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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不可救药的命运(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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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佑闻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发抖,直到手上传来温热,许佑闻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练得没什么知觉了。
  “许佑闻,”褚冉慢慢牵起他的手,另一只手揽过他的肩,将他往自己这边拥了拥,“不要怕,我永远在。”
  过了许久,久到褚冉想要换个姿势,许佑闻才终于有了反应,只是将褚冉抱得更近了些。
  “许佑闻……”
  “嗯……”
  “好冷啊,我们上楼吧。”许佑闻这才发现,周遭的暖风早已被冷气打散驱赶,褚冉都冻出了鼻音。
  许佑闻下了车,褚冉突然回头道:“你要不要在下面抽根烟?”
  “抽烟……”
  褚冉无情地戳穿道:“你不抽烟的,对不对?”
  有关于瞿传业的卷宗就像是一座大山,而临江市刑侦支队就像是愚公的子孙,废寝忘食地搬空土石。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搬空的第二天,终于迎来了“成功分享会”。
  “这么说,和瞿传业结过仇的人基本上不是出国了,就是去世了,再不然就是比他混的好上千百倍,没必要往自己身上搅混水的,这又成了悬案了。”许烨扒着熬得青黑的眼睛欲哭无泪。
  “有没有可能瞿传业就是自杀的呢?”孙尚言分析道。
  “不可能!”众人身后传来金帆响亮的声音,紧接着便看见他指了指会议室的门,“门没关,我就直接进来了,不介意吧。”
  金帆举着他的最新尸检成果进来,“瞿传业手臂上有多处针状创口,但这些创口几乎是同一时间留下的。”
  金帆拿起一张从现场拍摄到的照片,“在卫生间的垃圾桶里面,我们发现有使用过的□□针剂外壳,以及注射针管,但是在死者体内并没有检测出相同剂量的□□。”
  “通过对针管上的人体组织进行检测,确与死者的DNA相符,而遗弃的针管数量和死者身上的针状创口数量一致。”
  如果说瞿传业留下的控诉信上所言为真,那么他使用□□应该是用于治疗焦虑症或者失眠,凶手应该是为了将瞿传业自杀一事做的更加逼真一些,反而成了出卖他的证据。
  但金帆给出的数据显示,瞿传业体内的□□含量远远高于正常的使用范围。
  “如果说,死者选择用□□是为了减轻割腕带来的痛感,那么他完全没有必要注射几近致死量的药物,过量的□□会使人丧失行动能力,不足以完成割腕的一系列操作。”
  “若是死者想用□□自杀,根本不必再选择割腕开煤气,多此一举。”
  “还有就是,无论是各种自杀的顺序如何,死者都不可能独立完成大剂量的□□注射,”金帆一锤定音,“所以,你们最初的判断是正确的,瞿传业绝不可能是自杀。”
  众人一时不知是喜是忧,案宗都被啃完了,却找不出一丝线索。
  “怎么了,你们?”金帆看众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欲哭无泪。”许烨道。
  “欲破无门。”褚冉道。
  “欲说无言。”花时景道。
  “……”金帆。
  “都振作点儿,”金帆劝道:“已经将范围缩小到熟人作案了,凭你们的能力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熟人作案……”许烨连声音都氤氲着丧气,“要不给姓陈那小子打个电话吧,问问瞿传业有什么熟人……”
  “好主意!”褚冉一下子就来了劲儿,“现在就打。”
  一分钟后,褚冉在一道道热盼的目光中抬起了头,“怎么样?”
  “没人接……”
  许烨也来了劲儿,“给他公司打电话。”
  三分钟后,许烨在一道道热盼的目光中抬起了头,“怎么样?”
  “请假回家了……”
  “请假回家了?!”
