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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魔怔 ...

  •   高洋原本今晚有一节美术课,之前回Q市的时候跟孙正韬请了假,和其他老师换个班,不过现在提前回来了,那这节课就还是由自己上。
      从这里回到市区,不堵车的情况下要一个多小时,高洋和展越决定乘早上租的车回去。
      在回去的路上,高洋大致跟展越说了一些自己回到Q市之后遇到的一些匪夷所思事情。
      余师英这段时间和镇上的一个仙姑走得很近。
      她自从上次在厂里把腿摔骨折,也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了,石膏早就拆了,厂里领导给她批了假,因此这半年一直在家里修养。
      也不知是不是人闲得久了,真给闲出了毛病,她最近腿又开始疼得厉害,跑了好几家医院,大夫都查不出什么毛病,说是正常现象。
      可是她说疼起来夜里都睡不着觉,怎么会是正常现象呢?
      那天在飞机上,张汉闻跟高洋说,自己这次来江州停留了将近半个月,其实也是想给余师英寻访一下大城市的名医。在此之前,他还去过别的几个大城市,不过没告诉高洋他们,也是怕添乱。
      事到如今,张汉闻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还在外面巴巴地给她求医问药呢,余师英倒是不改独立要强的本色,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已经给自己寻摸到大夫了。
      然而这大夫却不是院长主任,而是一个仙姑。
      余师英可是当地有名的高级工程师,知识分子,怎么能是轻易就相信那些封建迷信的人呢?
      展越一听,大惊,他忙问:“你回家那天,阿姨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看不出来。”高洋说。
      那天晚上,高洋一行人到了家门口,余师英下楼来接。当时母子彼此没有什么交流,有点拿着劲的意味,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那么久都是冷战的状态,也没见过面,一时半会不知道说什么很正常。
      在飞机上的时候,高洋一路上听张汉闻说叨,心里有点担忧,可是一看到余师英,觉得她跟没事人一样。头发都是刚染过色,黑又亮,脸色也红润,还比以前胖了一点。高洋回忆了一下,余师英虽然没跟自己打招呼,但见了张采薇就又亲又抱的,可见情绪也不错。

      “当时我看着她除了腿有一点瘸,其他地方没什么毛病。”高洋说。
      展越听了,就安慰道:“那估计是老张为了劝你回去,故意夸大其词,吓唬你的。”
      “不是。”高洋笃定地摇了摇头,继续往下说。
      当晚高洋没有住余师英那,而是住在张汉闻给他订的宾馆里。当时的计划是第二天一起去看给余师英买的新房,结果第二天早上,张汉闻和高洋的车都到楼下了,余师英的电话也一直打不通,张汉闻有点担心,就决定上楼去看。
      张汉闻把车停在楼道外面,高洋正准备下车,刚一开车门,就看到一个奇怪的女人从楼道里走出来。
      与其说怪,不如说显眼。
      北方那种老楼都是一溜儿的灰色,一楼也没有门禁,只有一个个黑黝黝的楼洞,整体都是比较老派和沉闷的感觉。
      因此,当一个浑身穿金戴银,披得五颜六色的披挂的人,慢慢悠悠从黑漆漆的楼栋里走出来的时候,是非常显眼,非常引人注目的。
      她身材丰腴,带了个大红帽子,一副大黑墨镜,嘴唇涂得鲜红,乍一看看不太出年纪,约摸四五十,打扮招摇,不仔细看也就跟很多阔太太没两样。
      但是仔细看去,还是有所差别。
      首先,她的手上缠着很多刻着经文的串珠,脖子上也带着类似于串珠一类的挂饰,而且不止一个,上面是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神像。此外,帽子上有一个类似于太阳一样的标志,不过是紫色的太阳,太阳中间却又画了个太极图案。这一系列小细节和装饰品让一身打扮细看之下有些神秘起来,滑稽中带了几分诡异,令人在观感上不太舒服。
      当时张汉闻走在前面,与女人擦肩而过,很明显愣了一下。但是女人没有注意到张汉闻,反而是在对上高洋的时候,脚步停顿了一下。
      她把巨大的墨镜拿下来一半,像老年人透过老花镜看人的样子。她画着非常浓厚的眼线,是八十年代很流行的那种蓝黑色,或许是眼皮松弛了的缘故,她看上去有点凶相。
      “诶呀!孽缘孽缘。”只是一眼,女人随即一脸震惊地得出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结论。
      展越一头雾水地问:“孽缘?跟你啊?”
