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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9 ...

  •   19 深夜暗杀

      石头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当回事过。

      警察把他安置在市里最大的一家医院,取出小腿里的子弹,护理好全身的伤,护士又帮他擦过身体,洗了头发,换上干净的病号服,暖气烘得他的脸蛋红扑扑的,一日三餐管够,吃得营养又丰盛。

      护士姐姐一会儿一察房,一会儿一换药的,石头听话得近乎木讷,别说油腔滑调见谁调戏谁,他甚至除了答护士的问话,多一句都不敢吭声,大气都不敢出。

      他就像只被驯服了的猴,误入了文明世界,体味到暖心窝子的人情味,又实实在在地解决了温饱问题。

      他便果断抖落掉一身的野性,时刻保持着一种笨拙的随和以及呆板的讨好,生怕被再次扔进蛮荒野林里。

      他从没有想过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这种突来的幸福冲击力太大,把他撞得有点晕,人之常情地就患得患失起来,除此之外,他还难以控制地感到一阵阵心酸。

      这么好的日子,要是周诺也在该多好。

      于是不止一次,有人看到石头端着热乎乎的饭菜,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吧答吧答地掉眼泪,就好像面对家常饭菜就感怀神伤了似的。

      “没事没事,我哭一会儿就好了。”

      石头没心情解释,又着实不好意思,于是就总这样敷衍围观他的人。

      已经过了一个星期,还是没有周诺的消息。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警察对周诺的安危不够关心。

      负责与石头接洽的还是李警官,他每天都会来医院看望石头,例行公事地了解一下他的身体状况,再走过场一样问他几个不知道被问过多少次的问题,做好记录后,他便告辞离开,一点都没有透露案情进展的意思。

      他一个流浪少年,对象征社会正常秩序的警察叔叔,敬畏之情是超乎常人的,警察的一切安排都是金科玉律,他是断然不敢忤逆的。

      可是有一天,他实在忍不住了,李警官将要离开的时候,他壮着胆子叫住了他:“李警官?”

      李警官重新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好,用眼神示意他有话快说。

      “周诺……有消息了吗?”

      李警官眉头皱了皱,又迅速舒展,用一贯低沉的声音说道:“还没有,我们找到你说的小庙了,那里没有人。”

      “人贩子跑了!”

      石头情急之下说了句废话,李警官嘴唇微抿,没有回应。

      石头激动的情绪冷了冷,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警官,你们一定要、要追查下去啊!那些人贩子就是畜生,把人肚子里的零件挖出来卖,就算不是为了周诺……”

      石头眼看着李警官黝黑的脸上神色又暗了暗,于是赶紧换了说辞:“你们、你们不会不管他的。”

      末了,他又向前倾了倾身子,试探性地找补:“对吧?”

      李警官表情复杂地观察了他一会儿,然后清清嗓子,义正词严道:“小兄弟,你可能对我们有点误会,我们对群众一视同仁,不会因为周诺是嫌犯就不顾他的生命安全,再说,我们巴不得找到他呢,这样一来,两个案子就都能破了。”

      石头顿时不悦地皱起了眉,李警官明显话里有话,在他的认知里,周诺根本就不是嫌犯,而是坐实的杀人凶手,石头想开口为周诺说几句公道话,而李警官像是猜诱他的心思似的抢先道:
      “小兄弟,给你提个醒。”

      “嗯?”

      “不要被表面现象蒙蔽。”

      “怎、怎么讲?”

      “人贩子也许真的想要卖他的心脏,但是他不一定是受害者。”

      “什么意思?”石头因为听到太过意外又极不中听的话,不由得绷紧身体,语气也生硬起来,“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可是李警官只是轻挑了挑嘴角,对石头的愠怒熟视无睹,说了句“回见”,就站起身离开了。

      ***

      像是刻意为之似的,李警官自打那天撕破了脸,就再也没在医院出现过,只有那天晚上和他一起询问石头的女警,隔三差五地来看看情况。

      石头渐渐地对警察失去了指望,日子一天天地过,他心里的惶恐就与日俱增。

      他强迫自己乐观一点,一遍遍地对自己说,周诺还在人贩子手里受苦,他要快点康复,然后去找他。

      可是午夜梦回或是冷不丁地一走神,一个可怕的想法就会像冰锥一样直刺他的神经。

      周诺已经死了吧?!