  “对,说是回老家了,可能信号不太好,所以才没接到电话。”许烨依照传业集团人的话解释道。
  “他老家哪里的?”褚冉突然道。
  “这谁知道啊……”许烨突然顿住,目光堪称灼灼,望着褚冉,“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我先查一下。”
  陈晏老家在霁州市清原县,而褚冉记得,有关于瞿传业的一个案子上面记载的死者就是清原县人。
  褚冉顿时觉得背脊发凉。
  “李兆丰,二十一年前死于一场交通意外,当时此人正与瞿传业打官司,因为这起车祸,本来要输了的瞿传业也顺势胜诉了。”
  褚冉迅速搜索李兆丰的有关数据,他的妻子陈清瑶在他去世后一年带着他们的儿子回了清原老家,而他们的儿子李随安,后来改随母姓,如今叫做——陈晏。
  李兆丰生前为兆丰公司的老板,再与瞿传业所在的传业集团合作中双方发生经济纠纷,致使兆丰公司面临破产的危机。
  双方最终走上了法庭,在开庭的当天,李兆丰再去法院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当场死亡。
  随后这场经济纠纷案以瞿传业胜诉告终。
  无论陈清瑶是出于对李兆丰的深厚感情,还是因为怕在婚后儿子会受冷落,陈清瑶都选择了孀居生活。
  李兆丰去世后,公司随之宣布了破产,经年的积蓄一朝填补了公司的财务窟窿,所剩无几,房产变卖之后,陈清瑶便带着陈晏回了清原老家,好在还有早年夫妻俩白手起家之初买的两室一厅供以栖身。
  陈清瑶在清原开了一家面馆维持生计,直到陈晏去了外地上大学,陈清瑶胃疼了几次,终于疼到忍不住去了医院检查,结果才发现胃并没有什么问题,而是肝癌引发的胃痛,那个时候已经是晚期,没过几个月便撒手人寰。
  陈晏赶回来的时候,只以为母亲是得了急病,直到整理遗物时发现医院的化验单,才直到陈清瑶是罹患肝癌去世。
  故乡无故人,陈晏将家中的房子卖掉,选择了出国留学,学成归国便进入了瞿传业的公司,一路升至公司高层。
  从清原至临江乘坐高铁不过两个小时,车站里有送别子女的父母,依依不舍的恋人,更多的是行色匆匆的行人,人们或是低头看着手机查路线约车,或是艰难的拉着行李箱和额外的大包小袋。
  陈晏穿着一件灰色连帽卫衣,外面掏着黑色皮衣夹克,一条宽松的牛仔裤,肩上挂着一个帆布大挎包,一张娃娃脸混在人群,像是出来玩的学生。
  陈晏一出现,许烨一眼便认出了他,“陈晏,跟我们回趟市局吧。”
  陈晏不在的这段日子,整个刑侦支队又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加班,从瞿传业的住处,查到公司,可所有可疑的痕迹像是被人精心清理过,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自觉的充当陈晏的证人,质疑警方虚无缥缈的猜测。
  即便是从瞿传业的死亡时间入手,陈晏都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据。
  股东大会的时间定在下午两点,直到两点,瞿传业都没有出现在公司,而从陈晏公司到瞿传业死亡的别墅不堵车的情况下需要两个半小时左右,加上上下楼,停车开门以及一系列的反应时间,陈晏在五点左右拨通报警电话,完全合情合理。
  但这一切都是陈晏的一面之词,市局刑警走访那天公司里的人员,几乎所有人都说当天并没有见到陈晏,剩下的一小部分则记忆模糊,模棱两可。
  警方只得再一次求助于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监控。
  待查阅监控之后,各个时间点出现的身影,无一成了他不在场的有力证据。
  但在此时此刻,喜欢玩“找不同”游戏的花时景发挥了重要作用,在各个时段的监控里,虽说各处景物大致相同,但总有微妙不同,比如物品的放置位置,比如枯枝落叶乃至被风吹散的垃圾。
  花时景的“鹰眼”,发现公司监控的杯子上一秒在右手边,下一秒在桌角,同样的瞿传业小区的监控显示,停车场的垃圾也发生了此类“灵异事件”。
  上一秒不知道谁乱扔的矿泉水瓶还老老实实在地上躺着,下一刻便消失在了视线之内。
  众人只知道陈晏现在是瞿传业公司的总经理,却忽略了,最初进入这家互联网大厂时,他是以计算机见长而被吸收进来的。
  或许对于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码农来说,无声无息替换监控不亚于登天,可对于一个高端黑客来说,这一切不过是指尖活动之后,即可完成的易事。
  “许警官,”陈晏晃动手腕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这是什么意思?”
