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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沉香牛肉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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竖日清晨,一阵音乐铃声在床头桌上响起,手机开了震动,嗡嗡不停的响着。 一只匀长素白的手慢腾腾地从被褥里伸出来在桌上一通摸索拿到了手机,指尖轻轻划开接通按键,将手机屏幕放至耳畔,冰冷的金属质感将朦胧的睡意驱散些许。
“喂?”
“浩翔。”一道温婉的女声自电话那端传来。
严浩翔睁开眼睛,嗓音里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妈。”
“到姑姑家了吧?”
“昨晚就到了,我昨晚本来想给你们打电话,但是我担心你们睡着了,我怕我打过去把你们吵醒。”
“我看到了,但还是想给你打个电话,听到你的声音,我也好放心。”
严浩翔抹了把脸,一手撑起身子,从床上坐直,“放心吧,妈。我挺好的。”
那头的女声温柔殷切:“嗯,记得多吃饭,不要挑食,照顾好自己,别给你姑姑添乱。”
“好,我记住了。”
“嗯,好。知道你安全到姑姑家,我也放心了。那我……”对面的声音似乎是要结束话题,然后严浩翔隐隐约约听到两声几不可查的咳嗽声,电话里传来被人刻意压低的窃窃交谈声,听得不甚清楚。
他出声询问:“妈?”
严母的声音带着笑:“没事,是你爸。”
“爸怎么了?”严浩翔问。
严母不答反问:“你昨晚有没有给你爸发消息?”
严浩翔猜到了点什么,蹭蹭鼻子,心虚地说:“没有。”
严母笑出声:“怎么没有给你爸发消息呢?你爸啊,就因为这事儿,脸臭了一早上,我还以为谁惹他了。”
严浩翔闻言垂眸,沉默半晌,才缓缓道:“我……想等他气消了。”
严母似真似假的嗔一句:“你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那个德行,死要面子活受罪,怎么都不肯拉下那个脸来——
严母顿了一下,语重心长。
——但你要知道,他气归气,对你的关心也只会多不会少。”
严浩翔起身穿着拖鞋走到窗户旁,他听着电话里的声音,眼眸像失了聚焦一样地对着虚无的空气出神的望着。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但没办法。
他清楚的明白,不是所有的为之努力都会被认可乃至支持,甚至会因为立场、观点不同而被否认及至阻碍。
但这是他的路,尽管所有人都不看好他都不赞成他,尽管那人是他爸爸。
他也要走下去。
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换了一个男人,变得厚重威严,“你要是现在回来还来得及,别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幻想葬送了你的前程。”
“好好和儿子讲话不会吗?”严母嗔怪。
“怎么好好讲?这么些年了,他还没放弃。娱乐圈水那么深,我就是不想让他去蹚那趟浑水,按我为他安排的路走不好吗?”
“爸,”严浩翔的声音中断那头的争吵,“我不会回去的。”
“你看看,他还是不肯回头。”
“行了,电话给我,我和儿子讲。”
严母轻叹一声:“你和你爸就这点最像,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严浩翔抿嘴:“妈,让你费心了。”
严母温声道:“儿子,你长大了。我和你爸已经左右不了你的未来了,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这么多年,你也没有改变的你心意。可这条路不好走——”
严母的声音低下去,“——值得吗?”
他伸出手推开窗户,温煦的和风拂过他的耳鬓,他定了定神,手插在裤兜里。
“值得。”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入耳。
事已至此,什么话都没有用了,严母放弃了劝说,“你爸这边,不要担心了,有我呢,你好好呆在姑姑家——”
“让他吃吃苦头,等到撞得头破血流才知道后悔莫及。”严父的声音打断了严母的话,但字字句句分明是冲着电话这头的严浩翔而来。
“嘟嘟嘟……”
一阵忙音,通话中断。
严浩翔叹了一口气。
以后后悔不后悔,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现在就放弃了才会后悔。
他随即看向窗外,长风骄阳,白云青空,明亮温暖的阳光沐浴在身上,空气中还带着雨后的清爽。
他伸手抹了把脸,从国外连夜赶飞机回来,时差还没倒回来,现在依旧困得睁不开眼。
“笃笃,”此时叩门声响起,严凝的声音也随之而来,“浩翔,在吗?”