      高洋与此人素未谋面,纯粹是被这一身奇形怪状的装扮吸引,谁知对方上来就是一句,孽缘孽缘,认谁也是当场蒙圈。
      当时张汉闻在前面盯着看了半天,直到女人上了一辆桑塔纳,他才忽然喊了一声不对劲,随后就往楼上跑去。
      家里门也没关,穿堂风吹得透心凉。余师英坐在沙发上,背对着门,肩膀一抽一抽地,桌上都是用过的纸巾,她小声地在哭。张汉闻吓坏了,赶紧就过去问,余师英看到他来了,就赶紧把眼泪擦了擦,说没事。
      “我当时也懵了。”高洋说。他虽然很久没回家,但是余师英住的那个老楼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楼上楼下大概住了什么人,他不说一清二楚,起码也有个印象,从未见过此类人物。张汉闻就更不用说了,他经常去家里照顾余师英,自然也比高洋更熟悉情况,当时两人心照不宣都觉得那个女人有问题,可见男人的直觉有时候也挺准。
      “阿姨当时看见你们,有没有说什么?”展越问。
      高洋苦笑一声。
      张汉闻前脚进去,自己后脚就跟上了,当时他的心里还是很紧张的,觉得和家人的安危相比,其他恩怨都可以放到一旁,心里对余师英的很多埋怨骤然就消失了大半。
      可他万万没想到,余师英一看见自己,当即起身将自己推出门外,还把门给锁上了。
      高洋只能隔着门听到自己亲娘在房间里幽幽地啜泣声。
      “我要进去,她就推我。”高洋形容道:“说‘你回来干什么,你回来干什么’,我都没机会说话,就给我撵出去了。”
      “老张后来怎么跟你说的?”展越奇道:“阿姨居然连自己亲儿子都往外赶?”
      高洋没有头绪,据后来张汉闻说,他问余师英为什么把高洋赶出去,余师英也没跟他说,还说再问连他一起赶,他知道余师英的脾气,当然也就不敢问,只能盯紧点,防止那个女人再趁虚而入。
      “当天下午我就接到医院的电话,怕你接受不了,我叮嘱张汉闻先照顾着,然后先买机票回来找你。”高洋说。
      展越想了想,总觉得是遇到了骗子:“你家里的东西都在吗,钱呢?”
      “都在,什么也没少。”高洋的神情有些啼笑皆非:“可是这种人哪天动手你算不准的,骗子都是一次物色十几个肥羊。”
      展越点点头:“养猪一样,养肥了杀,看多久能肥。”他想了想,就说:“先查查那个人,什么来路,什么动机,在你们那边什么名声,总能打听吧?不可能是从天而降的吧。”
      高洋嗯了一声,一只手撑着太阳穴,思索着:“这么下去不行,得想办法让她找医生看,那个人肯定没安好心。”
      他翻了翻手机,这几天一直都是跟张汉闻用简讯联系的,余师英除了不太能吃饭之外,其他方面都很正常。唯独夜晚就不好说了,可能一个人关在房间跟那个仙姑聊天也说不定。
      “直接报警不行吗?”展越又问:“我担心那什么仙姑是什么旁门左道,阿姨那种知识分子,对工作和科学有一套,但是对付这种玩弄人心的,她多半应付不来。”
      “我是让张汉闻直接报警。”高洋点头:“他说没理由,钱也没少,家里东西也都在,所以他先在那边盯着,我得空了就回去。”

      展越相信这肯定不是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多半就是余师英受伤加长期在家,她这么精明能干的人心理上肯定会有一些落差和波动,从而导致所谓的一些“妖魔鬼怪”乘虚而入,加上人年纪大了,会比年轻的时候更感性,所以新闻上的中老年群体是最容易被骗子集团盯上的。
      “展世超还说他在做医疗器材生意,”展越忽然想起来,便说:“应该跟医疗体系的人打交道多,回头我骚扰骚扰他,给你问问。”
      高洋翻看着手机里的日历,默默思考着回家的时间。眼下马上就要艺考了,是培训班最忙,也最容易出成绩的时候,然而余师英这个毛病也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多半得长期观察,这么一来就算回去,也解决不了太多问题。
      车停在了春秋美术培训班所在的写字楼下,高洋下了车,刚要关门,看见展越也跟着下来了。
      “你干嘛?”高洋给了展越一个疑问的眼神。
      “送你上班,不行?”展越说:“考察你的办公环境。”
      远远地,培训班的走廊上已经亮起了灯,教室里也传来了学生嬉笑打闹的声音。
      无论刮风下雨,天冷天热,只要是高洋的课,班里的学生来的是最齐的,连迟到的都不多,这也是孙正韬一直都想把高洋留着的原因,有他在,升学率和招生一点都不用愁。
      “送可以,”高洋走在前面对展越说:“但得老实点,考察完就走,行吗。”

      展越当然知道高洋这个老实点是什么意思,当着学生的面,要收敛,不要动手动脚,也不能说骚话。
      “我现在哪有心情不老实。”展越垂头丧气跟在高洋背后:“我守孝呢,三个月之内都不能拥有快乐,老爷子会生气。”
      高洋听着他嘀嘀咕咕半天,走廊有点吵,具体内容他也没听清,只感觉那个吐黑泡泡的八爪鱼又回来了,倒是让他有些欣慰,虽然知道这样不合适,但还是自己偷偷笑了一下。
      “我的妈呀!”教室里,一个女孩发出惊叹:“我没看错吧,高老师竟然笑了?”
      虽然高洋的笑只是短短几秒钟,但还是被眼尖的学生捕捉到了。
      “斯语,你眼睛可真尖,”另一个女孩听见,也跟着搭上了窗台:“不过后面那个帅哥是谁?新同学吗?好帅,是我喜欢的类型。”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男孩也蹭了过来:“高老师心情不错,那我没做作业的事他应该不会追究了吧?”