  “陈晏,还是应该叫你一声李随安,”许佑闻抬眼看他,“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吧。”
  “有……”陈晏一边思索,一边曲着一根根手指,“有十年了吧。”
  许佑闻看门见山,“对于瞿传业的“自杀案”,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正常的流程不是看我想说什么吧,”陈晏莞尔道:“要看你们警方想听我说什么吧。”
  “从最开始的瞿灵案,到顾纪姜,孙韶华,最后到瞿传业,在这里面,你扮演着什么角色?”
  “许警官,你有什么证据吗?”陈晏嘴角挂着不屑的笑,“不是瞿传业的案子找不到凶手,你们拿我这个无辜的小市民冲KPI吧。”
  “我原以为陈先生只是经营管理方面为佼佼者,得瞿传业青眼,没想到还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顶级黑客。无论什么级别的安保,里面的监控只要你想换,就一定能换。”
  陈晏的表情始终保持着一种放松的状态,即便是听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然暴露,仍是一派泰然处之。
  陈晏低垂的眼睛缓慢看向许佑闻,似乎终于有什么值得他注意了一样,“你们是如何发现的?”
  “你可以替换每一帧影像,但是只要你没有耐心一帧帧去设计,那么所有的细节都会被无限放大。”许佑闻拿起两张办公室的照片,“我们有个喜欢玩“找不同”游戏的同事,哪怕再细微的差别,在他眼里都会被放大。”
  陈晏无所谓地笑了笑,“既然你们都查到了,还需要我交代什么吗?”像是等着下一帧影片播放一样,悠闲地向后靠在椅背上,“许警官直接让我签字就好。”
  许佑闻面色如旧,“我们在荆晓婷经常使用的一款名为Heart的社交APP上发现,有一个头像全黑,网名“空白”的人经常联系荆晓婷。”
  “虽然对方使用了一些技巧,将自己的IP地址隐藏起来,可是,经过我们同志的不懈努力,终于找到了这个名叫“空白”的人的信息。”
  “是你,一直以来,一直诱导荆晓婷,让她设局杀人。”
  “没错,”陈晏冷笑一声,“哪有怎么样,动手的又不是我,最多不过是教唆未成年犯罪罢了。”
  陈晏直直盯着许佑闻看,语气却是一如既往地轻松,“但是,如果许警官仔细看看就会知道,我不过是向一个陌生的女孩讲了几个惊悚的故事而已,所有的计划我并没有参与,甚至可以负责任地说一句毫不知情呢。”
  褚冉拿着相关案子的资料,“在顾纪姜遇害前,你曾接触过邹进,也曾到多次提到有关阜峰地产所涉及到的农民工工资拖欠问题。”
  “在警方第一次找到李守连当晚,邹进接到了一通电话,通话结束之后,邹进迅速联系了李守连,通话的内容便是给警方一点教训。”
  “同时,根据李守连妻子的供述,你曾到过二人住所,以捐助善款为由,进行慰问,从那时起,你的计划便开始了。”
  孙韶华居住的小区里面小广告,祝愿所接触到的暗示性环境,以及以下属身份潜伏在瞿传业的身边,一步步成为瞿传业最信任的人,他要的就是在关键时刻,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他的命。
  “是,你们说的都对,”陈晏完美的面具在这一刻被打破,原本的面目因为愤怒,显得有些狰狞,“既然你们警方这么厉害,为什么当初瞿传业杀害我爸的时候,你们不管?!”
  “意外?!车祸?!但凡你们有一点职业操守,都不会草草结案!”手铐哗啦作响,可咆哮足以将四周声音掩藏。
  “瞿传业给了你们多少钱,让你们罔顾人命,保护伞吗?!现在瞿传业死了,你们是不是特别伤心,下一次,你们又要包庇哪个豪强?!”
