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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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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他是个少爷
宣德医院是省内唯一一家综合性私营医院,硬件设施和医护水平又比市级医院高出一大截,最难得的是这家医院的私密性和安全性,石头就被公安局老局长安置到了这里。
老局长老谋深算,仍安排警员每日前往市级医院例行“探望”,为的是制造石头仍在那里的假象,借以引诱意图杀人灭口的犯罪分子再次行刺,做好埋伏便能一网打尽。
而石头这边,老局长安排了一个便衣女警,乔装成石头的母亲,日夜守候在石头近旁,还给石头起了个石亮的假名字,特意与院方最高管理者接洽,严密隐瞒了石头的来历和伤情,对外宣称,他是本省所属的某个县级村村民,入院原因是被狗咬伤了腿。
小石头石亮转眼间就像变了个人,他在私营医院里过的简直就是神仙的日子,假扮成他妈妈的女警几乎寸步不离他的身边,就连上厕所都以孩子腿脚不灵便为由,直跟到男厕所里面,把旁人都轰出去,一丝不苟地等在卫生间隔间门外,所以他的人身安全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保障。
可是他虽然仍感恩戴德,却不再战战兢兢谦卑讨好,他终日的郁郁寡欢,有时候身旁的“妈妈”用智能手机看了好几集韩剧,忽而想起还有个“儿子”和她共处一室。
猛一抬头,多半会看到少年抱腿坐在床边,若有所思,面露苦相,姿势和神态竟和几个小时以前一模一样。
问他在想什么,他起初还会实话实说,告诉“妈妈”,他想周诺。
再后来,他懒得听“妈妈”敷衍做作的安慰话,以及与李警官如出一辙的“不要被表面现象蒙蔽”的语重心长。
于是他再被“妈妈”关心的时候,就只会抿嘴笑笑,并打那以后,尽量不在“妈妈”面前胡思乱想,甚至强迫自己假装跳脱地出去转悠。
他右手拄着个拐,披了件厚厚的棉衣,“妈妈”在身后跟着,在冬日的午后,走到院中的花园散步。
冬天里花草大都枯败秃黄,只有一些冬青松柏等常绿植物点缀其中,再加上放眼望去尽是行动迟缓统一着装的病患。
石头强拿起来的精气神也都漏光了,他兀自一瘸一拐地走着,不想说话,也不想思考,可是脑子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那个人。
他时不时地就会长叹出一口气来,郁结愁苦无从排解,哪还像个青葱少年,倒像是命不久矣的耄耋老人。
还是一次“杀时间”的午后散步,在千篇一律得有如NPC的来往人流中,他见到了江天翰。
那是一个15岁的少年人,身穿白色牛仔裤和短款轻薄蓝黑羽绒服,石头一眼便在人群中辨识出了他,不止是因为他的衣着和卓绝超然的公子气质,更是因为他的背影身形……像极了周诺。
“周诺!”
他脱口叫出声来,紧倒着拐,连跛带跳地追了过去,身后的“妈妈”都措手不及,一时间竟都没能赶上,当他再走近了些,便自行放慢了速度,直到失望地停了脚步。
不是他。
而那个少年已经感觉到了他的存在,疑惑地回过头来,石头的心情从喜出望外到大失所望,过山车似的让他感觉像是虚脱,但是在与少年四目相对的时候,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被惊艳到了。
眉清目秀,气质高冷,白皙的皮肤在阳光照耀下几近透明,凤眼流转,有几分不识人间烟火的缥缈。
尖削的下巴之上,是两片微微勾起的樱唇,鼻梁高挺,鼻翼微扩,眉宇间本是英气十足,笑靥里却夹带一丝毫不违和的阴柔。
石头出了一会儿神,不知是不是因为日有所思,他竟觉得,这副长相也和周诺有几分神似。
只是他看了一眼便不再留恋,因为眼前的人比心里藏着的那位还是逊色了不少。
而对方却出乎石头意料地对他感了兴趣,高冷的目光把石头打量了一番后,迷离的凤眼定了定,很是稀奇地看向石头的双眼,歪着头,饶有兴味地问:“你把我认成了谁?”
石头一惊,敛了敛满脸的阴霾,强打着精神致歉道:“对不起,打扰了。”
说完便想转身就走,少年却玩味地笑了一声。
“真的有人会和我长得像么?”
