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犹可追》魏栀

130、孤身

　　周六那天大创的项目答辩通过了，陆澄子终于有了一丝丝空闲，不可多得地睡了一次午觉，直到手机的铃声把她吵醒。
　　陆澄子眼睛都睁不开，昏昏沉沉地接了下来：“喂……”
　　“姐妹，你在哪儿呢？”宋清和说，“我可在你学院大门这儿了啊，这一次你要是再放我鸽子，我就要去跳黄浦江了！”

　　陆澄子艰难地想起来今天和她约了饭，但是她非常困，差点又睡过去：“不是还没到时间吗？”
　　“你说什么？！”宋清和震惊地看了一眼手机顶头的时间，“你是忙昏头了吗？现在已经是北京时间下午5点18分了啊！”
　　“……”陆澄子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头疼地从床上爬起来。
　　“知道了。”她揉着眼说，“我刚醒，你来宿舍这边吧，一会儿从北门出去。”

　　“我靠，你不是说要做实验吗？我还想着你这大忙人做完实验直接就可以出去了呢。”宋清和一边说一边搜导航，“你该不会从中午一直睡到现在吧？”
　　“忘记设闹钟了。”
　　“得得得，你快起来收拾一下吧。”宋清和跟着导航往宿舍走，“我已经查好地方了，那家店在南京路，我之前去过，有一道牛肉芝士可乐饼巨好吃，咬一口全是爆浆浓郁的……卧槽！”

　　只听电话里传来沉闷的重物落地的声音，紧跟着的是手机啪嗒砸地的声音。
　　“喂？”宋清和吓了一跳，“茜茜，你怎么了？没事儿吧？说话！喂？！”
　　任她怎么呼叫，陆澄子始终没有回复，电话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宋清和想起不久前大学生劳累猝死的新闻，心里慌得一批。

　　陆澄子只记得昏迷之前自己从梯子上摔了下来，那一下还挺疼，再一次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里，手背上扎着针挂水。
　　“我去，你总算醒了！”守在旁边的宋清和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焦急担心还没散，“我快被你吓死了！”
　　陆澄子还没反应过来，怔怔地问：“我怎么了？”

　　“你应该是从床上摔下来了，电话打到一半儿突然就没有声音，吓得我赶紧跑过去找你们宿管。”宋清和那股紧绷的劲还没过去，喝了一口水缓气，“你宿舍现在只有你一个，真发生了什么意外谁也不知道，幸好我今天跟你约了饭，我看到你晕死在板上的时候心都快停了知不知道？”
　　“……我没事儿。”陆澄子深吸了一口气，吃力地从床上坐起来，“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你劳累过度，脑供血不足导致的昏迷，今晚住院观察一下。”宋清和把她扶好倒了一杯水，抱怨地数落道，“你丫少学一天能死是不是？我都劝你多少回了，学习之余适当放松一下，不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累，死活不听，这都是你自找的！”
　　陆澄子脑子还有些晕眩疼痛，喝完水便失力地靠在床头。

　　“谢了。”她说。
　　“跟我说谢？”宋清和瞪她，看着陆澄子毫无血色的脸，责怪的话也说不出来，“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就有点儿头晕，其他没什么。”陆澄子说，“我手机呢？”
　　宋清和从包里把她的手机拿出来，说：“屏幕裂了，不过没坏。”
　　陆澄子一看时间，已经九点多了。
　　复习英语的闹铃正好响起来。

　　宋清和把她的手机抢过来，强硬道：“不许再想着学习了啊，你都住院了！”
　　“没想要学。”陆澄子敷衍道。
　　宋清和哼了一声，把桌子上的袋子拆开，里面是刚送过来不久的外卖。要不是陆澄子出了这事儿，她们早就去店里大吃大喝了。
　　这家店的东西很好吃，分量也足，但是陆澄子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

　　“那你吃点儿水果，补充点儿维生素。”宋清和把水果拼盘打开推到她面前，“蘸点儿这个蜂蜜奶油酱，特别香甜。”
　　陆澄子戳了一块草莓放进嘴里麻木地咀嚼，味同嚼蜡。
　　“还是不合胃口？”宋清和疑惑地看着她，抱怨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吃这么少你对得起辛辛苦苦送餐的外卖小哥吗？”