  陈晏在座位上大口喘气,眼里浸着不正常的猩红,怒视着周遭的每一个人。
  “你父亲的车祸当年真的是个意外,当初那场官司,瞿传业本来已经做好了倾家荡产的准备,谁也没想到会出现意外。”
  在最后一次审讯时,许佑闻将当年的案宗摆在陈晏手上,所有证据都证实着当年的车祸并非意外。
  十年的仇恨,足够将一个人摧毁。
  褚冉最后一次见到陈晏的时候,是将陈晏移交到郊外监狱的时候。
  带着暖意的阳光打在少年的脸上,少年慢下脚步,享受着自然的温度,冰冷的线条融化成嘴角的一抹弧度。
  “如果不是这些事,现在的我,也许会是个大学老师吧。”
  临江的护城河蜿蜿蜒蜒,踏着河面吹来的冷风像是拼了命的要刺进人的骨血里。
  河边的人仿佛察觉不到冷意,已经冻得泛紫的手紧紧攥着惨白的围栏,微抬着些头,像是在望着天空。
  只要是下班时间,路就没有不赌的时候,褚冉照旧搭着许佑闻的顺风车,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回家,而是难得的按时下班,找了一个好评率极高的地方准备吃饭。
  车辆一卡就不会是短短的几分钟,前方的红色车灯晃得人刺眼,许佑闻接着上级打来的询问电话,褚冉将头随意地靠在后面,微微望着窗外。
  黑色的身影越过护城河的围栏,一跃而下,恍若飞蛾扑向火焰一般,迅疾而猛烈。
  车流缓缓行进,几乎是一瞬间,褚冉不顾身后车辆烦躁的嘶吼,冲向黑影消失的地方。
  许佑闻挂了电话那一刻,看见的便是这副场景。
  周遭的河水像是来自地狱的爪牙,从四面八方将活物拽进黑暗里。
  少年在触及这一切的时候,求生的欲望以最快的速度蔓延至全身,像是命运的玩笑,越是挣扎,越是无力,水里不断传来的声响像是在嘲笑这个半途而废的孩子,并竭力为他上好人生的最后一堂课程。
  孩子总是幸运的,他们有着青春的体魄,稚嫩的面庞,跳脱的思绪,所有美好的词语无论如何堆积在他们身上都不为过。
  夕阳陷入地面前的最后一缕光辉终究会洒在少年身上,似乎在提醒他,看,生活总是如此可爱。
  周遭的人越聚越多,恍惚中,褚冉仿佛听见了警队同事的声音,可她什么都听不清,她的手里攥着许佑闻口袋里掉落的糖果,可是好像一切都在抽离,渐渐地,她握不住手里的糖果,杂乱吵闹都消失殆尽……
  好安静啊……
  “您好,”褚冉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敲了一下,紧接着耳边响起了陌生的声音,“交卷了。”
  两年后。
  曾经的经历像是蒋朝朝做的一场大梦,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像是随着褚冉一起,和那个世界的许佑闻溺死在临江的护城河里。
  如果说,人一定要靠着什么活下去的话,那么对于蒋朝朝来说,便是追溯往昔的轨迹。
  蒋朝朝花了两年的时间,考入了警局,在报道的第一天就赶上了瓢泼大雨。
  警局附近的路因为城市建设的后遗症,变得有些凹凸不平,碎裂的砖块猛地被人踩上,掩藏在底下的雨水便迸溅出来,让行人更加狼狈。
  在抵达警局那一刻,蒋朝朝才算松了口气。
  车辆缓缓驶入警局,停靠在距离门口最近的地方,这样,打开驾驶座的门,只消几步,便可到达无雨的地方。
  蒋朝朝并没有注意身后的情况,将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整理好后,低着头往里面走,不防便撞上了方才车辆的主人。
  “对不起,对不起……”蒋朝朝慌张道。
  “没事。”
  这世间总有一种事物是让人难以忘怀的,即使五年十年不曾接触,只要再次遇见,过往的记忆便会如旷野大雨般汹涌而至。
  “你好,我叫蒋朝朝,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雨水乘着风灌进蒋朝朝的眼睛里,将眼眶打湿,将眼睛浸红。
  “许佑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