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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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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黑衣泥人已经醒了,紧贴在马车一角,见孟玄晖看他,露出个讨好的笑来。
暂时看不清五官是什么样子,泥巴糊住的脸上一对眼睛极亮,如同有闪烁的星星颗颗落在他的眼底,是普通人一看便能喜欢上的明亮眼神。
可孟玄晖不是一般人,他冷淡道:“醒了就出去。”
泥人抱紧了同样脏兮兮的猫,哀求道:“我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三个月猫崽嗷嗷待哺,求您可怜可怜我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孟玄晖觉得一个脏兮兮的泥人,一个屁股对着他的记仇猫,以及不知真假的七十老母同七级浮屠实在没什么关系,便想让白蘋将他们丢出去,谁知刚一开口便被泥人扑上来一把捂住了嘴。
被人猛不丁喂一嘴泥巴,孟玄晖登时大为光火,恼怒万分。额上的青筋根根凸起,当下只想让季梦回来割了他的头。
凑的近了,也离那一对明亮的眼睛更近,他眼里的天真以及未经世事的愚蠢一览无遗。
无知无畏无惧。
凑近也能看见污泥下藏住的五官,泥人有一对精神上扬的剑眉,笔直高挺的鼻梁,不厚不薄形状完美的嘴唇,如果洗把脸,绝对能让江湖万千少女为这张英气十足的脸心动不已。
可孟玄晖一个男的,自然不会为另一个男的神魂颠倒,只觉得真是糟蹋了这一张他嫉恨不已,恨不得能换给自己的脸,他屏息奋力一把推开泥人,连啐好几口,在心里连声骂着这脏兮兮的野人。
他扯出一方锦缎正要擦嘴,便听泥人继续说:“盐城派的人不会放过你们的,那个很凶的小姑娘杀的那个人是他们的堂主,如果你把我丢下去,就是告诉他们你心虚了,那个时候他们一定会冲上来替他们的大哥报仇。”说完眼珠一转,又补充道:“无论你是谁。”
话一落地,泥人便感受到一道冷冷的目光将自己从上扫到下,他抿了抿唇,又露出一个讨好的笑:“驾车的姑娘动作沉重,一看就知不会武功,可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你也不会,所以你可以吓退他们。”这是让自己唱配合他唱空城计啊,真是长得丑想得美。
孟玄晖嗤笑一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因为趁你昏迷时摸过你的脉搏,虚浮无力,毫无内力,同传闻中不学无术的横江阁少阁主一模一样。而且明明那么嫌弃自己这一身污泥浊水,却要自己收力才能推开,分明比一般成年男子更加孱弱。泥人不是傻子,自然不会说实话,只拿一双跟傻猫如出一辙的眼神可怜巴巴望着孟玄晖。
孟玄晖作为横江阁的少阁主,走到哪里横到哪里,从来都是他气别人,今日却因为一时好心,阴沟里翻了船,他恨不得能一脚将泥人连同傻猫一同踹出去,可他又不得不承认泥人说的对。
他不情愿的清了清嗓子,朝外朗声道:“我答应秋水夫人不伤你们,还不速速离开!”
中气十足,很有高手风范。
僵持了大概十息左右,马车又开始缓缓向前。
走了吗?泥人正准备掀开窗帘去看情况,便听有人恶意道:“我赌你掀开它脑袋会被扎成筛子。”
泥人赶紧收回手,此刻白蘋也说道:“少阁主,他们跟在后面。”
“他们为什么要追你?”孟玄晖问。
泥人正是方才同样被盐城派以及追星派追杀的黑衣人,被人不惜生命的追这么久,孟玄晖猜测道:“寻仇?还是夺宝?”
江湖上的纷争来来回回说到底也就这两件事。
显然此事也不能例外,泥人没什么隐藏的说:“前日我在路边捡到一把红色的剑,剑身上刻着十分复杂的花纹,我也看不懂,只觉得漂亮极了。不过我不用剑就想把他卖了,结果那天找了好几个当铺都把我当傻子。于是我打算卖给江湖人,他们用剑的人多,谁知道那天晚上剑就被偷了。“说到这里气愤涌上心头,恨恨道:”剑被偷了也就算了,本来也不是我的,可从那天起,我身边却开始出现各式各样的人逼问我这把剑的下落,我原本还跟他们好好说,可没人相信,他们都说我把剑藏起来了。”
孟玄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直身体,不再像个半身不遂的瘫子,漆黑的眼眸死死框住眼前的泥人,一字一句问道:“你藏起来了吗?”
