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没有明天 ...
-
谭宴声没有听清邵琳的话,只是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奇怪。他看着面前这个母亲,抿了抿唇道:“没什么,我进去了。”
他忽然注意到一件事情。
这个屋子里好像没有灯。
谭宴声记得从前吃饭的地方,上面挂着一个小灯泡,灯泡尾部都有些锈了,不亮,只是一点昏黄的光晕。
他有一回在巷子口捡了本书,上面很多字都不认识,便让邵琳念给他听。
那天晚上,外面的雨也和现在一样大,何远不在家,邵琳偷偷点了灯,给他念书,教他识字。
谭宴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闪电劈下,黑漆漆的屋子终于亮了一瞬。随之伴着的便是何远的暴怒,而邵琳的呼救声被掩盖在雷声之下。
“你还敢开灯,臭婆娘,要不是今晚我有事儿回来,你是不是还要给我开到天亮?”
“败家东西,没弄几个钱,还给我用电!”
“抽不死你!”
那时候的谭宴声被锁在里面的小隔间,他能听见母亲的叫喊却无能为力。
隔间的门板上全是血迹。
小孩子的手指甲都翻了盖。
雨越下越大,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
那个隔间和记忆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这世间所有不好的词都可以来形容这里。
黑暗,潮湿,肮脏,恶臭。
唯有那被木板封死的窗口从缝隙里投出一点光亮,但也只有一点。
可幼时的谭宴声知道邵琳已经尽量给他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在这里,他浑浑噩噩度过了四年。
从七岁到十一岁。
屋子破旧,外边呼啸的风胡乱拍打着,好像顷刻间就能把这一排老破房连着吹倒。
谭宴声随意擦了下,靠着角落坐了下来。
他的思绪还是很乱。
*
常生街北,362号。
伏城看着面前的门牌,有些恍惚。
“这是开始鬼打墙了吗。”
他兜兜转转几圈,竟然又绕回到了这个地方。
雨下得很大,伏城顶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芭蕉叶站在门口,雨是斜着下的,身上几乎淋了个遍。
略蜷曲兜着水的芭蕉叶终是撑不住了,稍稍一侧,里面装的雨水一股脑泼在伏城的头上,浇得他打了个寒颤。
雨下得越发大了,各家早就把门给关上了,整排屋子外就只有伏城一个人站在那淋雨。
腕上的表还在记着时间。
伏城看着那破木牌发愣,他总觉得这个场景像是梦里出现过——雨打在身上,他站在破旧肮脏的老房前。
“362号。”
伏城低下眸子,轻声念着,雨水顺势滑落,随着别的雨滴一同砸落在地上。
他想了一会儿,忽然有些烦躁,一脚踢在水坑之中,溅上一点污泥。
伏城:“……”
他抬头看了眼面前这一排矮房,反正转来转去还是这里,倒不如先找家躲雨。正门不太方便,他便绕到了后方。
房子后面的小道很窄,道上堆满了垃圾,半截子的竹竿上还勾着一条红裤衩在风雨中摇晃。
那砖块堆砌,贴着花花绿绿小广告的墙上还有几个脚印。
地上基本都是泥泞,被雨水冲刷开,一片浑浊。
伏大少爷活了25年还真没来过这种地方,原先那莫名奇妙的感觉早就消失得荡然无存。
可雨依旧没有要停的趋势。
没有后门,倒是有窗户,不过都关的死死的。
唯有一家,是被木板封死的。
伏城数了一下,巧了,362号。
还搞特殊呢。
至于谭宴声,他重新理了理当前的状况。
虽然一开始心态崩的差不多了,毕竟何远,早就已经成为心里的一根刺,但现在冷静下来后,越发觉得不对劲。
这里都是假的。
何远伤了那个人,虽然不至于死刑,但凭他家里的关系,这辈子都只能呆在牢里,而且牢里的日子估计也不会好过。
至于妈妈,这些年童叔叔是怎么对她的,谭宴声都看在眼里。
所以,现在这一切,全都是假的。
谭时宴深呼一口气,借着木板缝里透着的一丝光看见了计时表上的时间。
十小时二十八分七秒
来到这里已经八个小时了。
“砰——咚——”
外边全是风雨声,这断断续续的咚响和吱呀声格外明显。
谭宴声起身看着声音来源地——那扇被木板封死的窗户。
就这种破地方也有小偷?