      心情的忐忑不安让他对所处的安逸状态深恶痛绝,他痛恨自己的懦弱无能,眼前的温饱和安全都是周诺用生命换来的,他怎么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呢?

      然而他现在身处的环境并非如他所想的安全。

      ***

      那件事发生在凌晨两点左右。

      石头拖着一瘸一拐的腿,蹭到卫生间小解,走出隔间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嘴。

      那封口的毛巾不知道被什么液体浸泡过,石头只感觉刺激性极强的气味呛得他头痛欲裂,他徒劳地挣扎了一会儿,毛巾里的液体很快就渗入了口鼻,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最后,他把游丝一样的意识集中到眼皮,努力不睡过去,恍惚间,他感到身体向后倒了下去,偷袭他的男人把他打横抱了起来,在闭上眼睛之前,他隐约看到,男人的额头上趴着一只蜈蚣。

      “疤、爷……”

      ***

      “你是说,你看到王猛试图用刀攻击石头,才开的枪吗?”

      公安局的审讯室里,局长正亲自审问警员李志斌。

      三十五六岁的李警员一改在石头面前的威仪冷漠,变得有些焦躁和憔悴,他双手举起后又重重落下,无奈地回答:“头儿,我都说过多少遍了,是这么回事!我晚上闹肚子,就爬起来上医院,然后看到那个男人……”

      “王猛?”

      “对!额头上有疤的那个!我看到他抱着石头往外跑,我就叫他站住,他反而跑得更快。我一直把他追到院子里,他可能想到再跑下去会被人看到,就趁着黑灯瞎火的,拿出刀来要往石头身上捅,我一着急就……就开枪了。”

      李志斌一口气说完,紧张地看着他们领导,五十开外德高望重的老领导,皱着眉沉吟思索,好久都不说话,实际上他并不怀疑李志斌,只是一件事让他很难办。

      “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神色凝重地看着这个颇受各方器重的后辈。

      “怎、怎么了?”

      领导露出牙疼的表情,说话的语气有点像呻吟:“可是……监控器没拍到啊!”

      他的意思是,监控器没拍到王猛举刀以及李志斌开枪的画面,所以李志斌的话就显得口说无凭。

      李志斌的人品和警德在局里是有口皆碑的,但是如果没有客观证据,自己人还好说,上头要是察下来,再口口声声说李志斌开枪是正常执法,就难免包庇之嫌了。

      于是老局长忍痛道:“小李啊,你……你先回家休息几天吧。”

      “啊?这……不行啊!”

      “有什么不行的?”

      “案子还没破呢!”

      “你都干了多少年了,还不懂规矩吗?!”局长瞪起牛铃一样的眼睛。

      李志斌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他当然懂规矩,说是规矩,实际上是铁铮铮的纪律,他无疑是被怀疑了,说休息是好听的,实际上,他是被停职查办。

      “那、石头怎么办?”李志斌无力地问道。

      后辈的责任心让老领导很是欣慰,他郑重地回道:“我们会把他安排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话语里暗含的意思是:你就放心走吧。

      可是李志斌继续不放心地追问:“什么地方?”

      老领导一皱眉:“现在还不知道,再说,已经让你休息了,还问这么多干什么?”

      言下之意,尽显老领导对后辈的良苦用心:你已经惹了嫌疑,为了你自己好,就别再多问了。

      ***

      石头是在梦到疤爷把他按在菜板上,对他举起菜刀的时候,生生地被吓醒的。

      当他大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来,瞬间觉得两眼发黑,又晃晃悠悠地仰躺回去。

      护士和女警闻声都探身过去,石头定睛看了看她们,茫然地问道:“我……还没死吗?”

      女警轻笑一声,安慰道:“没事了,但是挺危险的,幸亏我们老李……”

      话到嘴边,女警一皱眉,又给咽了回去。

      “怎么回事……”石头脑袋里荡漾的一头雾水突然游出一条大黑蜈蚣,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疤爷呢?!”

