答案,朕知道了。”

      “父皇,若干政无罪,儿臣希望二哥哥监国。若父皇有失,万事皆遵从秩序乃是首位,长幼尊卑有序,国家就不会发生动乱。二哥哥是储君,虽然他不如母后对政事熟稔,但凡事都要有开头,况且母后帮扶着定不会有大的错漏。”我正欲再说下去,却见母后从帘外走了进来,顿时如遭雷击,一个字也不说出来了。

      “若是让贤儿监国,陛下退位去做太上皇,等到病好,不知贤儿还愿不愿意拱手交出皇位?”母后走到我的身边,慢慢坐了下来,将汤药端了过来:“陛下,该喝药了。”

      “朕不会做太上皇的!”父皇突然动了气,伸手打翻了药,我赶紧跪下:“父皇息怒,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罢了,罢了,你下去吧。朕不怪你,朕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我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刚退出长生殿,上官婉儿就在门口拦住了我。不用她说我自然是知道,是母后的意思,只能跟着她到了偏殿。母后给父皇喂了药,很快就过来了。我劝说自己不要害怕,我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父皇母后的事,母后不会怪我直言进谏的话。可见到她盛怒的表情,我还是控制不住打战的两股,跪了下去。

      “本宫的太平可不会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

      我咽了下口水,故意问:“儿臣不知何言惹恼了母后,请母后明示。”

      “说陛下有失,这可是为人子女该说的话?”

      “儿臣知罪,请母后降罪。”我没想到,她从一开始就在,原来这是她专门为了测试我设的局,只等着我自己往里跳。她挑的错处确实合理,但我们二人对真正的缘由心知肚明。

      “上官才人,你熟悉宫廷礼仪,告诉公主,失言不敬是何罪?”

      “回天后,杖责二十。”

      “就在这里行刑,免得旁人议论说,偏袒了本宫的女儿。”

      “儿臣认罚。”我没有求饶,二十杖说重不重,说轻不轻。母后的责难有理有据,我也不能为自己辩驳些什么。

      趴上刑凳,奴婢将我四肢都捆牢了,但却没有堵住我的嘴,我很奇怪,宫里受刑不许喊叫,都会堵住犯人的嘴,也可以防止其受刑不过咬舌自尽。

      船桨一样长的漆红色刑板交替打了下来,或许是顾及到我的身份,掌刑明显是放了水的,但板子的厉害我还是领教了。身边无人报数,我只得在心里默默记着。可到了二十下,宫婢却没有停手的意思,我这下才慌了、落板的力道突然间重了许多,只挨了两下,就疼得流出了眼泪。

      “母后饶命,儿臣再也不敢了,母后,啊,疼。”我苦苦求饶,不知道她还要人责打我多少下,无边的恐惧攥住了我的心。

      “公主殿下应该是知道规矩的,规矩就是规矩,打不完是不会停的,即便皇后娘娘求情也没用。”

      我趴在凳子上瑟瑟发抖,捆束我的绳索也因为我的挣扎越拧越紧,手腕上也像是着火一样痛。每挨一下板子,就能听到我的一声哀嚎。突然,母后摆手叫停,让所有人去外头等候。

      我赶紧抓住机会,痛斥自己妄自议论政事的罪状,哀求母后放了我。可我怎么忘了,母后从不理会求饶,她不让人堵我的嘴,怕是想让我自己听听,究竟是有多丢人。她走到我身后,掀起了我的裙子,“嗯,已经紫了。”

      她自说自话,随后拿来一张白绸布盖在我的屁股上,走回来,站到我面前,说道:“你太让本宫失望了,本宫再给你一个机会,这些话是谁教你的?是不是薛绍。”

      我本来已经屈服了,可听到她如此威胁,怎么可能说是薛郎的指使。对我她尚且如此狠心,若是将薛郎扯进来,他岂有命活?于是我咽下了所有苦水,答道:“都是儿臣一人的错,是儿臣思虑不周,胡言乱语,甘愿领受责罚,求母后息怒。”

      “好,好个甘愿领受。”

      母后将布条塞回我的嘴里,叫人进来继续动刑,直到见血为止。我一直记得她当时说的话,“本宫素来笃信,唯有血的教训才能让人铭记。”

      我不断在刑凳上昏死,又一次次被冷水浇醒。我这个娇贵的皇族公主,从未受过重刑,想必也给打手添了不少麻烦。终于打烂了屁股,见了血,我的命也只剩一口气吊着,但至少我们都不用再受罪了。

      当晚,太医来为我诊治的时候,我发了烧。上药很疼,我没办法配合。迷迷糊糊之中,母后来了,她抱住了我的头要我忍住,就算是为了她。我躺在她的腿上,咬紧了唇,手脚不再挣扎,身子却止不住的发抖。倘若再不听她的命令,不知道她还会用什么办法磋磨我。但她却始终表现得像是一个慈母,不断用温柔的话语安抚着我,她的手像是温柔的流水轻轻抚过我紧绷的脊背。

      等终于上完了药,我哀求她不要走,至少今晚不要离开我。她答应了,坐在我床边看奏本,我渴了就喂我喝水,还时不时为我更换额上的毛巾。此刻我悔恨万分,为何我会想与她作对?我淌出的泪不再是因为疼痛,而是对父皇床前的那番话而感到的自责。母后为我擦眼泪的动作轻柔,我拉住了她的袖子。

      看着她柔和的眼神,我再一次低声认错。她笑笑,只是说,她听到了,不用我一遍一遍地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李弘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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