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流风遗泽

50、第五十章

　　黄昏以前，我终于如愿和重莲换了房间。
　　他沉默看着轩凤哥扶着我进了厢房。经过他身边时，我咬着牙不看他。
　　我怕我会心疼，我怕我会舍不得。
　　早知道当时不说那些话的，现在只能打肿脸充胖子，还要强撑着和昭君打打闹闹，声音要足够大到让隔壁听到。
　　唉，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只想拼命证明给重莲看，你个自恋狂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老子没有你也过得很好。
　　雪芝不时往我房里跑，我叹气说，芝丫头你什么时候这么恋二父了，去看看你大爹爹啊。她一个锅帖飞上来：凰儿你再说他是大爹爹，我把你剁碎了扔到瑶雪池去喂鱼。
　　我往被子里缩了一点，又缩了一点。啧啧啧，剁碎了喂鱼，真血腥。
　　入夜轩凤哥又进房间来送饭。我看着他微微泛青的眼眶，二话不说按他在床上让他睡下，自己像个小媳妇一样半躺在床上盯着他看。
　　轩凤哥红着脸：“凰弟，你这么看着我，我睡不着。”
　　我拍拍他的头：“睡着了不就看不到了，快点睡，你睡了我就不看了。”
　　林轩凤眼皮微微动了几下，竟就这么沉沉睡去。我叹气，这几天轩凤哥大概真的是累了。
　　靠着他躺下，伸手抱住他。我原本只以为重莲很瘦，谁知很多年没有抱过轩凤哥，他却比重莲还要单薄。
　　我抚过他身上突兀的骨头，忽然觉得很难受。
　　很久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便只限于插科打诨点头之间。我几乎快要忘记了他至今未娶，只默默帮我和重莲抚养着一个不属于他的女儿。每日进退于江湖之中，却在我陷于危险时，放下他所拥有的一切，义无反顾站到我身边。
　　真的，我忽然不想重莲再回来了。因为我不想再看轩凤哥一个人落寞离开。
　　辗转反侧，终是睡不着。
　　强撑着推门出去。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住在重火宫了，希望能找到个密室藏着点什么秘籍或者巨款，那我就发了，也不枉二十多年栽在重莲手里。
　　看到瑶雪池我就走不动了。原来真的要走的时候，我最留恋的，还是这里。
　　我走到池边坐下，伸手去探池里的水。池水有微微的凉意与暗香，菡萏却已满目残败，不免有些感伤。似是觉得还不够，我俯下身，整个人浸入水中。
　　冰凉的水拂过我滚烫的伤口，一时间竟也理散了思绪。我闭着眼睛靠在岸边想以前的事情。
　　我记得我和重莲的相识就是在这里，我害他散了功，后来他又化名为韩淡衣来找我。
　　背后有木门开合的声音，侧过头，是心莲阁。想走开已经来不及，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死猪不怕开水烫，横竖大不了也就是一死。
　　脚步声向这里走过来。
　　他好像是没有看到我，兀自在池边坐下，静静的，也不说话。
　　我沉默了很久还是决定要吓他。屏息凝神游过去，他没有反应。观察了三秒钟，我自水里猛然跳出来扑向他。
　　带起一人高的水花，砰的一声响。
　　我在半空看到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似是惊讶的表情，瞬时心满意足，掉转方向扑向他身旁的空地。
　　他亦侧身避让。
　　摔在地上有点疼，我咬咬牙坐起来，对他心虚一笑。
　　他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亵衣，蹙眉看我：“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白他一眼：“比你来的早。”
　　“那就好好呆着，为何扑过来。”他抬头看着钴蓝色的天幕，下巴的轮廓甚是好看。
　　我俯下身拔着地上的草：“一个人没意思啊，而且也没有扑过来，我是扑到你旁边的空地上了。”
　　他不说话，过了一会，忽然莫名其妙的问：“为什么？”
　　我看着他：“有了轩凤哥就不太想碰你了。”
　　他轻笑。转而又道：“我不会杀你。”
　　我跳起来：“干嘛要我欠你人情，到时候死的不知道是谁呢。”
　　他也不生气，自顾自说着话：“你留下来吧。”
　　“凭什么，你给我钱我就留下来。”我有些赌气。
　　“好。”