“在的。稍等,姑姑。”严浩翔拉开门,看见严凝站在门前。
“在做什么呢,”严凝缓声问,“刚刚姑姑在楼下喊你,见你没应。我就上来找你了。”
他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刚刚和我妈通了个电话,聊的有些久,耽搁了。”
“那就好,”严凝点点头,“那你洗漱一下,城南开了家新饭馆,我带你出去吃饭。”
严浩翔迟疑:“去城南吃吗?”
“对,”严凝心思敏锐,状作不经意问,“怎么了?”
“今天妈妈刚给我打电话叫我不要总是麻烦你,姑姑要带我去城南吃饭,来来回回要耽误不少时间,我不能这样没顾忌。”严浩翔歉然一笑,“再者,昨天姑姑为了接我已经抛下不少工作。”
严凝听完他这番话,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看着他轻叹一声,“你啊你,怎么跟个老大人似的。”
“那便听你的,不去城南吃了。”严凝歇了这门心思,微微一皱眉,“那我去上班,早餐有人帮我买,但我不能把你丢在这儿拿外卖随便对付。”
严浩翔本来想说拿外卖凑合一下,一听严凝这么说又及时闭上了嘴。
在吃饭这一点,他总是被安排的那一方。
“这样吧,公司楼下附近有家面馆,味道不错,也干净卫生。”严凝想到一个绝佳的地方,“那家面馆你还有印象吧——沉香牛肉馆。”
严浩翔愣住,不等他说些什么。
严凝又道:“那家店和我顺路,我把你送到那个路口,你径直走过去,不出百步就能看到,那家店还是很显眼的,你应该能找得到。你觉得怎么样?”
严浩翔没再说什么,“好。”
***
冯小林屈指轻叩门扉后,便听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进”。
他心说,这次里面是真真正正的有人在了。
他边推开门往里走,瞧见办公室里还多了个人影,他估摸着还有点眼熟。
待走近,看清来人是谁,他心里咯噔一声:林莞怎么回来了?她不是才刚走两天?
冯小林不动声色收回眼神,站定,“凝姐,您找我。”
严凝点点头,“我找你确实有事,这两天我事情多,马上又要飞往唐虹市,抽不开身。我需要你帮我走一趟京大附中,而且要快。”
冯小林疑惑:“京大附中?凝姐,您要我去京大附中做什么?”
“办理转学手续。”
“转学手续?”冯小林脑子一下没转过弯来,脱口而出,“帮谁?”
严凝:“我侄子。”
冯小林忽然想起昨晚在电梯前见到的少年,他迟疑开口:“昨天晚上跟在您身后的少年,是您的侄子?”
“对,那是我侄子。”严凝面不改色, “我昨天下班的时候走得匆忙,一些工作还没了结,昨晚我去办公室的时候,不放心他一个人呆在楼底下,就顺路带着他一起去。”
“是这样啊,”冯小林吃了一惊,“可我从来没听说过您有个侄子?”