光是在一瞬间照进来的。
伏城踩在一堆垃圾上,靠着捡来的铁扁凿撬木板。
窗户看着封得死,但实际上木板已经朽了,铁钉也生了锈,随便一撬,中间那个木板就掉了。
他正想继续,却瞧见里边站着一个人,有些暗,哪怕现在透着一点光也瞧不清模样。但伏城知道,对方在看着自己。
伏城一手拿着铁扁凿,一手搭在最下面那块木板上。他撬之前故意弄了点声响,还以为没人,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谭宴声处在暗处看不清模样,但他能看清伏城。
雨依旧很大,窗外那人淋着雨,雨水从他的发梢额间落入长睫再划至唇边,直至砸落在木板上。
谭宴声怔住了。
眼前这个人的眉目,他曾在心底描绘过无数次。
头一回扒拉别人家的窗户就被抓个正着。
两两相望,伏城手里的力气也不禁大了几分。
那木头外面看着正常,里面却早就朽了。
‘啪’一下,木板就裂了开来。
本来底下都是垃圾,踩得也不稳,伏城的重心一下往后仰去。
“小心——”
见伏城要摔,谭宴声几乎是瞬间上前将那只搭在窗户上的手拉住。伏城的另一只手立刻扔掉了铁扁凿,然后搭在另一块木板上,借着谭宴声的力,重新站稳。
用力过度,身体撞上了墙,头也一下磕在对方的头上。
伏城吃痛一声,谭宴声却仍是抓着他的手没有松开。
一抬头,对面这双眼睛就这样撞进伏城的眸中。
伏城大脑像停了机,无限循环着他家弟弟写的中二情书:你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地上的月,宝石墨画都不及。
虽然…狗屁不通。
伏城身上早就冰凉一片,现在被握住的手却传来一阵温热。贴得太近,鼻尖几乎相触,他身上凉,心里却有些燥,头下意识往后几分。
“谢谢。”
谭宴声的脸上也淋了一些雨水,长睫沾湿,微微眨了一下,便是动也不动地望着伏城。
伏城倒是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下,“那个…借地方躲个雨成吗?”
谭宴声终于有了反应,才想起来他还在淋雨。
“翻得进来吗?”
邵琳在前面,也不好让伏城从前门过。
“这容易,都拆了就行。”
进来后,伏城甩甩头发,看见一旁衣服有些湿的谭宴声,说:“不好意思啊,把你弄湿了。”
谭宴声去把原先那条旧毛巾拿来给他。
“没别的,先擦擦。”
伏城边擦头发边打量起这个小隔间,“这是你家?”
谭宴声正想回原来的地方坐下,听他这么一说,顿了一下,启唇道:“不是。”
伏城头上盖着毛巾,问道:“那你为什么在这?”
他以为对面只是个NPC,连谭宴声也这么认为,毕竟伏城怎么可能会来这种地方。
可即便是假的,也让谭宴声心神一晃。
“不知道。”
伏城把毛巾往肩上一披,走到他旁边坐下。
“你多大了,应该上高中了吧?”
谭宴声正琢磨着去哪里给伏城弄一套干净的衣服,听他这么说,猛然抬头看向他,声音有些颤抖,“你…看得见我?”
伏城懵住。
鬼打墙后又见鬼了?
谭宴声知道这么问有些奇怪,又改口问:“你看见的我多大?”
伏城不明所以,开玩笑道:“七岁?”
谭宴声:“……”
伏城逗他,“你该不会还没有七岁吧?”
谭宴声望着伏城,他和他们一样也是假的,就算面前的自己不是小孩子的模样,可在他们的设定里永远都是七岁的谭宴声。
但他明明说…高中…
他垂下眸子,这才看见伏城手腕上的表,和自己这个一模一样。谭宴声顿时怔住,比刚才看见伏城时还要震惊,大脑瞬间空白,愣愣地回了一句:“我十七岁。”
“十七啊,这么小。”伏城没注意他的表情,又问:“来,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谭宴声回神,只是在看向他的时候,眸里带着不知名的情愫。
他,是真的?
伏城被谭宴声的眼神弄得不知所措,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像极了他养的狗。
“谭宴声。”
伏城,我叫谭宴声。
伏城听着这名字有些耳熟,想了片刻,他忽然惊起,“谭宴声?你这是来追我了?”
谭宴声跟着懵住。
追你?
“咚咚——”
有人敲了门,是邵琳。
谭宴声过去打开门。
门开的不大,他站在那里,正好挡住了伏城和那扇窗户。
“小宴,已经第二天了,他还没回来,估计是喝多了,妈妈得去接了,不然过去迟了他又要打人。” 邵琳着急去接何远也没在意隔间里面的光亮,只当是从门照进去的。
“第二天了?”谭宴声一愣,怎么会是第二天?天明明没有黑过。
但手腕上的计时表距离之前又过去了三个多小时,差不多已经十二个小时了。
就照当时那个太阳,怎么也是个正午吧?十二个小时,第二天…
谭宴声一顿,“妈,你怎么知道这是第二天了?”
邵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就是第二天了呀,什么怎么知道的。”
“现在几点了?”
邵琳越发不解:“什么几点?”
谭宴声更是疑惑地看着她,眉目皱起,“没有时间,没有黑夜,你怎么知道昨天已经变成今天了?”
“昨天和今天又是什么?”
谭宴声犹豫了一下,“那…第二天的前一天是什么?”
“第一天啊。”邵琳很自然就说了出来。
第一天。
他来这里的第一天。
谭宴声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计时表,所以现在是第二天。
他没有继续问邵琳,她是怎么分辨第一天和第二天的。
她,又或者说他们,以及这个世界是没有时间的。
他们的回答,就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没有为什么。
谭宴声忽然想起来那个怪异可笑的译制片腔的喇叭,再次看向腕上的表,怪不得是计时表,而不是24小时制或者12小时制的手表。
因为这里没有黑夜,没有时间。
也没有…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