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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章十 ...

  •   10.
      季节变的很快,日历才翻过12月,东京已经开始下雪。因为圣诞节快要来临的缘故吧,大街上的行道树挂满彩灯,商店橱窗的摆设也换成了巨大的圣诞树,到处可见情侣喜气洋洋的脸。隔着公寓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漆黑一片的天空中不停坠下羽毛般轻软的雪花,落到如珠宝盒一样璀璨的大都市里,消失不见。
      “互帮互助”的事之后又发生过几次,不过大部分都是洋平单方面的接受三井“帮助”。这种相处方式一直持续到洋平升了职有了个新女友而结束。对方是今年刚大学毕业的女孩,长相清爽,笑起来可爱,对性也落落大方,就这几点来说已经无可挑剔。
      反正就这样开始吧,无所谓它什么时候结束。寂寞的日子已经过的太久。即使两个人的感情过程,并没有什么值得夸耀或纪念的刻骨铭心。但是话说回来,不爱有不爱的好处。至少对于水户洋平来说,他心力交瘁意兴阑珊,没有多余的力气和兴趣去体验什么波澜万丈。
      后来三井再没提过警察宿舍的事情,况且房租交的勤快,也能够恪守自己的生活规矩,洋平也就渐渐习惯了。

      这天黄昏时分正巧三井轮休,干劲十足地到处打扫,洋平正绞尽脑汁准备节目策划书,自然被他搞的烦心,两人刚吵了不到20分钟的架,突然就听见门铃声大作,等三井打开门,门里门外的两个男人面面相觑,一见洋平,名律师突然就象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冲他大叫起来:
      “啊~~~~不是吧~~~~原来你喜欢这个调调啊~~~~~~~~~~~~~~”
      仙道不请自来的好处是带来了上好的牛肉和酒,晚餐就此改成了烤肉。只是两个男人隔着一块铁板大眼瞪小眼,气氛诡异。
      “我可只带了两人份的……”
      仙道酸溜溜地嘀咕,洋平只当没听见。
      很快——
      “那个是我的!”
      “上面难道有写名字吗?”
      “可恶!明明是我放上去烤的!我可一直看着呢!你这家伙是偷窃知道吗!不,是抢劫!”
      “请拿出证据来啊!有谁可以证明,洋平,你看见没有?没看见吧!”
      “你果然还象以前一样厚脸皮啊!”
      “过奖!警官先生也没变啊……追犯人是很需要体力的吧?”
      “仙道彰!你成心找茬的是吧!”
      ……
      两个男人终于为一块肉剑拔弩张地吵了起来。洋平考虑了下还是认为不值得劝,于是乘机在一旁埋头苦吃。还没吃几块,坐在身旁的仙道一把从后面搂住他的肩,口气哀怨。
      “我说洋平,就算是合宿,你选三井不要我,很没眼光耶!看我仙道彰要才有才,要貌有貌……”
      “……这个跟合宿没关系吧。”又不是三角恋的女主角。
      仙道稍稍绷紧了脸,突然压低了声音:
      “说老实话吧,谁在下面?”
      “你啦!!!”
      “……我有时在想,其实我们也挺合适的。至少志趣相投吧,而且对食物的口味也差不多……很多人这样就可以结婚呢。”
      “你是女人的话我也不会考虑。”
      “啧,说的这么直白,叫人怪伤心的。”
      那天晚上仙道不知为何爱上烈酒,不仅喝光了自己带来的还一人报销了洋平家里三分之二的藏酒,还嚷嚷着不够不够,几次打电话叫酒店送酒来。等他终于歪倒在沙发上睡去时已经天蒙蒙亮了。剩下还算清醒的两人收拾残局。
      “这小子还真能喝。疯起来的样子满惊人啊!一点看不出是那个陵南的仙道。”
      三井颇有些感慨地瞥了歪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醉鬼一眼。
      “说起来,离开大家一起打球的日子也有十几年了。”
      “把他搬上去点。”
      费力把一米九几的大男人搬上沙发,男人语焉不详地咕哝了几声,抱住坐垫翻了个身再次睡去。象个孩子。
      “……喂,为什么那个时候篮球馆打架你愿意顶罪呢?其实只要我承担也不会被禁赛。”
      “什么啊,我早就忘记了。”
      三井哦了一声,突然就很兴奋地指着窗外:
      “看,下雪了!”
      雪确实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来了,稀稀拉拉地飘下来,没有声音。
      “……我不喜欢冬天。太萧条了。记得神奈川夏天的纳凉大会吗?漫天都是烟花,把天空和人的脸都照的一片红彤彤。那时侯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一晚上就好象过完了一生。”
      身后的男人大约是笑了吧,空气的波动有了细微的变化。
      “那还不容易!明年夏天,我们就回神奈川。一手拿章鱼烧,一手拿棉花糖,还可以捞金鱼。放烟火的时候,就到海边去看,好吗?”
      “先别计划的这么好……到时候有没有假期都不一定。”
      “一定会有的。到时候,一定要一起去,不许忘了哦。”