“问那么多做什么?”一道声音冷冷插进来,多少带着点警告的意味打断冯小林,“该你知道的,你会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你也别多问。”
冯小林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就知道是林莞,他两向来不对付,按平时他也不甘示弱,照旧要你来我往一番,但两人一向见好就收,更何况这是在严凝办公室,冯小林早就习惯林莞的冷言冷语,听来也不觉得恼怒,只是微微惊诧于她少见的在严凝面前的先声夺人。
像是急于掩盖一些什么事情,他敏感的从中咂摸出什么不对味的东西来。
“不妨事。”严凝抬手示意,林莞自动噤声。
反而是严凝风轻云淡地笑笑说,“你不知道也很正常,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了。”
“这样啊。”冯小林点头,“我会尽快把这件事办好的。”
“行了,你先下去吧。我有点事要交代林易。”严凝挥挥手,在冯小林转身欲走的时候,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语气平淡无奈,“还有,记得叫刘耀文起床,不要又拖到最后,早午餐兼并一顿。”
“叫他吃完饭来办公室找我一趟,我有事和他说。”
“是。”冯小林连忙点点头出去带上门。
冯小林一走,严凝将目光落在林莞身上,“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过去那点陈年旧事现如今也没几个人知道。我既然把浩翔带回来,也自有我的打算。”
林莞自知失态,低眉不语。
过了一会儿林莞还是忍不住问:“浩翔他真的回来了吗?”
“嗯,昨晚刚到。不然我也不会通知你。”严凝看她有些疲惫的面容,轻叹一声,“我不是让你先处理完那边的事再回来吗?不用那么着急。”
“出了那样纰漏,我一点也不敢耽误就赶回来了。”林莞抿嘴,“但您放心,我赶回来的时候已经将手上的事交代好了,不会出错的。”
严凝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我相信你的办事能力。”
林莞却愧疚地低下头。
“但这次我没想到,浩翔回来这件事一点风声也没有。”严凝看向林莞,声音沉沉,“连你也没有消息吗?”
林莞摇头,“我一直关注那边的动向,但浩翔回来这件事丝毫没有透露半点痕迹。”
“看来沈石安倒是下了功夫。”严凝缓声道。
“可他为什么那么做?这难道对我们不是更有利吗?”林莞皱眉思索,“再者,我记得之前您也和沈石安有过多次交涉,但他一直打太极,看似态度语焉不详好像有转圜余地,实则变相的拒绝商谈——”
说到这里,林莞眉头一锁,道出心声:“他怎么突然就愿意松手让浩翔回来了?还比我们预想的早了不少。”
“这件事,我也问过浩翔他了。”严凝摘下摘下眼镜,指尖按上眉心,“他说他也不知道。”
“浩翔也不知道?”林莞眉间的褶皱加深,“沈石安想做什么?”
严凝拿起桌上的咖啡,低头喝了一口,“不管他是要做什么,但不论从哪方面来讲,这件事对我们来说有益无弊。”
“这件事暂且放一边,我日后会派人着手调查。”
严凝将咖啡搁置在桌上,一撩眼皮,重新将眼镜戴上,眉眼间的凌厉顿时削弱不少,“内患不除,外忧难平。”
林莞抬眼,“您是说永盛那边的事吗?”
“眼下自然是永盛那边的形势更让我挂心。”严凝敛眉,“我交给你办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林莞点头,将手里的文件递过去:“我调查过了,事态发展如您所料,永盛因为“衡云湾”项目导致资金周转不灵,内部起了争执,大体上分成两派,一派支持“衡云湾”项目的继续,一派对路成卓意见很大,要求即可停止“衡云湾”项目,寻找下家挽回损失,或者是通过寻找合作伙伴从而达到融资的目的继续进行“衡云湾”项目。”
“合作伙伴?”严凝半阖眸子,语气笃定,“他不会找的。”
林莞:“为什么?”
严凝不答,话音一转:“路成卓这人野心不小,但能力平平。他父亲刚退位,他迫不及待想做出成绩以此坐稳位子。我也因此有机会能把那块地抛出去,果然正中他下怀,把目光放在“衡云湾”项目上。”
严凝端着咖啡起身走到落地窗边,目光放的长远,“我知道他想通过“衡云湾”让永盛更上一层楼。可“衡云湾”这个项目规模大,投资大,建设周期长,投资回报期长。”
“而且在这之前永盛其他项目的工程也尚未竣工,资金链自然供应不上……”林莞顺着严凝给的思路说下去,“您是算准了抛出去的。”
严凝偏头,“那块地很好,路成卓没有不拿下的理由。不是吗?”
