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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黎先生的审美 ...


  •   日子在忙碌中过的飞快,好似一眨眼天就黑了,一眨眼天又亮了,一回头,校园里苍翠的绿色尽褪,枯枝乱草落了一地。
      这几个月的时光快到让许安宁的记忆里没有秋天的过渡,冬日的严寒就来临了,连个招呼都不打的突兀来到。
      许安宁的生活在这飞速流转的时间里,保持着四点一线:校园——酒家——肯德基——校园。

      黎昕消失了三天,这个晚上八点多一点,穿着黑色风衣的他又出现在“桃园酒家”的门口。
      依然是老样子,三菜一汤,黎昕觉得难吃的饭菜热腾腾的摆在桌上,即使他说难吃,这几个月以来还是常常坐在这里,低头慢吞吞的吃着。酒家老板是个高大的男人,一脸络腮胡,胖胖墩墩的,看起来像个大猩猩。老板娘是南方人,说话软软的,大约四十来岁,长年的油烟浸泡下来,脸上一层蜡黄的油腻。
      夫妻感情不错,许安宁拿账单时偶尔可见柜台后的夫妻俩互相搂着对方的腰。
      他们对黎昕也熟悉了,每次他来点完菜,老板娘都会探头往厨房招呼一声:做好些,清淡些。
      就听厨房至餐厅的那个小小橱窗口,传来掌勺大厨响亮的吆喝声:“好嘞!”

      这天晚上外面下起了大雪,这是这座城市入冬以来第一场雪,大雪簌簌的下,冒着雪来吃饭的人不多,餐厅有些冷清。只有两桌客人,黎昕是其中一桌。
      老板娘看了看时间,招呼来许安宁道:“今天下大雪,生意不忙,你早些回去吧。”
      许安宁眨巴眨巴眼,笑着道:“你不扣我工钱吧。”
      “小孩子家家的,我是那么黑心的人?”老板娘笑骂一句,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微叹一口气道:“这么大出来也不容易,我儿子跟你差不多大,天天吃好睡好,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就省心多了……”一拍他的头,老板娘道:“得了不说了,赶紧回去泡个脚好好睡一觉,你早上还要上课呢。”
      许安宁点点头,受了这份好意,使了个眼色,于是那边温吞吞吃饭的黎昕买单了。
      许安宁接过钱来帐台的时候,老板娘一边在抽屉里翻零钱,一边道:“你这个朋友不错。”
      “恩?”许安宁反应过来,微微笑,点头道:“是啊。”
      老板娘找了两块钢镚,说:“他是怕你被欺负还是怕你出状况?”
      “大概都有,或许是觉得我照顾不好自己,非要在一边看着才放心。”许安宁说。
      “你挺让人放心的。”老板娘找齐钱递过去,认真的说:“要不是看你还上学,我就让你来我这做全职。”
      “真的?”许安宁想了一会,道:“寒假如何?”
      “寒假不回去过年吗?”老板娘问。
      “过完年我就赶回来,在你这一直到开学。”许安宁问:“怎么样?”
      “行。就这么定了。”老板娘一摆手,说:“我管你午餐晚餐不管住。工资还是这么算,结账的时候给你加五百。”
      许安宁想了想,说好。

      换完衣服,许安宁和黎昕走出去,外面雪花纷纷扬扬,下的极大,巷子里没有别人,只得他们两个,除了鞋踩在雪地里的沙沙声,就是很轻微的,雪花落地的声音。
      许安宁觉得有些冷,便搓了搓手。
      黎昕看着他,一声不吭的开始解衣扣,许安宁认识他这么久,立刻领会他的意思,连忙道:“你要敢在大雪里脱衣服给我,我就敢光着脚跑回学校!”
      许安宁现在也得了制他的法子,一句话下来,黎昕放下手。
      所谓的法子,不过是黎昕对自己的关怀罢了。
      许安宁觉得自己使出的招数叫“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还有一个称呼叫“得寸进尺”。
      奇异的是,这种手法用在别人身上,许安宁总会生出一种占人便宜的罪恶感,而对黎昕,他完全没有。
      许安宁有时候觉得自己真是不可思议,但他对上黎昕,却总是容易做那个贪婪的小孩,一而再再而三的享受黎昕给予的关心,并且不愿意拒绝。
      就像他曾说过一次自己很好让黎昕不用再来了一样,说这种应该说的话的时候,许安宁内心异常矛盾,他希望黎昕能一直陪着他,坐在那个位置上等他下班,然后面对面的在肯德基店里吃上一份甜美的蛋挞,说一说话,或者什么都不说,只要他在那里就会很安心,很舒服的心情。
      许安宁记得自己说完话的时候,黎昕看了自己很久,像是要从这句话里找出什么问题似的,很久以后,黎昕说:“不。”
      他说“不”,意思就是我还会来。
      许安宁的眼里亮晶晶的。

