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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红绡·沙漠 ...

  •   “水——老大,别一个人藏着了吧!给我嘴唇上沾上一点湿气——也是好的!”那个路护几乎要扒在了地上,扯住这一行人中的领头,嘶哑地恳求着。沙漠里的干渴烧灼着每一个人的喉咙,其余几个路护与商人听见这话,都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那个老大。
      老大的是个中年壮汉,极有精神的一人,此刻也是嘴唇干裂目光疲惫。只听他低沉而威严地喝道:“没到时候,这水,谁都别想沾一口!”
      那个路护却是不依,死命抱住了老大的腿,嘶哑地叫道:“水,你……你是存心独吞了啊!”
      老大喝道:“放开!我一路上睡卧行走,你们都牢牢跟着一点都不放松——我就是想独吞也是不成的呀!”
      可那路护已然干渴得近乎疯狂,哪里听他的理由,便一拳朝老大的下身捣去,一面大声嘶叫着:“大家听——大家听呀!他承认了,他想独吞!水一定是被他私藏起来了!他存心一滴也不给我们!大家拼命呀!”
      老大一跃闪开,忽然看见其余几个路护的眼里都有了敌意,连那个一直对他恭敬有加的商人脸上也出现了犹疑之色,心中不禁一凛,怒声喝道:“你小子敢妖言惑众!”忽的抽出他贴身藏着的一把匕首便朝那人当胸刺去。
      对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老大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出刀子,一愣之下匕首就当胸穿进。那人裂着嘴狠狠笑了笑,忽然奋了最后的力气向前扑出,抓住了老大的衣襟,然后仰头倒下。
      噗的一声,一个水壶从老大被撕破的衣襟里掉了出来,盖子也掉了下来。里面没有一滴水流出来。
      老大忽然冷笑,笑意如同刀锋一样刻着,目光缓缓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把那空空的水壶在众人中引起的恨意与疯狂一点点打压了下去,然后冷冷道:“三天前水就已经没了。”众人默然,却没有人敢说什么。老大接着道:“这个——”他指着那个路护的尸身道,“哪个不听我的话就是这个下场!”众人还是默然,神情里却多了说不出的恐惧畏缩。
      老大暗暗舒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将这局面控制住了。现在,想让所有人出这沙漠,就只能再给他们一个希望。一个继那个空空的水壶后的又一个希望。他是想让所有人都走出这见鬼的沙漠的。见鬼的沙漠。
      他们本是带着一批鲛丝,想穿过沙漠去天启的。沙漠里他们遇见了沙暴,一行几十人只剩下了如今的八个——现在只剩下七个了。老大从余下的为数不多的骆驼里选出一只老的用作识途,其余的骆驼一头头宰杀了吃掉。老大又将所有的水集中在了一起,由自己一个人分配使用,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水还剩下多少。而如今,骆驼吃完了,水也没有了。老大笑了笑,他其实没有一点私心,他唯一的愿望只是让所有人都走出这见鬼的沙漠——无论用什么办法。
      老大皱着眉头,有什么办法呢?他的目光深深地看着这个沙漠的白色尽头,然后几乎无望地叹息着,他的目光移到了近处,然后看见了一片嫣红正在往沙砾的深处渗入。老大忽然怔了一怔,然后嘴角缓缓一扬,不为人觉察地笑了。

