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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 ...

  •   晨光熹微,彩云未散。

      昨夜风雪那般大,可眼下瞧着尚且单薄的日光,竟也能生出些许暖意。当是个晴天,大好的晴天,汴京已不知多少时日没有这样朗目清澈的天气。

      狄飞惊在檐下负手,望了一夜的红梅。

      银装素裹,敛尽浮华。那层层叠叠的花瓣被晶莹的雪覆盖,却愈加怒放,包括那花香……醉人,惆怅。

      雕花木门被轻推开。
      苏梦枕慢慢地走出来。

      他怀里抱着个仍处于沉睡的人,瞧不清面容,全身上下都被罩在厚实的大氅里,细腻柔软的卷边处隐约可见嫣红面颊,还有几缕乌发散落。

      狄飞惊一言不发地走过去。

      大堂主低着头,伸出手时才发觉十指已被冻得僵硬。幸而内力深厚,极快地运转之下,他有把握不至于因颠簸吵醒自家小姐。

      苏梦枕站定了。

      那双平日对敌时总显得阴寒、深沉的眸子,此时却含着轻浅、温和的笑意,他看起来跟任何一位文弱的世家公子没太大分别。

      直到他开口:“我会带她回家。”

      声音很轻,咬字也不重,仿佛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说这话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看着对方,而是侧首,修长指尖为怀中人拨开眼睫处的青丝。

      然而狄飞惊缓慢地将视线上移。

      他跟别人说,他的脖子是抬不起来的;即使是对着雷损,也总是软趴趴地弯曲着。然而此刻,他毕竟是在“抬头”,且眸光如刀。

      “苏公子难道预备大张旗鼓地一路抱着我们小姐回家么?”狄飞惊额角迸出道青筋,俊美面容却并不显狰狞,唯独语声冷得像冰:“恐怕你经过第一个六分半堂的堂口时,全部的人都会想取你的性命。”

      “第一个人就是狄大堂主,不是么?”

      “是。”狄飞惊竟然颔首。

      顿了顿,接着道:“可我……们总堂,总不忍见小姐……受伤。苏楼主再是人中之龙,总也该学一学规矩,讲一讲分寸……”

      “权宜之计,不要得寸进尺。”
      最后四个字,可谓咬牙切齿。

      偏偏声音压得极低,也或许正因此,苏梦枕似全然未感觉到威胁似的,轻描淡写道:“我的意思是,我要带纯儿回‘金风细雨楼’,那才应当是她的家。”

      “苏公子莫不是疯了?”狄飞惊的举止总是优雅、彬彬有礼的,如今却再克制不住勃然怒火:“小姐凭什么要跟你回金风细雨楼?!”

      “因为‘金风细雨楼’就是我,”苏梦枕微微蹙眉,简直有些答非所问,神情却又那么坦然自傲:“我就是‘金风细雨楼’。”

      他悠然道:“她当然要同我走。”
      声音沉稳坚毅,黑眸泼墨般浓郁。

      剑拔弩张的光景,怀中的人突然动了动。

      狄飞惊确在盛怒之下,但他毕竟是一贯成竹在胸的“低首神龙”,余光始终分给那被裹在大氅中的少女。

      连苏梦枕也下意识屏息凝神,清俊面容似笼了层淡淡的阴霾,五指略微收紧——也许他并不似表现得那样平淡、不紧不慢,也许他也有些忧虑。

      很多江湖里的老人都会说:没把握的事情,不要去做。可也有人说,假若你知晓代价但仍旧决心要做,那末就不必再犹豫。

      可有些事并非是下定决心就能做成的。
      只因苏梦枕,决不想雷纯有半分不情愿。

      他敛眸,抱着怀中人的双臂很稳当,薄唇微动:“纯儿?”是疑问的语气。

      方才他那样不容反驳的倨傲,眼下却将选择的权利立即交回到她手中。

      少女脸上带着明显的倦意,乌黑青丝衬着微粉面靥,显得姿容愈发秾丽。纤细的手攀在他胸口衣襟处,清凌凌的眸子睁了一瞬又闭合,将脸埋得更深。

      ——这无疑是种表示依恋的姿态。

      狄飞惊眉目间划过一丝明显的错愕,他不明白她为何竟放任事情到如斯地步。沉默片刻,复低首,低声道:“……总堂那里,我去说。”

      说什么?如何说?接下来如何做?他却通通没想,只是下意识将事情揽到自己肩上。

      顿了顿,那双青底皂靴抬起,利落地跨步,越过低首的他朝外头走去。狄飞惊定了定神,重重吸气,只觉眼角干涩得厉害。

      *

      随着主人登车,车驾前燃了两个多时辰的风灯微晃,两匹并排的骏马前后扬颈,呼出白色的热气。

      皱纹爬上了驭者干瘦的脸,执缰的手却仍有力。这是楼里最忠心和稳妥的那一批老人,在苏梦枕之父苏遮幕那个时代起便宣誓效忠。

      人是杨无邪后半夜里悄悄派出来的。

      就这一个,寡言到只听候指令,没有好奇,更不揣摩上意,眼角余光甚至不曾在马车范围外逗留。

      半晌,车厢里终于传来吩咐:“回细雨楼。”

      于是马车辘辘而行。

      蹄声踢踢踏踏,十分有韵律地叩在尚且空旷的街道上。车行得很稳,车里的人几乎感觉不到有什么颠簸。

      何况雷纯此时还靠在苏梦枕身上。

      苏梦枕轻轻握着她的柔荑,从腕部摩挲至指节交缝处。少女五指白若青葱,只留了短短一截透明光洁的指甲,未用花汁染过。

      然顶端却有可疑的暗红色残留。

      雷小姐咬着唇,想将手抽回来。
      然而他看着握得很松,她竟没成功。

      苏公子似乎没感觉到身畔人的动作,眉目温和地笑了笑,忽道:“原本二十九天后,就是婚期。”

      雷小姐红着脸没有应答。
      她的手指蜷屈,被他握在手心。

      苏梦枕似乎也不以为意,接着又自顾自道:“如果我说想将婚期提前到大后日,楼里怕是要忙疯了……但改到月中,应该可行?”

      如今是月初,但到月中不过短短十日。
      然而虽是问句,他却显然已下定决心。

      苏公子自来便是这样独断专行的性子。

      他确实给予了心上人做选择的机会,而她既然表示愿意同他回去,他便欣然地将余地占尽,一寸不留。

      “……你喜欢什么样的婚仪?”他含笑问道。

      雷纯当真想不到,他竟可以不管不顾到这个地步!这确实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亦让她有些担心。

      少女不得不勉力坐得端正些——公子扶住她酸软的腰肢帮忙,却换来娇嗔的一瞥。

      雷小姐柳眉微蹙,轻声道:
      “你觉得,我爹会有甚么反应?”

      “我想他会很高兴。”说这话的时候,苏梦枕并未嬉笑,正相反,他神情端正到近乎肃穆:“往后两派自可化干戈为玉帛。”

      这样“天真”到可称愚蠢的论调,实在很难想象是从“红袖第一刀”、威名赫赫的金风细雨楼楼主口中所出。

      他太正经,雷纯竟摸不准对方到底是不是在同自己开顽笑,她不禁有些生恼,幽幽道:“苏公子当真是这样想的?”

      “我怎样想,并不太重要。”苏梦枕挑眉,微笑着注视她:“老泰山总不能把楼里准备的聘礼扔出堂罢?即便是扔了,新娘子不会缺席婚礼,便足够了……”

      “——我要娶的人是你,同你爹有何干系?”寒焰般的眸子眨了眨,舒朗笑意一如当年初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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