      之后的日子,在吵闹声与不断增加的酒瓶中,圣诞节就这样过去了。

      ********************************************

      后来,从老家传来消息,父亲因为脑血栓住了院。请了年假回神奈川探望的洋平,被父亲隔着门一句'我不要见这样的儿子'给挡在病房门外。面对身边护士惊诧的眼神,洋平耸耸肩,转身就回了东京。
      过不多久老家又传来消息,父亲的病一天重过一天。母亲也因为劳累过度住进医院。洋平再一次回到家里。这次没有被父亲赶出去,因为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已经神志不清,不再认识他了。在医院照顾的那些日子,洋平常常惆怅的注视着父亲沉静的脸。

      “……您是哪位啊?是谁让您来照顾我的吗?”
      父亲常常在比较清醒的时候这样问他。这个时候他的表情总是带着惯有的客气疏离,仿佛面对的是一个外人。
      “……是你儿子让我来照顾你的。”
      告诉过好几次自己是他儿子,可是他总是转眼就忘记。洋平干脆随便搪塞。听到回答,父亲露出诧异的笑容:
      “啊,我有了,儿子吗?”

      他的记忆已经完全混乱了。父亲一天中醒着的时间大多用来注视窗外或者虚空。忘记了妻子与儿子的男人,常常无意识的背诵着年轻时学习过的芭蕉的诽句。一首一首,字字句句,重复再重复。
      他始终没有想起妻子和儿子。他的记忆,已经停在了年少时——也就是水户家最辉煌的时候——没有回来。
      也许是,不愿意再回来。
      洋平这个时候才发现,父亲已经比记忆中——或者说比自己认为的——衰老了很多。

      再后来,薄冰才刚化开的初春,父亲在睡眠中静静死去了。
      他终究没有等到洋平振兴家业的那一天。之后仅仅过了两个月,母亲就好象失去了全部生活意义般的跟着去世了。因为两个葬礼实在忙不过来,洋平不得已打电话给三井请他来帮忙。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朋友实在是太少了。
      三井在接到电话的当天就赶了过来。
      一个季节之内两个葬礼。
      老宅失去了主人,一下子变的空空荡荡。久未修剪的庭院显的有些凌乱,那些常青的树木没有了人去扭曲整理,解脱般的乱长成不知所谓的形态,玫瑰花带着早晨的露珠和泥土,开的肆无忌惮,不带半点憔悴模样。
      就象重获自由一般,生怕浪费一时片刻而努力焕发着生命。
      庭院里那棵樱花树已经开败了,空气中那些曾经纷纷扰扰、为了瞬间辉煌牺牲的花瓣被揉进了柔软而湿润的泥土,为了来年的重生。
      仍然每天剪新鲜的白玫瑰装饰在走廊里,终于有点明白母亲的坚持,阴沉沉的空间里只有那一角灿烂的象有阳光漏了进来。
      静静地跪在父母的遗像前,洋平听见外面下雨了。细细的雨丝打在树叶上,发出温柔恬静的沙沙声。青竹筒敲打白石的声音变的频繁起来。门口挂着的风铃安详地叮当了三两下,又归于沉寂。

      再也没有人要求自己振兴家业,再也没有人阻碍自己随心所欲,再也没有人将自己推向不愿去的道路。

      这二十几年来,所盼望的难道不就是这样一天?
      那么,是不是应该高兴才对?
      又为什么要悲伤?

      “我是不是也能得到解脱?”
      没有人回答。
      没有人能够回答。

      走出家门看到了等在外面的三井。小雨中倚在墙上的男人穿着敞开的黑色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衣。不知哪里晚开的粉白樱花在风里悠悠地飘,泛着深蓝色光泽的利落短发上落了几片雪一样的樱花瓣,看到洋平出来,他把抽了一半的烟碾碎在墙上,那里就剩下了一个淡淡的标志死亡的印记。
      从何时开始经常在一起,洋平不知道。
      我们究竟算是什么样的关系?
      这样的念头忽然从头脑里冒了出来。洋平象初次见面般凝视着他的脸。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横着一道细细的疤痕,提示着他年少轻狂的岁月。
      年少轻狂的岁月里。身体不好,成绩不好,也没有钟情的女生,在球场上狂傲的少年在昏黄的路灯下,只有凄凉的背影。
      ‘想要……打篮球……’
      为了篮球甚至可以颓废堕落的男人。为什么你可以振作起来,而我不能。
      那时侯还不能体会他的悲伤。
      【最寂寞的人……难道不是自己吗?】

