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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投诚 ...

  •   “我不是你认识的沙历。”他重复一遍。

      “你在说什么胡话。”华昇捧着沙历的脸。

      沙历将浴巾搭在华昇身上,不忍道,“穿好衣服,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两人重新坐在床上和椅子上,沙历酝酿了片刻开口:“我所说的话,很可能会颠覆你的认知,你做好准备了吗?”

      华昇已经冷静下来,等沙历全盘托出。

      “我不是沙历。”他再次开口,“我是漆宇靖。”

      他将名字写在本子上递给了华昇,华昇并没有接,眼窝深陷成了双眼皮。华昇许多样子沙历都是第一次见,他把本子放在床沿。

      “我跟沙历同年,比他大半岁,祖籍在徽城,后来被我妈带到北方抛弃,丢给了奶奶相依为命。我一直在山里长大,十六岁的时候,奶奶重病,我拿钱出去买吃的和药,迷路脱水险些丧命,是沙历的妈妈苏曼救了我。”

      华昇都要气笑了,虽然不知道沙历哪条脑线短路了,可他认真的表情愈发说明了事态的严肃性。

      华昇才不信。

      “你不是问我房间的笔记本里写的是什么吗?是我的日记,从遇见沙历到现在的笔记。真正的沙历。我以前也会想,你竟那么容易就弄混我和他。没想到,那时候大院里还有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孩,常常躲在墙后看你们去打野猎,在铺子里喝酒。只是你从来注意不到我而已。”

      “你跟沙历长一样?”

      华昇心里在打鼓,他想上去捂住他胡说八道的嘴,但他知道他说的部分是事实,以前他们周围总是有一道目光远远躲在暗处射来,但他从未正眼看过那个脏兮兮的少年。

      “我整成沙历的样子了。”他平和说道。

      两人都沉默了良久,华昇还未从他话里面的信息量中抽身。眼前这个人,不是沙历?

      “那真正的沙历在哪儿。”华昇问。

      漆宇靖垂眼,手在不安地抠着床单,很艰难地说出:“他死了。”

      “你说什么?”

      华昇上前去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按倒在床上,如果是这样,那眼前这个人怎么能伪装那么像,隐藏那么好,他毫无察觉。那跟他缠绵悱恻的又是谁?说爱他的又是谁?

      “沙历在马骜出事后不久也去世了,跟马骜一起下葬。他们家收养了我,苏曼妈妈受不了打击,把我当成了他亲儿子,我也只好将错就错。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或许知道我并非沙历,否则为什么一次也不来看我?你看我什么时候给她打过电话,什么时候说过一句要接她来的话?”

      “沙历跟马骜,一起下葬?”

      “他们被人害死了。”漆宇靖轻声说,“我是来替他们报仇的。昇哥,我利用了你的信任,对不起。我也不想骗你,我对着这张脸,有时候,我也弄不懂,我究竟是谁。前几日,我才醒过来……”

      “你别叫我。”华昇开始头疼,三叉神经绷紧扯动。

      “你看,我就知道你知道真相一定不会再理我这个冒牌货。你放心,我们的事,我一个字也不会外泄,会尽快从你身边消失。”

      华昇牢牢盯着他的双眼,现在想跑,可能么!

      “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你官那么大,我初来乍到,追债的又步步紧逼,我也不认识比你官更大的人了。你是个好人,我不是。换句话说,跟你厮混,是尚未遇到更好的靠山。”

      这句话把华昇伤着了,这个人不仅不是沙历,对他的穷追猛打竟也是逢场作戏,过去一起经历的快乐竟也是过眼云烟。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之前也迷怔,把自己给演进去了。”漆宇靖怯生生回,“有时候我是我,但大多数时候,我是他,尤其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沙历好像,好像住进了我的身体。”

      华昇像见鬼一样起身,才疲惫叹息:“你累了,明天清醒再说。”

      “我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我愿意配合心理治疗,这样你会知道我没有撒谎。”他诚心说,“我跟你的感情并非建立在牢靠基础上。我不是他,那么一切都不成立。我愚弄了你,也愚弄了我自己。我想将功补过,但你也看到了,我已经不干不净,不配再留在你身边。”

      “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走。”华昇发现了他话里的破绽,“想躲开,晚了。”

      华昇很想问那我们之间究竟算什么?太荒谬了,他说他是人格分裂,哪里突然就冒出来一个漆宇靖,还是他朝夕相对同床共枕的人!