      黎昕放下解衣扣的手,道:“很冷?”
      “还好,下雪不冷化雪冷。”许安宁说:“明天会很冷的。”
      黎昕停住脚,好像犹豫了一会,站在许安宁对面。
      许安宁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或说什么,也停了下来。

      黎昕望着他,上身微微前倾,缓缓逼近,许安宁不由自主的往后仰去,直到黎昕倾身,抓住了许安宁的手指,在许安宁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用掌心包裹住,带进了自己的风衣口袋。
      许安宁诡异地看着自己消失在黎昕口袋里的手,也忘了暖不暖或冷不冷的问题,盯着黎昕那个鼓胀起来的口袋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
      黎昕说:“走。”拖着许安宁往前走。
      许安宁一只手被他紧紧攥着,拉的趔趄了一下,急忙踩上他的步伐,道:“你真拿我当小孩子?”
      黎昕摘下已经被融化的雪花模糊的眼镜放进上衣口袋,理所当然地说:“你本来就是。”
      “过了年我就十九了!”许安宁说。
      “是。”黎昕表示听见了。
      “我都成人了!”许安宁再说。
      “哦。”黎昕换了个音节。
      “我不是你的小孩!”许安宁再接再厉。
      “恩。”黎昕表示知道。
      许安宁好笑的大声喊:“黎先生!”
      黎昕突然顿住脚,许安宁没准备,还往前迈去,手被攥着重心失衡,加上脚下融化的雪水,差点摔了一跤。
      黎昕一手将他拉回来,异常平淡的表情:“只有小孩子走路才摔跤。”——这叫证据确凿。
      许安宁:“……”

      许安宁在这一瞬间领悟,他或许可以在同龄人中技高一筹,但永远不是黎先生的对手!

      “小孩子就小孩子,我要吃两份蛋挞!”许安宁嘟着嘴喃喃,“要一大杯热可可还要一份板烧鸡腿堡套餐。”
      “哦。”
      牵着许安宁往车边走,黎昕淡然无比的应了一声,说:“小孩子生气吃太多会消化不良。”
      许安宁被捉弄的气不过,直接扭过头,隔着衣物往黎昕肩膀咬了一口——冬衣厚重,他什么都没咬上,除了满嘴衣物纤维。
      黎昕非常自若,握着口袋里逐渐暖起来的手指,轻飘飘的道:“我以为你已经长牙了,原来还在磨牙期。”
      许安宁的脸,如果用卡通手法表现出来,你一定能看见他头上那三道黑线。
      顶着三道黑线,眼睛都成两条横杠的许安宁走到车边,看着车顶那层白色的雪,突然大喊一声:“黎先生!”
      黎昕正拉开车门准备坐进驾驶室,听他喊话连忙抬起身,还是一个音节:“嗯?”
      下一秒他只看见一片冰凉的雪白朝自己扑来,伴随着许安宁的大笑声。