      女警愣了愣,然后恍然道:“你说的是王猛吧,那个人贩子?”

      “对,他好像要把我带走,他肯定知道周诺在哪儿,你们快去问他!你们抓到他了吧?别让他跑……”

      石头滔滔不绝的话在女警越来越严肃的表情下渐渐退潮。

      “怎么、怎么了?”

      “石头,王猛想杀你,我们的人已经把他击毙了。”

      ***

      阴森的地下室里,看门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打开走廊尽头的大铁门。

      “哗拉”一声,铁门大开,彻骨的阴冷和煞气扑面而来,毫不客气地撩起来人的一层层鸡蛋疙瘩。

      训练有素的冷艳女警都不由得通身打了个哆嗦。

      看门老头儿耐着性子说:“快点啊,别惊扰了他们。”

      这话说的,女警不禁有点花容失色。

      她在门口探头看了看,那一张张长方形的白布在灯影下隐现的褶皱,含蓄地勾勒出下面一具具尸体的轮廓,女警不由自主地脑补之前看过的电影里的诈尸情节,不禁又是一振哆嗦。

      晚上肯定要做噩梦了,于是她难以扼制对石头的嗔怪,一推石头的肩膀,冷声道:“不是想看看他吗?进去吧。”

      石头歉然地对女警一鞠躬:“麻烦您了。”

      “小伙子,左边数第二个,就是他。”看门人说话的声音有点哑,语气有点撩闲。

      石头冲他点了点头,然后郑重而恭谨地向着疤爷——王猛的尸体走去。

      掀开白布的瞬间,他以为疤爷会突然睁开眼睛,骂他一句兔崽子。

      他睡得有点不舒服吧,眉毛皱得那么紧,连额头上那条蜈蚣都蜷成了好几段似的,本来土灰土灰的脸,现在苍白得像是一层墙皮,嘴唇没有闭紧,石头无端地觉得,疤爷还有什么话没有对他说。

      他好像来得有点晚了。

      “疤爷?”

      他失口叫了一声,然后真诚地等待对方回应。

      听警察说,疤爷的本名叫王猛。年轻的时候是矿工,后来因为得了“尘肺”,被煤老板打发回家了,之后就去了一家幼儿园看门。

      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不争气,学人家吸毒,还欠了外债。疤爷于是就做了一帮人贩子的跟班。

      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人口拐带和器官买卖,但也从非法交易中分得了大量赃款,且知情不报,所以仍属直接嫌疑人。

      “疤爷?”

      石头又轻推了老男人的肩膀,这一触碰,就像大坝开闸一样,一个月以来,与疤爷相处的点点滴滴,都随着脑子里的洪水过了一遍。

      他是第一眼见到石头,就扇了他后脑勺,笑着说“这小子像我孙子”的疤爷;

      他是背着方哥给石头肉吃,让他趁没人的时候靠着火炉打盹的疤爷;

      他是爱听石头讲笑话,又会给石头讲大道理的疤爷;

      他是劝石头远离是非,在他抽血后给他炖鸡汤的疤爷。

      这个经常骂石头,却时不时戳石头心窝子的疤爷,竟会跑到医院来杀他!

      石头说不清自己是被什么怂动,竟然伸出手去,抚平了疤爷紧皱的眉,又留恋地抚摸疤爷额头上的大蜈蚣,豆大的眼泪,就在这时候,滴落到少年的手背和死人的脸颊上。

      “疤爷,您醒醒啊……”

      女警一脸嫌恶的表情突然怔住,少年的哽咽声让她有点恍惚。

      “疤爷,您、您人都来了,为啥不……为啥不告诉小石头,周诺在哪儿啊?疤爷,您快起来吧,小石头还想孝敬您呢……您告诉我啊……周诺,周诺在哪儿?”

      少年的哀求和悲泣,就像不甘往生的游魂一样,在阴冷的地下室里久久地逡巡。

      “疤爷,您快说话吧,您要是也不帮我,小石头、小石头就找不着周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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