泥人看清他的神色,往角落里缩了缩,害怕道:“你也想要那把剑吗?”
天下第一的神兵,当初铸剑师血无常一剑便斩断天下第二赤松道人的护宗宝剑,令江湖武林震惊。更有传说此剑能使持剑之人功力倍增,天下之人谁不想要。
“可是你没有内力啊。”这才是泥人愿意对他全盘托出的原因。
没有内力,没有武功,绝世好剑也只能用来削果子吃。
孟玄晖怔了片刻,脊骨一寸寸软了下来,重新瘫在软乎乎的皮毛之中,却还是想要答案,坚持问道:“所以你藏起来了吗?”
泥人举手大呼冤枉,真被偷了。
他要是知道会有这么多麻烦,当时就不会捡那一把剑。
说话间,伏牛山庄已在几里之外,不消一炷香便可到。
树影幢幢,雨声已停,还有一浪接一浪的奇异花香。
“前辈,留下那小子,我们兄弟愿护送您进伏牛山庄。”还是方才那人,正大声叫喊道。
孟玄晖脸色霎时难看起来,方才被一把剑的下落吸引了全部心神,居然忘了这么一件万分紧急的事。
泥人听到喊话后立刻原地跳起,大惊失色道:“你居然要去伏牛山庄?”
伏牛山庄,在江湖上地位超然,它背靠一座形状奇异的大山,状若一只黄牛惬意卧倒田间,山间奇花异草数不胜数,医圣段歧安在此地悟道,于是便就地开宗立派,广收门徒,潜心钻研岐黄之术,更有无数弟子在外游历,救下的人不知凡几,民间的大夫也纷纷上门求教,实乃杏林圣地。
一般人来到伏牛山庄只为一件事,求医问药。
可如此一来,盐城派的人岂会猜不到孟玄晖已经受伤,不管实力如何,现在只怕已经大打折扣。
而且江湖规定,无论什么争端,哪怕是杀父之仇,也不得在伏牛山庄动武,否则便是与整个江湖武林为敌。
因此如果此刻不动手,也就没有机会了。
在伏牛山庄闹事与去开封府衙抢劫也没什么区别。
白蘋已停下车,眼下盐城派的弟子比方才又多了几个,他们手握锋利匕首,脸上半是凶戾,半是戒备,眨眼间数十瘦削人影已合拢过来,堵住马车前方的路。
看来已打定主意,不会放他几人离开。
“你打得过吗?”孟玄晖难得有些紧张,问泥人道。
能在数十人合围中逃脱,应该武功不俗。
谁知泥人更心虚:“打不过啊,我武功很差,都是自学的。他们打我我也只会躲,如果不是跑了两天实在跑不动了,也不会躲到你这里来。”
“……”孟玄晖两眼一黑,登时只想当场晕厥,后悔之情排山倒海一般笼罩住他,当时就不该一时心软把这个灾星拎上马车。
白蘋听到他们的对话,一时间也慌的不行,早知如此当初在横江阁之时就该把门甩在孟玄晖面前,不让他进来。
“现在怎么办?”泥人问道。
盐城派所用匕首长一尺二寸,刃身有脊,两边逐锐,头尖而薄。过招之时招招取人要害之处,配合盐城派步法,神鬼莫测,既险又奇。所谓一寸短,一寸险。
江湖中最克制盐城派匕首的便是摘星派的长棍。
可惜他们用的不好,否则这几人应当不会是摘星派的对手。
孟玄晖从车座下掏出一根长约两尺的短棍,递到泥人面前,问道:“会用吗?”
“再短一点,会用它擀面条。”泥人有些呆滞。
孟玄晖干脆把泥人的脑袋当做木鱼敲,边敲边骂:“棍子你都不会用吗!”