　　“真的吃不下了。”陆澄子扔下叉子躺回去，露出一个厌弃的后脑勺，“别催我，催命似的。”
　　“嘿你这人！”宋清和骂骂咧咧地吃完了一整份鳗鱼饭，抽了一张纸巾把嘴一抹，“要是换成我那傻逼室友，我早就抽你了！你男朋友知道这事儿吗？”
　　陆澄子沉默半晌，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宋清和震惊地看了她很久，总算是知道她为什么每天都疯忙了。
　　“为什么？”她小心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上个月。”林星野低头叼着一支烟点燃，转头眯着眼看着身旁的郭宇，“你要是敢跟别人乱传，我撕烂你的嘴。”
　　“……”郭宇脖子一缩，“可是别人会问啊，传出来的那些八卦跟明星八卦头条有得一拼，你都不知道他们讲得有多难听，说什么不信任、吵架、闹矛盾，你跟别的女生暧昧，你跟别人滚床单，要么就是陆澄子跟别人暧昧，陆澄子背着你跟别人滚床单……哥哥哥，这都是他们自己猜的！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我再说最后一遍，”林星野抓着他的衣领扯过来，眉宇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凶戾，“没有出轨，没有矛盾，你再啰嗦一句，我就把你的脸摁进锅里跟脑花一起涮。”
　　郭宇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小鸡啄米般点头。
　　林星野松开手把他推了回去，夹着烟头吸了长长的一口烟。

　　桌上的手机响了，他瞟一眼，又是陆澄子的电话。
　　他以为半个月前的几十个电话都被他拒掉后，陆澄子已经不会再打电话过来了。
　　旁边的郭宇瞪着滴溜溜的眼睛准备看戏，林星野把手机扔给他：“帮我接。”
　　“……我接了说什么？”郭宇颤巍巍地说，“我他妈能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林星野无所谓地抽着烟，“让她别再联系我了。”
　　郭宇心中默默地骂了一句卧槽。

　　“学神？”
　　陆澄子听到他的声音顿时一愣，下意识以为林星野出了什么事：“怎么会是你接电话？林星野呢？”
　　“哦，我奶奶前几天摔倒住院了，我回燕城看看她，顺便和林星野约了一顿饭。”
　　“他人呢？”
　　“他……”郭宇瞄了一眼林星野，“上厕所去了。”
　　陆澄子又问：“他状态怎么样？”
　　“很好啊，跟同学有说有笑的。”郭宇语气忿忿，不知道几成做戏几成真实，“以后你别管他了，这人不值得，有了女朋友也不知道跟别的女生划清界限，根本没把你放心上，我还以为他有多深情呢，没想到也就那样。”

　　“……”陆澄子沉默半晌，这种话放在以前她一个字都不信。只是郭宇应当还不知道他们分手的事情，按这话的意思，林星野分手后开始新生活了？
　　“和你们一起吃饭的还有其他人？”
　　“是啊，”郭宇昧着良心缺大德，“男生女生都有。”他做戏做全套，压着声音假装在告密，“跟你说，那女的都快粘在他身上了，明眼人都知道她对林星野有意思，这个渣男竟然没有保持距离，仗着异地不守男德，回头我帮你揍他一顿。”

　　“……不用了，”陆澄子疲惫地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电话里传来忙音，郭宇以为他会被林星野打死，没想到他跟没事人一样，抽出一根新的烟点上，一句话不说。
　　“哥，”郭宇晃了一下手机，“她应该……不会再打过来了。”
　　“嗯。”林星野古水无波地应了一声。
　　“……我再多嘴问最后一句昂，问完这个我以后再也不提这事儿了。”郭宇敢为人先，脸色悲壮，不怕死地问，“为什么突然就分了？陆澄子多好一女生，聪明漂亮，性格又好，你不是也爱她爱得死去活来吗？”

　　林星野烦躁地吐着烟，说：“她很好，是我不配。”
　　“可你高考的时候不是拼了命也要……”
　　林星野冰冷的眼神扫了过来。
　　郭宇菊花一紧，转口道：“我明早八点的高铁，你送送我呗？”
　　“你奶奶没事儿了？”
　　“骨头拍了片子，没什么大碍，在医院再住两天就能回去了。”郭宇说，“我爸妈和大伯他们都能照顾，没什么好担心的。你送不送？”
　　“凭什么让我送？”林星野无情地说，“我明早有课。”
　　“靠，我以为你已经辍学在家了呢……”