      “葬礼的事情差不多结束了……你该回东京报到去了吧?”
      “哦,我还要到神奈川警署办点事,得花几天功夫,不用急着回去。没事。”三井咧嘴笑了下。
      “我家里的事麻烦你了。”
      “没事,我就是喜欢瞎操心的人。”
      “谢谢。”这是真心的感谢。
      “……说什么见外的话哪。”三井偏过头去挠挠头皮。洋平发现他的耳朵微微红了起来。
      ——好可爱的样子。
      他无声地笑了。这个人,还是老样子。
      警官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了,你女朋友呢?这么重要的事情,有跟她说么?”
      “哦,已经分手了。”
      “分手了?”
      “恩。本来,就没有当真过啊。”
      小巷格外宁静。没有人语,没有鸟叫,没有风声,连雨丝落在地上的刹那都是悄无声息。整个世界的这种沉默让洋平觉得无法忍受。或许因为身边这个人是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于是他开始絮絮叨叨起来,记忆中的这般那般,三井始终不发一言的听着。
      “……我遇到过许多人,他们说,当父母老去,意识到时日无多时,锐气便会被消磨,与子女间的关系也会缓和。所以,许多家庭会因此和睦。一家人能真正亲密起来。
      “但是我无法爱他。即使是现在,他于我而言依然很陌生。为什么?难道我真的是这样冷酷的人吗?”
      细雨中洋平停下脚步,用双手蒙住脸。
      “……这样的我太可怕了。”
      三井没有说话,只是陪着他在雨中一直站到了暮色升起。

      ————————- ——————————

      酒吧里,迷离的灯光,鲜艳的酒水,意乱情迷的男女。
      从隐蔽的角落里传来粘腻模糊的甜言蜜语。

      ——不是什么样的人都会有爱情,但不管什么样的夜晚都会过去。
      洋平举起杯子,对着三井微笑。
      ——你瞧,我想出来的句子很煽情吧!为此也应该干一杯啊。
      没等三井回应,他就一仰脖子,把酒喝干了。
      ——不是我吹牛,当年樱木的情书全都是我帮着写的,什么‘你的发丝揪结在我的心口、让甜蜜的疼痛浸润我的梦;我愿撑开如天空一样湛蓝宽广的怀抱,许你一个无暇的晴朗’……这样的句子都是信手拈来!要不是樱木那家伙每次都那么紧张不会讲话,怎么可能会失恋50次嘛~~~~~~~~~~~~~
      ——洋平……
      身边的人却好像根本不在听他说话。
      ——……知道吗?为什么你伤心的时候都会下雨。
      ——下雨?
      为什么提到下雨?洋平不明白。他琢磨不出男子说这句话的含义,于是笑着回答。
      ——因为下雨所以心情不好啊!
      三井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昏暗中模糊了英挺的轮廓。
      ——不是的。那是因为你伤心,所以下雨。
      ——……听起来也很不错嘛,看来你也很有潜质哦!
      他笑,拿起酒杯晃动一片艳丽的色泽,混乱中男子不悦地抓住了他的手。他又笑,说着清醒时决不会说的话。
      ——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寂寞吗?
      没有料到会被反问,他瞠目结舌,一时之间想不出应对之策。
      男子继续问,不屈不挠。
      ——那么寂寞,为什么不说出来?
      寂寞吗?
      这样的话,多年以前,也曾同样地问过别人。得到的回答让自己明白,他们永远是不同世界。
      因为我会寂寞。
      ……
      ……是的。

      不知何时起,我在四面筑起高墙。我小心翼翼地保持其完美无缺,不放任何人进来,也不让自己出去。
      然而我大概一直是希望出去的,希望有人能打破高墙,伸出手,把我从这里救出去。
      所以等待。但是从何时开始等待,等待什么,却早已忘记。唯一能体会的,只有那份寂寞的心情。
      只是却在这个刹那,被这个人看透了软弱与伤痕。

      ——没有任何人困着你。束缚你的人,是你自己。
      ——……是我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他捂着脸,瞬间悲恸不能自已。
      可惜现在已经太迟。
      ——并不迟。
      低沉的男声在耳边轻轻说着,宛若催眠。
      不要去看,不要去想,就在这样的声音里渐渐陷落,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永远都不迟。只要你肯把眼睛睁开,向前看。

      他疑惑地抬头,三井慢慢地低下头靠近,然而在即将接触的一刹那他犹豫了一下,于是就那样停在了毫厘之外,呼吸的热气喷在各自的脸上,熟悉而干燥的温暖。
      他有一点点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在想些什么。
      洋平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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