　　没想到他答应的那么痛快。我歪着头看他很久：“每个月给我一千两，我就留下来。”
　　“随便。”
　　我凑过去看他：“你发烧了吧？”
　　他侧着脸，紫眸在暗夜里闪着光：“不知道。只觉得你若是走了，心里有些难受。”
　　我睁着眼睛说瞎话：“但是我很讨厌这里，我恨不得现在就走掉。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和轩凤哥赶快回灵剑山庄，然后把奉紫送回重火宫，开开心心过我们的二人世界。”
　　重莲突然拉住我的衣袖：“我以前应该很喜欢你，对不对。”
　　我心一横，继续瞎编：“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我爱你，你不爱我。上个月我一生气捅了你一刀，结果你居然没死，被那个重翼救了，于是你就喜欢他了。”
　　他皱着眉头：“雪芝和奉紫是怎么回事。”
　　我后背僵硬：“我趁你喝醉偷偷上了你，你才生下她们的。你当时差点杀了我。”
　　他脸上满是怀疑，却终究没有再问。我额头已是冷汗涔涔。他看向别处：“总觉得你是很熟悉的人，但是我又没办法喜欢你。”
　　心头一动，有些话终究没有说出口。我随意地笑着：“当然是你熟悉的人，以前每天黏着你，你快被我烦死了，能不熟悉么。”
　　他轻声：“不是那种…熟悉。”
　　我再也听不下去。
　　我不知道他是想和我说什么，我以前觉得我会和他好好过一辈子，结果他睬都不睬我刺我一剑。我现在决定和轩凤哥回去，与他没有任何瓜葛，他却又来和我说这些。
　　起身，打着哈欠：“困了，回去睡觉了。”
　　他在我身后欲言又止。我转过身：“狐狸精，有话快点说，出了重火宫你就见不到我了。”
　　他缓缓朝着我伸出手，风吹起他的衣襟。他看着我的眼睛：“你过来让我抱一下，好不好。”
　　我鼻子很酸，眼睛湿润。还好是晚上，他看不出来。干笑几声：“不好。轩凤哥会生气。”
　　他的声音很低，好像不注意听就会被吹散在风里：“就一次。”
　　我返身回房。他在我身后忽然唤道：“凰儿。”
　　我的双脚再也迈不动。他叹息：“总觉得…我不喜欢叫你林公子，也不喜欢叫你林宇凰。看到你就想叫凰儿。”
　　我不敢回头，我想他一定是听出了我声音里的泪意：“随便你，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反正你也没有几天看得到我了，尽管叫，我不收钱。”
　　他竟真的在我身后叫开。
　　“凰儿。”
　　“……”
　　“凰儿。”
　　“……”
　　“凰儿。”
　　“你够了没有！”我愤怒吼出声，飞奔进厢房，重重关上门，靠在墙上喘气。
　　他温柔的声音言犹在耳。
　　轩凤哥的声音模糊响起：“凰弟，怎么了？”
　　我装作若无其事：“房门没关好，被风吹开了。我下床看看。”
　　他含混不清的哦了一声，翻过身继续睡。不多时便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
　　有敲门的声音，很小很轻。然后房门打开一条缝。
　　我走过去，一双手伸进来，手腕很细，皮肤在黑暗里仍然透着惊艳的白皙。
　　他把那块莲花红玉放进我手心：“我送给你。别丢了，以后会去灵剑山庄找你的。”
　　我接过，他却没有动。房门半开，我们就这么僵持着。我狠了心伸手推他出去，回身关上房门，不容拒绝。
　　红玉还带着他手心的温暖。
　　我感受到泪水不受控制落下来，顺着脸落下，微热的温度，与身上刚浸过水的寒意有着鲜明的对比。
　　有情人离散，泪如雨下。
　　湖边愁风沙。
　　其实我不是不想抱你的，我也不是故意没有扑在你身上的。
　　我已经染了风寒，很难受。
　　我身上湿透了，你只穿了一件亵衣，若是我抱了你，你怎么可能不与我一样染恙。
　　我不想你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