      肯德基店里的许安宁坐在黎昕对面,眉开眼笑,非常满足。
      黎昕的头发都湿了,刘海一缕缕的搭在前额上,用不屑的眼神传达对许安宁这种小孩子手段的鄙视。
      “这场雪从中午开始下了,”许安宁笑够了,捧着热可可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说:“下到明天一定很厚。”
      “找你的朋友打雪仗。”黎昕说。
      “最多堆个雪人。”许安宁皱皱鼻子,表示打雪仗这种事情很幼稚。
      其实堆雪人也很幼稚。
      许安宁转转眼珠子,瞅着黎昕说:“黎先生,我明天堆个‘雪人黎先生’放在学校门口好不好?”
      黎昕:“幼稚!”
      “幼稚什么的都是浮云。你刚刚还让我打雪仗怎么说?”
      黎昕一扭头,“爱堆不堆。”
      许安宁学他的动作对着窗户一扭头:“就堆!”
      像小孩子拌嘴一样,许安宁透过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仿佛看到路灯下有个人正看着他们。
      雪下的太大,加上夜色漆黑,许安宁看不真切,却觉得那身形有些眼熟,好像是秦向远。
      “怎么了?”黎昕见状也往外看去。
      许安宁将脸贴在玻璃上,想看个清楚,人影却消失了,只剩昏黄的路灯在大雪中孤零的立着。
      “看错了,我还以为是熟人。”怎么也不可能会遇上秦向远,许安宁没放在心上。

      黎昕收回视线,拿起纸巾拭去许安宁嘴角的碎屑,说:“前几天突然有事。”
      “哎?”许安宁愣了一会,摇头道:“黎先生你不用对我解释的。”
      “但你会等,”黎昕淡淡地道:“还会失望。”

      许安宁只觉得心脏倏然一紧,又缓缓松驰下去,不能理解的滋味。
      三天没见到说不失望是假的,许安宁知道他必然有急事。虽然明知道不会被黎昕丢下,但,再次见他出现在酒家里,许安宁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心情。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莫名其妙的,许安宁像个被拆穿心思的小孩,微红了脸颊。
      黎昕头一回见到他脸红,明亮的光线下,那层红色就像是穿破水面从泛着水光的皮肤表层渗透出来的一般,极为轻透,却是让人颤栗的鲜润。
      明明是代表青涩的神态,黎昕那呆板的头脑里却浮出一个同样呆板的赞美词:好看。

      气氛诡异的沉寂下去,许安宁的脸在灼灼的视线下愈发红润,绮丽的颜色从脸颊一直弥漫到颈项,许安宁不安的偏过头,却再一次看见了路灯下那道熟悉的身影。
      眨了眨眼,又消失在大雪里。

      “黎先生。”许安宁恢复过来,格外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黎昕微微眯起眼,等他的话。
      许安宁似乎有些不安,低了头只露出颈项一块洁白的肌肤,柔黑的碎发蹭着衣领,黑白相间格外好看。
      仿佛是个很难启齿的问题一样,许安宁再抬起头时,像是下定决心,直直地问:“为什么要来陪我?”

      这个问题黎昕并不意外,淡然地看着他,说出口的话同样是直直的,没有修辞,也无点缀:
      “能陪你的,也只有我了。”
      这是黎昕看到的真实。
      当许安宁选择忙碌的兼职开始,他的同学们必然会和他逐渐疏远。
      从初秋到深冬,黎昕没有看到一个顶着“许安宁朋友”这样称呼的人去看他,九点钟下班,回到学校将近十点,洗漱完再做些功课,宿舍熄灯,一天二十四小时下来,无一人可同许安宁说几句话。
      ——如果没有人肯关心他,那就由我来负责好了。黎昕的眼神清楚的传达出这个意思。

      一贯简洁的话里透着难以厘清的关心和爱护,许安宁沉默着,内心矛盾的欣喜和酸楚。
      从以前就知道,也在这一刻更清楚地明白,自己被人怎样地珍惜和爱护。
      对于黎昕的在意比一开始不知道强烈了多少倍,许安宁同样生出珍惜的心思,想尽可能地去珍惜他。
      已经不仅仅是之前施恩与受惠的简单关系了,已经回不去从前了。

      回到宿舍,许安宁带着梦幻般的微笑,收拾着东西去洗漱,顺便端起洗衣盆去洗衣房洗衣服。
      冰凉刺骨的冷水仿佛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在洗衣粉里揉搓衣物的手腕突然被擒住,许安宁回过头,秦向远蕴满怒气的脸出现在视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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