      “我会查你的户籍。”

      “你只能查到我22岁前的动态。我来了朗城,以沙历的名义继续生活。死掉的那个,就当是漆宇靖好了。”

      “公民死亡的申报义务人应在公民死亡后一个月内到其户口所在地公安派出所办理。我可以把‘沙历’掘出来看是真是假。”华昇的目光狠毒起来。

      “请你不要这样做,不要打搅他。”漆宇靖起身哀求,“我办完我想办的事就会离开,你已经识破我的伎俩,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但不要这么快将我的身份公布。我还有未做完的事,是我来这里的初衷。”

      “你说你要报仇,什么仇,怎么报仇,马骜他们为什么而死?”

      “我不能说。”

      “你以为我查不出来?”

      “那更好了,你查到可以把资料也给我一份吗?”他双眼放光。

      “你跟我在这绕圈。你说你是养子,沙历经历的那些你目睹,学历能伪造,但他学过的东西你能无缘无故就会?”

      “我没能上大学,家里钱不够,但是沙历一直都会手把手教我。我不笨,学的很快。”

      “我不该顺着你的逻辑走,你既然能想到这套说辞,已经排练预演过无数次。”

      两人又陷入僵局,华昇脑子浆糊一般。

      他轻轻脱掉睡衣:“实情我都告知你了,你要是不嫌弃,我也可以继续在你身边,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华昇发现愈发不认识眼前人,过去沙历不会这么轻浮,也做不出这样露骨的暗示。

      “你早不说晚不说,这个时候暴露身份?”华昇没有看他半裸的躯体。

      漆宇靖突然笑了:“或许我也贪恋那点温存。将我当做他,享受你的好,人性的卑劣我也无法幸免。”

      “你知道我是怎么从歹徒手中活命的吗?他们想通过我要挟你,羞辱你。但沙历肯定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沙历唯一爱过的人是你。他告诉过我,你是他的初恋。或者说,是暗恋。”漆宇靖一字一句诛心,“而沙历,是我最爱的人。我失去了我最爱的人。”

      他伤心欲绝的表情演不出来,华昇几乎要信了他身体里住着两个人。但这句话什么意思,他相思成疾,所以整成了沙历?他,爱,沙历?

      华昇脑袋彻底不想运转了,又跟随对方的思路,脱口问:“那时候的你……是哪个你?”

      “你想问跟你上床是真情的还是假意吗?”漆宇靖叹了口气,“想接近你的心,是我的,沉迷其间的,也是我。我将自己催眠成沙历,但更重要的原因是——”

      “接近你,才能靠近十六岁的沙历。”

      华昇听到这,心脏有一瓣悄无声息地碎裂。他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为了沙历?

      漆宇靖的逻辑,靠近沙历爱的人,从而靠近无法再靠近的沙历。通过华昇,与华昇的缠绵,体验沙历的高潮,在想象中完成与沙历的肌肤之亲。

      从头到尾,华昇都是工具人。

      眼前这个男人,从来没有一刻爱过他,那些写给他的诗,那些纯真的婉转逢迎,那些牵肠挂肚的思念回忆,乘着单向列车掠过,一去不返。

      太扭曲了。

      华昇推开他,他无法理解这种畸形的爱。他原以为全世界最爱沙历的人是自己,他以为的沙历,却可以为已经消失的沙历,做到这个程度。

      那他的爱算怎么回事?他在意是沙历,还是这个变态——漆宇靖?

      .

      经过为期两周的测谎检验和身体检查,沙历被判决有轻微的思觉失调症和人格障碍。板上钉钉的检测结果摆到华昇桌面,他无法再欺骗自己将错就错。

      漆宇靖第二次从华昇家搬出,住到了报社附近。

      华昇铁打的身子病如山倒,病中他反复咀嚼跟漆宇靖的对话。他过去不是没有过怀疑,沙历是不是有躁郁症,情绪大起大落,时而冷若冰霜,时而热情似火,一旦开始怀疑,所有甜蜜的瞬间都能反过来攻击他。

      “沙历”走之前求他,帮漆宇靖注销户籍,让沙历保持“活着”。当时的“沙历”中弹后许了一个愿望,清醒的漆宇靖想要兑现。

      雪莉他们来探望华昇,见到清净的客厅问:“粒粒橙呢?”