      “龙仔,你好重,别搭我肩膀。”斯语让开一个位置给男孩。
      渐渐地,其他学生闻讯赶来,窗台上渐渐趴满了围观的吃瓜群众。
      其实培训班的格局大同小异,没什么好参观的,高洋就在教室外面给展越看了看一些学生的作品,走到班级门口的时候,发现看热闹的学生都快把窗户挤塌方了。
      “咳。”高洋咳嗽了一声:“作业都写了吗。”
      学生立马就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坐好,接着就是陆陆续续交作业的时间,很快讲台上堆满了画,整个过程几乎不要五分钟。
      而展越早就溜得没影了。
      明明也不是以凶悍著称的教学风格,可是只要高洋坐到讲台上,班里就只剩下沙沙地笔尖触纸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长期冷脸的震慑力太强,还是说这样的人就是天生的老师。
      高洋没有直接看作业,而是让同学先练笔。
      他坐到讲台旁边的空位上,拿了几张纸开始写东西,不时抬起头看看底下的学生,然后又对着学生的脸,去找他们上来的作业,看了一会,然后继续写。
      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了半节课,直到孙正韬从窗外走过的时候,他才把稿纸收了起来。
      “斯语。”
      孙正韬一走,高洋就非常小声地对前排的斯语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跟你说个事。”高洋把稿纸从作业里拿出来,看上去小心翼翼。
      是一份名单。上面是班里很多同学的姓名,写了两排,中间用红笔隔开,标注了后进和冲刺。
      “麻烦你建一个聊天群。”高洋小声说:“今年考试提前了,我怕时间不够,这批学生我一对一指导,可以随时问我,随时发作品给我。”
      “一对一?您忙得过来吗?”斯语低声询问。
      高洋没说话,他换了张草稿纸,在纸上写:“别让孙老师知道,不然他要收费,一对一的费用是大课的10倍。”
      斯语又问:“还有几个人没加进来,不过都是画得非常好的尖子生。”
      高洋点点头,继续写:“那几个现在去考四大美院都能考上,不需要我单独辅导乐。我需要把时间分给有困难的。”
      确定斯语看完,高洋就拿橡皮擦掉了。
      在来的路上,他仔细思考了一下,余师英这个情况,自己可能一个电话就要回去。不巧的是,今年艺考比往年提前了,排课不够,而孙正韬那边也没有要加的意思。
      为了有备无患,他决定加个远程指导,虽然给自己加重了负担,但是确保有事可以及时走,而且不耽误学生。
      这在孙正韬这里是违反规则的,不仅私下开小灶,而且还是免费。
      这种容易被视为抢饭碗,扰乱市场。
      况且高洋这种老师太得人心了,很多老板会担心这种老师把生源自己带走,所以一旦被发现,或者被举报,不仅工作不保,还可能被行业排挤。
      但是规则也不是非要遵守的,对高洋更是如此。
      斯语将名单拿走,几个学生交头接耳了一下,很快高洋的手机就要响得爆掉,他赶紧调成静音,没过几分钟,名单上的学生就都进聊天群了。
      “老师,真全体免费啊?”斯语把名单还给高洋,悄声道,语气有一丝不忍。
      高洋难得开玩笑,也小声道:“你想给钱也可以啊,谁跟钱过不去。”
      “老师,你别笑了,你再笑我就晕了。”
      “萧筝又没来?”高洋忽然抬起头问。
      他想起角落里那个很酷不聊天的女孩,感觉很久都没看见她了。
      龙仔说:“她好几次没来了,是不是不参加考试了?”
      高洋闻言,转了转手里的笔。
      另一边,展越在地铁上晃晃悠悠地站着,这几天太过疲惫,他准备回去好好睡一觉。
      快到站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他拿起来,上面显示的是徐侃律师。
      展越立马打起精神,他带上耳机,又找了个靠门口的角落,接起了徐侃的电话。
      “林焕东的背调,有线索了。”
      吱——!
      一个长长的刹车,将车里的乘客拖地东倒西歪。徐侃说完这句话,信号就中断了,展越半天都没能再次拨通,于是只好决定在离自己家还有两站路的下一站就出站。
      随着汹涌的人群,展越亦步亦趋地艰难地上了出站电梯。
      他看着徐侃发来的邮件,有几百兆的文件包,地下信号差,花了很久都没有下载完成。
      展越连跑带挤,终于穿越人海,用最快的速度挤到了出站口,只听叮当一声,是文件下载完成的提示音。他抬起头,站在出口,看着昏暗的天色,忽然感到手有一些颤抖。
      一阵狂风四起,猝不及防,周围的行人们纷纷惊呼,展越也顿时被飞扬的尘土迷住了眼睛。
      在他的身后,一窝小型的龙卷风卷起一地树叶,裹挟着尘土,在地上飞速地,不停地旋转着。从墙角旋转到路边,又从路边旋转到树下。它直径不到一米,虽然看似迅速裹挟了树叶和尘土,但却没有方向地乱窜,最终把满地的垃圾都卷到了一起,还是没有停歇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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