      剩余的鲛丝被取了出来,沙漠的烈日下这柔白到透明的衣料被几个粗汉展开。接着匕首的亮光一闪,便是一只左手飞落到了鲛丝上,飞溅的血也顺着鲛丝的脉络滴入了鲛丝之下的水壶里,一滴也没有浪费。持匕首的人更不迟疑,匕首连斩了数十次,将那一只完整的人手剁成了无数细小的肉块血沫,而肢体下面垫着的鲛丝却未曾伤到一分。
      终于血光停息下来,老大将匕首抽出,微微喘息着。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沙漠干燥的空气里。
      四周提着鲛丝的路护们相视一眼,便动了起来。他们照着老大适才的嘱咐,将鲛丝的四个角分两人拿着,将一团碎肉紧紧包了起来,然后两人一左一右,就如同平日里市井的妇人洗了棉被要绞干晾晒一样,往鲛丝的中间绞去。可绞出的水却是猩红猩红的颜色,凝成了一股细流,往拿水壶里灌去。
      所有干渴的人却都死命盯着这猩红的细流,一刻都不愿放松。他们似乎已然忘记了这识他们同伴的血,只知道这是可以解他们片刻饥渴的东西。
      然后是右手,然后是双腿,然后是腹,是胸。终于壶里灌了大半壶的血水,终于那个路护只剩下了一个头,一个半日之前,还是能说能动的头。众人终于将一切都收拾好了,准备继续前行时,老大忽然在那个头之前蹲了下去,凝视了半晌,然后伸出手指,挖出了那人的眼球。
      “老大……”边上的路护又敬又畏地叫道,生怕自己触怒这个将人化作了血水的人,双手将拿壶递过。
      老大站了起来,接过那壶,他的目光远远伸展,然后停在了那沙漠的白色尽头。“走吧……”他说,然后将那壶塞在了怀里。“你们都尝过了吧!”老大目光扫视,然后冷冷一笑,“血水放了一夜,清水上升,浊红下落,才能喝的。你们未免心急了一点。”
      众人默然。

      人越来越少了,因为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因为老大他,只是想让所有人都走出这见鬼的沙漠,不惜牺牲一两个人。生病的,受伤的,走得慢了的,顶撞老大的……所有这一切在壶里的血水喝完后都变成了处死的理由。老大的匕首很锋利,老大的功夫很不错。于是柔白到透明的鲛丝就被一幅一幅地染成了妖艳的血红。
      终于有一天,老大似乎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身边只剩下了一个人。他极力地回想自己什么时候身边就只剩下一个人了——他发誓要让所有人走出这见鬼的沙漠的。怎么只剩下一个人了?
      老大感觉到了一阵晕眩,鼻子抽动,闻到的还是血腥的气息。从那天开始他的鼻子里面就只能闻到这样的气味了,他的眼里也只看得见血,殷红殷红的。他有一些惘然了,怔怔地盯着那个他身边最后的那个人——那个商队的老板。身子本弱的他原是众人当中最没有机会活下去的一个,现在却活到了最后。老大笑了笑,他活得比他兄弟久,或者会活得比自己久。老大的眼里渐渐露出了疯狂之意。
      商人忽的发觉了老大的异常,牵着那老骆驼的他低下了头。
      老大不愿去理他。本来一队人里,他就最讨厌这个懦弱而贪心的商人。他开始问,他的那么多好兄弟都死在了自己的匕首下,为什么偏偏是他,还活着呢?
      正在老大深思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脖子上一紧,他下意识地去拔匕首,可自己的手却软软没了力气,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老大的呼吸一点点微弱下去,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扼住他脖子的东西——那是一条艳红的鲛丝,他用来绞他兄弟血肉的东西。

      天启。街市。
      “红绡啊……上好的鲛丝红绡……”一个落拓的商人嘶声吆喝着,他的摊子却少有人驻足。
      一个妇人停了下来,随意翻了翻那货色,不屑道:“什么呀,颜色都没有染匀,你看,还有深有浅的!”说着就摇头走开。
      商人刚想再行挽留,忽然一个华贵公子道:“这一驮的红绡,我都要了。三十金,如何?”
      商人一惊,道:“这……”
      公子笑了笑,展开半幅绡,对着阳光看去,道:“这深红的纹路若有若无,隐隐透着些涌动惨烈之意,想是费极了巧心,却是遇不上识货的人哪!”说着那公子又在几幅里面翻检了一二,道:“想是工艺还未纯熟稳定吧,这幅却是最佳。”
      商人一下子变了颜色。他当然记得,这幅红绡,便是他用来勒死那路护老大的那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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