她嘴角一扬,口吻暗含讥嘲:“可惜,总有人妄想一口吃成个胖子,最后只能把自己噎死。”
严凝转过身来看着林莞:“永盛这几年在路成卓手里规模倒是越做越小了,找银行贷款的数目也有限。要想继续“衡云湾”项目,就得找合作伙伴投资。但小规模公司无法供应这样一个项目,而大公司虽然有实力完成这个项目,但不会满足永盛给的利润,自然想要更多的好处,到头来合作伙伴吃肉,永盛喝汤。”
“到最后路成卓也是为他人做嫁衣。”林莞恍然大悟,“所以,他不会找合作伙伴。”
严凝略一点头:“依我对他的了解,他可不是什么会把便宜白白给人的好人。因此,找下家才是他最好的解决方案,至少能挽回损失。”
林莞问:“那现在需要尝试和永盛那边的洽谈吗?”
严凝挥手:“暂时还不用,先让路成卓强撑一段时间,眼下我们按兵不动,不要露出有意向的动作。这烂摊子也不是谁都愿意接的——”
严凝牵起嘴角:“先让他碰碰壁,等他着急了。我们再放出一点风声。”
林莞由心地笑了:“凝姐,你收回股份的日子指日可待了。”
严凝轻叹:“还是得一步步来,不求快但求稳,话语权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安全的。”
林莞深以为然:“如果不是几年前出了那档子事儿,哪还会轮得到路成卓横插一脚,分一杯羹。”
“几年前的事,不提也罢。”严凝将咖啡送至唇边,袅袅白汽蒙上她的镜片,“现在浩翔回来了,这至少是一个好的开头。”
林莞抿嘴:“是啊,还好他没放弃。”
“凝姐,浩翔现在在公司吗?这孩子我好久没见他了,想去看看他。”严凝问道。
“他不在。”
林莞微讶,“他难得回来,您没带他来公司瞧一瞧吗?”
严凝:“我昨晚带他来公司看过了,而且我也和他说了,他现在不方便在公司露面。”
“这会不会对他……”林莞蹙眉,欲言又止。
“他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严凝眼眸一深,“他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平静沉着,这些年他应该是遇见了不少事——”
“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我堂而皇之的将他带来公司,尽管他是我侄子,日后难免会给他留下不少谈资。”
林莞释然,露出一个笑,“是我没考虑周到,他那么要强,当年他初进长青里做练习生,也从没把自己当什么金贵的少爷,该吃的苦一样没少,也比别人努力的多。甚至在公司里也从来没喊过您姑姑——”
“可尽管如此,他到时回来恐怕也依旧免不了一些……风言风语。”林莞眼里流露出担忧,“按他从前那个性子,他怕是不能接受。”
严凝踱步走回办公桌后,随手将咖啡搁在一旁,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原木相框。
她指尖抚上相片里一个男孩的面容,声音低下去:“你也说了,那是从前。”
林莞一噎。
是啊,那是从前。
短短几年就能让一个城市改头换面,沧海桑田。更何况只是一个人?
“你以为你能想到的,他不会想到吗?”严凝嘴角的笑容讽刺,“既然怎么样都躲不过,那还不如大大方方、坦坦荡荡的。”
尽管小心小心再小心,谨慎谨慎再谨慎。但被泼的脏水,被恶意的诋毁,这些年也一样没少。
林莞显然也和她想到了一起去,于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严凝目光落在相片上。
相片中央是一个穿着白色球衣的男孩站在草坪上,一手抱着足球,眼眸如星,肌肤皎白,笑容明媚,任谁看了都是要夸上一句明眸皓齿的清秀模样。
那张像是日常的随手捕捉下的镜头,那是严凝眼里的严浩翔,她无忧无虑的小侄子。
但,那是以前了。
严凝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或许是对着相片上面的那个男孩,又像是告诫不要急于求成的自己:“再等等。”
她把相框重新放回抽屉里,身体靠在背椅上,眼眸一眯,“要不了多久,就会重新洗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