      华昇扯开话题:“张力的案子进展怎么样?”

      雪莉痛楚地摇头:“还在查。”

      贺蓝去厨房给自己倒茶,又聊回原话题:“怎么感觉好像空了不少东西,你们也流行断舍离?”

      雪莉看到桌上有一本蓝色的笔记本,被风吹动乱翻,想替他去合上,华昇制止,抢先一步将它抽了过来,放在膝盖上。

      “你们自便。”华昇拿着笔记本走回卧室。

      雪莉和贺蓝两两相对,耸肩抬手,华昇也会生病,可不是针尖上落芝麻——难顶!

      “该不是两人吵架了?”雪莉出门问。

      “别瞎说,我就没看华哥对他弟生过气。沙历也不多休息休息就去上班,绑架犯他也没看到脸,描述不清,真是可怜,哎,咱们就少添乱。”贺蓝说。

      .

      “你就别添乱啦,多在家休息下呗,带薪休假,不休白不休。”带沙历的采编姐姐看他脸色不好劝导,“经历了这么大的事儿,别人几辈子都不一定遇得到,以后就逢凶化吉,一切顺利。”

      “谢谢。”沙历苦笑。

      “对了,还没问过你笔名为什么叫肖昱呢。”

      “月落山头小,日出当自立。”沙历解释,“王侯将相宁有种,平头老百姓也有光明灿烂的前程。”

      “还有这层意思呢,有趣有趣,年轻人有抱负哟。”采编姐姐问,“你接下来负责的板块有变动,聂主任说郭老板找你呐,是不是要发抚恤金呀。”

      听到这里沙历又紧张起来,事情隔了两个多月,却远远没有过去,郭昌泉被他之前在综艺节目上含沙射影一闹,调令下来却没有如愿升迁,查到他是时间问题。

      沙历吃了两粒药丸,干噎下去,准备迎接风暴。

      郭昌泉没见着,秘书让他在外间等,等了两小时,秘书说社长中午还有聚,给忘了,让他先回去工作。

      第二次,他的文案已经到了排版,给打下来重写,被批得体无完肤,把稿子骂得一文不值,再改时限早过了,只能弃用改新选题。

      第三次,驻站学者的文章校勘给他做,却在发表后写错了学者的名字,引得对方勃然大怒,沙历清醒明白,并不是他的失误,而是发布者故意打错字。

      郭昌泉要整他多的事法子,全不用他辞职,就能逼他走人。

      他一直等郭昌泉召他面谈,但他的秘书拐弯抹角表示,社长日理万机,鸡毛蒜皮的小事交给上一级领导就行,暗含他不懂尊卑、不自量力。

      此后每天都有一个绊子,不同的花样,总是能逮着他的错处,让人人以为他是江郎才尽、过眼云烟。

      部门同事对他微词不断,沙历忍耐住,还差一步,在郭昌泉看来,他还不够惨,没有唾面自干的觉悟。

      沙历的剧本总算卖出去了,也是托宋隐雪的福。

      宋隐雪来找过他几次,沙历都没见。三顾茅庐,宋隐雪才算见着沙历,沙历才开了一小点门缝问宋隐雪何事。

      宋隐雪见到他就委屈,抱住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事。”

      沙历苦笑,他功可虚成,名可伪立,将唯一一位引他为知己、并无所求的人,视作可利用的对象,他自认小人,却只能摸黑走到底。

      “可以帮帮我吗?”沙历开门见山。

      他有所求,宋隐雪出于赎罪或负疚都会应下,无论实施难度多大。

      宋隐雪真帮了他,将剧本强行推荐给了影视巨鳄公司,打出的文案招牌就是当下尺度极其敏感的题材,扫黑反腐。

      沙历还要求,自己的剧作作为其中一部分编入整体支线剧情,且要名家改编,赚足噱头,预告要剪出这段先播出,选角的部分要他参与。

      国内电影制度没有给过原作者或编剧这么大权限,沙历的要求实在是过分。宋隐雪竟然也帮他办到了,他还是太低估白宋两人的影响力。

      选角路透出来,横加了几个演员,铺天盖地的宣传投放,想不留意到都难。朗城晚报有人开玩笑,扮演“那木措”的演员怎么扮相神似社长?无论是造型还是外貌如出一辙,沦为报社茶余饭后的八卦点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沙历的目的达到了,郭昌泉被彻底激怒。