　　辅导员把陆澄子送回宿舍，不放心地问：“确定没事了吗？你一个人在宿舍真的能行吗？”
　　“真没事，医生说休息一下就可以了。”陆澄子笑了笑，“我会注意的，您放心吧。”
　　“要是有事儿一定要跟我说啊。”辅导员说，“找隔壁宿舍的同学也行，都是一个院儿的，互相帮帮忙而已，她们不会拒绝的。”
　　“好。”陆澄子点头。
　　“这两天要是上不了课就请假吧。”辅导员又说，“我看了你的课表，连周末都差不多是满的，为什么这么拼？提前毕业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
　　“……还好吧。”陆澄子含糊道，“我就是想快点儿毕业去帮我爸，他的公司经营非常困难，我想去帮他。”

　　辅导员看了她半晌，最后叹气道：“你出了这事儿也没见他来看你……行了行了，你自己注意着点儿，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别把自己累垮了。”
　　“我知道。”陆澄子说，“谢谢导员。”
　　宿舍里非常安静，陆澄子在自己桌前坐下，习惯性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条细纸条折星星。

　　她从网上买了很多这些专门用来折星星的纸条，比自己裁的纸条要匀称，颜色也很好看。
　　从忙碌中停下来后，学习以外的事情才能找到可以容身的脑细胞，开始控诉她对它们不闻不问。
　　想来也是搞笑，提前毕业的理由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实际上为的就是那么点微不足道的儿女情长，鬼迷心窍的时候没有一分钟为陆青云考虑过。

　　或许林星野说得对，她只是在寻找一个可靠的依赖，好让自己在无依无靠的时候不至于孑然一身，那七天她以献祭的姿态跟他胡闹，就是希望他们从此永远绑在一起。
　　不要想他。

　　——她把林星野视为全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和他们的将来，太过依赖一个人的坏处就是，当突然他离开的时候，自己没有任何倚靠，跌得粉身碎骨。
　　不要想他了。

　　——可是林星野明明那么爱她。
　　陆澄子仰着头拼命眨眼，不让眼泪流出来。
　　不要再想了。

　　——他怎么舍得不要她。
　　眼泪还是止不住，从眼角奔腾而出。
　　他们做了情侣会做的一切，如果可以的话，一毕业他们就结婚，她连戒指都买好了。
　　想到那份还未送出去就被拒绝了的生日礼物，陆澄子五脏六腑都在疼，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曾以为婚姻是他们这段感情的终点，但后来她发现其实不是。
　　分离才是所有感情的终点。
　　可他们明明那么相爱。
　　陆澄子放弃抵抗，捂着脸一次性哭个够。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约是父女之间难得的心灵感应——至少她是这样想的，陆青云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
　　陆澄子很惊讶，也有些忐忑，连忙擦干眼泪调整呼吸，谨小慎微地接听：“爸。”
　　“阆城的房子我已经退了，”陆青云开门见山地说，“你这周内找个时间回去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免得妨碍房东找下一个租客。”
　　他当真是个冷酷无情的父亲，连她鼻音这么重都听不出来。或许已经听出来了，却懒得浪费口舌关心一句“怎么了”。

　　“……”陆澄子愣了许久，“什么时候退的？”
　　“前天。”陆青云说，“我的东西已经收拾好带走了，你只管收拾你的就行了。”
　　“……哦。”陆澄子依然找不到状态，这种类似分道扬镳的感觉令她非常恐慌，“您搬到哪里去了？”
　　“鹏城。”陆青云语气冷漠，“具体在哪儿你就不要问了，反正你也没打算把自己的人生掺和进来，没这个必要。”
　　“……”陆澄子咬着唇，无言以对。

　　“就这样吧，挂了。”
　　陆澄子连忙叫住他：“爸，等一下。”
　　“怎么？”
　　“我准备辅修一个双学位，”陆澄子语气谨慎，隐隐有些邀功讨好的意思，“是经济管理专业。”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过了很久，陆青云才冷冷地吐出一句：“所以呢？”

　　“……”陆澄子说不出话来。所以，你能不能理理我，不要把我抛下？我现在只有你了。
　　“你辅修这个学位，不是为了帮我，而是为了夜里好睡。”陆青云的判断尖锐而老辣，一刀见血，“我不需要你这种惺惺作态的假仁慈，既然那几个月没能让我们父女情深，今后也没有必要在这方面浪费感情了。”
　　“……”陆澄子听着电话里断线的声音，眼神空洞——这下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