语气不是一般的狂妄,充分体现了他对颜值的自信,然而他的这种唯我独尊,却并不十分惹人讨厌,顶多让人不自觉地敬而远之。
究其原因,是这少年确有唯我独尊的资本,还是任谁都不容小觑的资本。
但是,仍然不及某人。
石头自然也打算敬而远之的,歉然一笑,不做回答,点头致意后便转身离开。
他走得干净利落,也就没能看到,身后的少年俊容微怒,几近怨恨地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却不知想起了什么,便又毫无过渡地喜笑颜开。
***
当天晚上,石头闲来无事就去了病人活动中心,拿了份报纸,连哄带骗的让一个七八岁的小病号教他识字,还做贼似的拐弯抹角地追问,报纸上有没有少年失踪或死亡的新闻报道。
以至于听到有人叫石亮的时候,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那人在他肩上重重地拍,他回过头去,又出神了几秒,才想起来答应:“找我吗?”
少年轻笑出声,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这想必是他能做到的最亲和的表情,他不急着回答,而是霸道地拉起石头——石亮的手,把他从钢管椅上拽起来,不由分说地往外带。
“干、干什么?”
石头深一脚浅一脚的都忘了拿拐,身旁不远处的“妈妈”也警惕地追了过去。
少年见那女人挡在他前面,不悦地一皱眉,随即又很有教养地恢复平静,淡淡地说:“这位女士,我想叫石亮到六层的贵宾室去玩,您放心,晚上十点前,我会叫人把他送回来的。”
说完就拽起石头继续往前走,全然没考虑到是不是该问问石亮的意见。
石亮妈仍然不肯让路,一瞬间女警的威仪上身,立马就从寻常妇女状态脱了戏:“不行!作为他的母亲,我有义务时刻守卫他的安全!”
作为母亲,您这套词儿也太见外了吧。
石头暗叹,女侠您就不能专业点吗?
少年凤目微睁,像是眼前的女人极不可理喻,僵持了一会儿,少年收起戾色,冷冷地一提嘴角,轻拍了几下巴掌,两个保镖打扮的西服男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石头登时傻了眼,这架势是要打架吗?少年你至于吗?
少年当然不至于,他一瞬间竟慈眉善目起来,对西服男中的一个说:“陈叔,您安排一下,给这位女士签张合适的支票。”
支票?合适的?这是哪门子交易?!
石头和他的假妈同时目瞪口呆,少年却一点也不照顾人家的接受能力,接着说:“这位女士,您大可放心令郎的安全。如果十点之后您见不到人……”少年说到这里,极冷极傲娇地嗤笑了一声,“您可以直接找尚江集团董事长要人。”
说着,他向黑衣人陈叔一扬下巴,那人便双手递过来一张名片。
石头不识字,不知道一块硬纸上那些镀金字体的份量,他的假妈却扫了一眼便瞠目结舌,下意识地摸向衣袋,想要打电话回局里,如实汇报再请求进一步指示了。
***
石头一头雾水,只知道眼前这位少爷不太好惹,所以他被少爷一直拉到这高级住院楼的最顶层,见他的假妈都没敢跟过来,他便识时务地任人摆布了。
这一任人摆布可就见着大世面了,石头没想到这皇宫一样的住院楼里。
最顶层竟然还藏着个天宫,石头的眼睛都不会眨了,脑袋像上了弦一样来回乱转,嘴巴自打下了电梯就没闭上过,就像惊叹一声便瞬间石化了似的。
少年见石头这副模样甚是满意,不动声色地笑了一笑,然后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把石头带进一间足有三十平米的……卧室?
这病人住院的地方,怎么还会有五星级宾馆标准的总统套间啊?
——当然,石头并不知道什么叫五星级宾馆标准的总统套间,用他的话说就是,这是供神仙住的房子吧?