      陈韬冷嘲热讽,给了沙历两种选择,一为引咎辞职,并承诺将版权单方面撕毁,否则后果自负。二为马上开出,朗城他也别想呆了。

      敢为他辩白几句的人也是私下闲谈,不会强出头。沙历平时对许多部门的人都提供过帮助,没有一个对社长的处分提出过异议。他算是感受到什么叫“交游莫救视,左右亲近不为一言”。

      都等看他的笑话,他偏要高昂着头颅一切如旧。

      而要跟他桥归桥路归路的路非,是唯一一个替他求情的人。

      郭昌泉在办公室发了好大一通火,整个走廊都能听到他的声音,路非最是硬骨头,辩才无碍,却因着沙历要矮人一头,默默替不认他的学生承担雷霆之怒。

      郭昌泉终于同意见沙历。

      沙历还未走进办公室,已经感受到凉飕飕的铡刀隔空砍向他。

      郭昌泉说,出了这里,你不再有任何公开媒体发表见解的机会。

      轻飘飘一句,重如五指山压下,堵住了沙历的生门。

      郭昌泉见他不回话,又说:“没话就出去。”

      沙历却呈上了自己的剧本,对他说:“全稿在这,是否以偏概全,观览后自有定数。”

      郭昌泉并没有动装订好的剧本,深陷的眼窝晦暗不明,所有的光射进去都被吞没,混沌无边犹如黑洞。

      沙历继续说:“任何方法或准则都代替不了永远保持警觉的必要性。能够看得见的东西就永远要去看[ 出自梭罗《瓦尔登湖》]。剧本我留在这,只要你看了,将水落石出;如果石沉大海,我也没有怨言,事有大谬不然者,往往时候未到。”

      郭昌泉总算粗略拿起来翻了翻,翻到前几页眉头越发皱得厉害,一卷甩过去狠狠砸向沙历的脸,太阳穴被砸中,突突地疼。

      沙历波澜不惊,捡起来叠好,继续放在郭昌泉桌上,“请社长读完。”

      郭昌泉怒急反笑,沙历以为自己是谁?还没人敢当面跟他叫板,什么玩意也敢来污他的眼。他不准备跟沙历一般见识,按动安保铃。

      沙历抓紧时间说:“我此前受杨武峰诱导做出了一些损害报社的行为,已追悔莫及,面壁思过。创作这个剧本是为了亡羊补牢,您应该看完再予评价。士为知己者用,我不想被埋没。”

      “你不想?”郭昌泉嘲讽。

      安保已经敲门进入,等郭昌泉发话。

      “是。”沙历目光坚定,“给我一个迷途知返的机会。”

      “凭你?”郭昌泉靠在椅背上,安保已经将沙历双臂拉住,“你能为报社带来什么?”

      “出题吧。”沙历没有反抗,任人抓犯人一样抓着。

      “你去平京电视台拉来了赞助,区区七位数,屈才了。再加一个〇吧。”郭昌泉笑里藏刀,补充,“半月内。你做得到,既往不咎。”

      沙历是知道每年财政扶持都有五个亿的投入,很多部门都是只花钱不赚钱,连年累牍积攒欠银行的利息已经滚了翻翻,郭昌泉开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条件考验他。

      “好。”沙历轻渺的声音却掷地有声落在郭昌泉的耳朵里。

      沙历出去后,郭昌泉重新翻阅了他的剧本,仔仔细细看完,最后竟然有一个大反转,他从极恶变为极善,也是几句话的事。沙历来投诚,或许确实知道双拳难敌四手,识时务低头,更重要的是表态,他想跟着权利中心,他想引起自己的注意。

      郭昌泉不得不重新审视沙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投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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