“摘星派功法需要配合木棍使用,除却扫、刺、架、击等变幻而来的前十七招,还剩最后一招踏月摘星,共十八般变化,现在我便教你前十七招。”
“……”
不会真的有人临阵磨棍,现学现卖吧,他不会真的觉得自己学的会吧。泥人一阵窒息接过孟玄晖抛过来的短棍。入手比一般木头微沉,有些压手,颜色暗沉发黑,泥人将木棍一抛一接,眼神灼热无比:“好东西啊,这可以卖……”
“诶哟,你砸我干嘛。”孟玄晖随手捡了个玩意砸泥人脑门,砸得泥人眼冒金星。
“你可以选择学,也可以选择带着你的猫滚下去。”
猫咪头埋在敦实的屁股里,闻言呜咽一声,十分可怜。
“学,我学。”泥人谄媚一笑,愿意屈服。
“蘋姑娘,拖他们一炷香。”孟玄晖吩咐白蘋。
“好的,少阁主。”
白蘋话音一落,孟玄晖便开始给泥人讲解起来,间或让他在狭小的马车里摆出招式,外人若看到恐怕会觉得无比可笑。
可现在没人注意得到他们,马车附近被一股白色浓雾包围,盐城派弟子小心翼翼靠近,手指接触到白雾,不消片刻便溃烂生疮,露出森森白骨。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月亮拨开云雾露出头来
白蘋头发散在肩头,月光下脸庞温润光滑,眉眼弯弯,浑身散发着圣白的光辉。
围拢过来的人群看着眼前一幕已炸开了锅,纷纷后退。
有人后退之时被路边石头绊倒,跌坐在地,指着她惊恐道:“白衣罗刹,她是白衣罗刹。”
“白衣罗刹,杀人见骨不见血!”
恶鬼!地狱恶鬼!
白蘋面色不变的看着他们,仍旧一副温柔如水,菩萨心肠的模样。
一抹新月正挂在白蘋身后,仿佛仙子驾车坐在月宫之中。
美若仙境。
忽然有另一人指着她大喊道:“她不能动!”
众人恍然惊觉,白蘋一直坐着不动,她的毒只存在于马车周围两丈左右。等于只能防守不能进攻,打退堂鼓的几人重振旗鼓,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说这个白衣恶鬼与她保护的贵人今天不能死在兄弟几人手上。
况且还有武林至宝祀灵剑的下落。
众人激动的眼珠泛红,隐在黑暗中的面孔狰狞丑陋。
为首那人面有□□扫量着白蘋,他这辈子还没玩过这么好看的姑娘,今日便来开开荤!
他振臂一呼:“等妖雾散开,兄弟们同我一起拿下这鬼婆娘,抢祀灵剑,为大哥报仇!”
“我的毒支撑不了多久,你们快一点。”正在纠正泥人动作的时候,听到白蘋的声音,孟玄晖嗯了一声,加快进度。
“身体右转,右转,你的身体是铁板吗?。”又一棒子打在泥人头上:“出手要快。”
“棍随身走,你的脑子跟棍子一起被丢掉了吗?注意内外协调。”孟玄晖继续敲他。
也不知有没有报私仇的成分在里边。
一炷香的时间转瞬即逝,薄雾也开始慢慢消散。
孟玄晖畅快淋漓,觉得身体都轻快几分,问泥人道:“你准备好了吗?”
“外面那位蘋姑娘真的没有毒烟了吗?”泥人头昏脑涨,分外不想出去。
“还有一点,可以给你用。”孟玄晖踹他一脚,没好气的让他滚出去。
“盐城派武功以快和怪闻名,出手时疾如雷霆,势如闪电,速度快,但力量弱,弱点在其腰部,找到时机,砸断脊骨,你就赢了。”孟玄晖提醒。
泥人见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出门迎敌。
“你叫什么?”孟玄晖翘起嘴角喊住他,好心说道:“若你死了,我好为你立碑。”
“周桥。”
周桥握住木棍,步伐坚定一步踏出马车。
“我不会死。”
孟玄晖披着毛毯走出来时,周桥已然跃下马车,向人影窜动处掠去。
白蘋目光追随他远去的身影,低声问道:“他会赢吗?”
“不知道。”
根骨非凡,呼吸时丹田自动运转,从没修炼过,体内的真气却比修炼一二十年的人还多。
这样的武功奇才,百年难得一见。
教他的时候自己仔细观察过,的确没学过任何武功招式,这样一个门外汉却能自创那套诡异的步法。
如果有人教导,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武林最耀眼的明珠。
不,或许没有教导,他自己也可以。
太有意思了,实在太有意思了。
孟玄晖一把抽出插在门框上的匕首,握在手里顺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谁会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