“这一层都让我爷爷包下来了,除了最东边的手术室,还有隔壁的特护病房,其他的地方,你可以随便进出。
“这是我的房间,嗯……你想玩什么,先和我说一声,我同意了之后你就可以玩了——不过我不同意也没事,叫陈叔照着我的东西再给你置办一个就行。
“唔,你喜欢玩什么?石亮——哎,这名字怎么这么土?和你这个人一点都不配。”
石头的嘴角忍不住地抽搐,乍一看像是极蛋疼的笑到抽筋的表情。
“还有你这腿……”少年垂下眼帘,极嫌恶地看着石头的左腿,绷带包裹的位置在裤筒下鼓出老高,“这包扎的叫什么玩意儿?!待会儿叫我们家的特护给你重新包扎。”
“别……”石头终于恢复了拒绝别人的能力,却在少年困惑地看向他的时候,顿感自己犯了滔天大罪,“不、不用了,我怕疼。”
怎么能让别人看伤口呢,一看不就发现是枪伤了吗?
他本以为这拙劣的借口糊弄不过这位少爷,少爷却心照不宣地一抿嘴,接着是极其鬼魅地一笑,说话的语调竟透着一种宠爱的意味:“跟我一样。”
“啊?”
“我也怕疼。”
石头见他歪着嘴角,脑子里平空想起一个神话人物:
狐狸精。
他不由得吞咽了口唾沫,却发现嘴巴里干涩得很,在对方近在咫尺的肆意打量下,他感觉就像捧着个灼人的日头。
“咳……那个,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江天瀚。”
“江……”
“江天瀚是谁?你想这么问吗?”少年突然笑得很开心,石头自觉没做出什么蠢事——如果发愣不算蠢事的话——怎么就把他给逗乐了呢?
“江天瀚啊,是江耀祖的孙子,江耀祖呢,是尚江集团的董事长。”
少年调皮地笑着,因为冷艳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即使他在毫不矜持地宣泄自己的得意,且任性得明显忘了形,言谈举止间也丝毫不显世俗,反而给人一种“千金难换美人笑”的受宠若惊之感。
石头很想问尚江集团是干什么的,但是他察言观色,觉得能让美人如此自居的营生,想必是个很了不得的营生,要是连这种了不得的营生都不知道是什么,肯定是件很丢人的事,更可怕的是,一定会被美人嘲笑甚至怪罪的。
而美人却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于是郑重地解释道:“尚江集团是国际知名上市公司,和很多国际财团都有利益牵扯,我们家啊,什么都做,最有名的就是房地产、影视传媒,还有进出口贸易——哈哈,你是不是听不懂?你傻傻的样子真可爱!”
石头又尴尬了,极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搜肠刮肚地想着如何转移话题,这才想起问出一直耿耿于怀的疑惑:“少爷——哦不,江天瀚,你怎么知道我叫石——咳咳——你怎么知道我叫石亮的?又怎么知道那女的——呃,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我妈是我妈的?”
这个问题关乎石头的生命安全,等待答案的时候,他不禁绷紧了后背。
而让石头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了“少爷”二字的少年显然没学会对身边人察言观色,他回答石头的问题前,先纠正了一个称谓问题:
“不要叫我少爷,那是下人们叫的,也别叫我江天瀚,那样就太生分了,你就叫我……”少爷咬着下嘴唇沉吟了一会儿,然后一打响指,说道:“你就叫我sweetie吧!”
“思……微……”石头不明其意,可是凭借对母语的直觉,他得以准确地判断,“思微提”定是个洋词儿。
“我就叫你石头……”
呀呀学语的石头突然怔住了,额头瞬间溢出一层冷汗。
而sweetie却没有丝毫察觉,继续说道:“石头这个名也很土,但是比石亮要可爱得多。你说呢?小石头?”
石头只得蛋疼地干笑几声,脑子里已经百转千回了好几个弯,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就突然像美女蛇一样缠上身了呢?
还有,叫自己小石头,是起昵称碰巧了,还是在暗示他知道石头的本来面目?
“因为我查过小石头的病历啊!”
石头心下太过慌乱,以至少年终于言归正传,他都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啊?”
“我是说,我叫陈叔查过你的病历,所以知道你叫什么,老家在哪,得了什么病。”
“……哦,”一滴冷汗从石头的头顶流到了后脖梗子。
“你、你为什么要查我?”
“因为我喜欢你啊!”少年歪着头,又调皮地笑了,“今天下午一看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
“……”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弟弟了,咱俩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要同年同月同日死!”
言罢,少年一脸的凛然,伸出右手,当仁不让地抓起石头的右手,就像那本就是归他所有。
石头大气都不敢出,暗自期盼着他的那个假妈能中点用,赶快上来救他出去。
他心想,这祸惹的,还真他妈的香艳。
哎,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