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万水，只为等你归来》苏染岸

2、一

　　杜，你可曾记得2005年的那个夏天？
　　我拿着一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带着一个大大的，甚至有些破旧的行李包，只身到了Z城。
　　当我下了火车，出了站口。这个城市陌生的气息让我感到那般恐惧。
　　人山人海。
　　每个攒动着的人头，都带着这个繁华城市特有的表情，那就是：疲倦。
　　他们微微皱着眉头，眼睛下面是浅浅的黑。
　　我握紧行李包的提手，低下头，告诉自己：我要好好努力。在这个城市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那个时候的我，壮志凌云，对一切都有着最美好的憧憬。
　　我留着清汤挂面的头发，不施粉黛。
　　你说，我们初次邂逅的时候，当我仰起头望着你，我的眼睛里甚至还会有星星点点的光亮在闪耀。那种看起来带着一丝朝气，一丝清新，却又微微迷蒙的眼神让你沉醉，所以你只看了一眼，你就爱上了我。
　　——真的是爱。
　　不是喜欢。
　　你全家都是虔诚的佛教徒，你告诉我，你坚信我们上辈子一定有着未了的缘。所以这辈子，你只见我一面，便那般坚定地想要终生。
　　我不置可否。
　　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个时候，我已经在这个城市呆了整整一个月。
　　我在学校的宿舍，和三个女生挤一个房间，为了不给家里负担每天一有空就出去找工作。最后只在一家酒吧里找到了一份服务生的工作。虽然工资不是很高，但是勉强能够负担我的开销。
　　酒吧里龙蛇混杂。
　　什么样的人都有。
　　那些人在酒后丑态百出，都是我不曾见过的模样。
　　有人哭，有人笑，还有人拉着朋友大喊大叫。
　　酒后的世界虽然杂乱不堪，但是所有事情都可以变得简单一些，诚实一些，也快乐一些。
　　就在我打工的第三天，我遇见了你。
　　那个时候，你一个人来喝酒。
　　你的父亲在半个小时之前指着你的鼻子骂你没有出息，你心灰意冷。
　　你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
　　你喝酒的样子很好看。灯光下，你的侧脸带着微微的柔光，你的动作优雅却又冰凉，让人不敢靠近，可也移不开目光。
　　我远远地看着你。
　　我觉得你很特别，和那些来酒吧喝酒的人都不一样。不仅仅是因为长得好看，也因为你有一种很忧郁的气质，像极了当年爆红的《流星花园》里周渝民扮演的花泽类。还有一点，那就是从头到尾，哪怕你已经喝了十几杯的烈酒，你的表情至始至终都那么安静。
　　所以我好奇了。
　　我一直关注着你，想要看看，就是这样一个人，到底什么时候会露出破绽，卸下他冷静的面具，在酒精的怂恿下，变得狼狈不堪。
　　但是，你却放下酒杯，挥一挥手：“服务员，买单。”
　　“啊晰，去结账。”调酒师推了推我。
　　于是，我走到你面前，轻声说：“先生，总共是560元，谢谢惠顾。”
　　你从口袋里掏出皮夹。黑色的，看起来质感很好的样子。只是我不认得上面的那个牌子。
　　“不用找了。”你从皮夹里抽出六张一百块的人民币，对我说。
　　接着你站起来。
　　接着，我们有了第一次的对视。
　　也就是这次对视，你看到了那种你所说的，看起来带着一丝朝气，一丝清新，却又微微迷蒙的……我的眼神。
　　那种……让你只看了一眼，就不可自拔爱上我的……眼神。
　　只是，我却不曾发觉，我无心的一眼，就牵扯出了一段纠缠不休的爱情。
　　所以，这世间的情感，究竟是有迹可循，还是无迹呢？

　　后来你开始频繁来酒吧。
　　每一天，固定的时间，固定的位置，然后，喝固定的酒。
　　你虽然心里对我有意，但也不是那种可以放下身段，去锲而不舍追问女生电话的男生。所以只好用这种笨方法，想要引起我注意。
　　——我自然注意到你。
　　第一天你来，我就注意你了。
　　只是，仅仅是注意罢了。我的心里并没有打算和你发生些什么。
　　在我看来，人就应该现实一些，那些嫁入豪门，飞上枝头成凤凰的故事，在我们的世界，除了美若天仙的女明星，也只剩下了那些有内涵有才干的聪明女人。
　　可惜的是，我顶多算得上清秀。也没有那些多余的心思去算计爱情。
　　步步为营。
　　直到有一天你终于按捺不住，状似无意对我说：“给我你的电话。”
　　给我你的电话。
　　你说。
　　没有用疑问句，而是很肯定地对我说：给我你的电话。
　　就好像是命令。
　　你的心里虽已是兵荒马乱，但是丰富的人生阅历使你的表情依旧云淡风轻。
　　后来，你教给我，你说：“人的心和口，永远是不一的。因为人心底有着无穷无尽的欲望，但是这些欲望并不能够全部实现。所以，当一个人渐渐成熟后，他会意识到这些，并学会将欲望深藏心底。这便是人所谓的自制力。也是一种面具。”
　　你说得很对。
　　我也有所谓的面具。
　　尽管在你问我电话时，我的心里有那么一丝丝的欣喜，可是我的脸与你一般没有表情。
　　“对不起先生，请问……服务生有要给客人电话的义务么？”
　　你轻笑：“如果不是站在客人的角度呢？”
　　“那么是……什么角度？”我故作无知。
　　“我希望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
　　或许是多天来的试探让你失去了耐心。或许是我的装聋作哑让你厌烦。
　　所以你索性捅破了薄如蝉翼的那层纸。
　　“如果是站在这样的角度，我总可以要你的电话吧？”
　　“谢谢你。”
　　我收起酒瓶，话语里的含义再清晰不过。
　　真是好笑，我凭什么要和你谈恋爱？
　　骄傲如我，最见不得男生仗着一点姿色，把自己看成天下女生的梦中情人。

　　第二天你没有来。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甚至到了一个礼拜之后，我还是没有看到你的踪影。
　　我的心里有着淡淡失望。
　　原来你是那般不堪一击的男生。
　　抑或者，我只是你众多猎物中的一只，猎得到就带回家吃掉，如果失败，那也无关痛痒。
　　这么想着，我觉得很不舒服。
　　女生那般奇怪。
　　有的时候拒绝并不是讨厌，只是自抬身价罢了。怎料，身价抬得过高，反而放走了一条大鱼。
　　“小姐，买单。”不远处一个长得肥头大耳的男子将手举起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回过神来，走过去：“先生，一共是678元，谢谢。”
　　“多……多少？”
　　他看上去喝了不少，整个人摇晃着想要站起来。醉眼惺忪。
　　“一共是678元，先生。”他的脸让我想要作呕，不由得加大了音量。
　　“呃~”他打了个饱嗝，酒气很是浓重。“六百……七十八。六百……六百……我的皮夹呢？恩……找到了。”
　　他从皮夹里拿钱给我，我接过来，怎料竟被他趁醉握住了手。
　　“小姐……你……多少钱啊？”
　　他摇晃着问，右手拿着皮夹，左手则紧紧握住我的手腕，吃吃地笑起来：“我有得是钱，你要多少……都有！你看，你看呀。”
　　他把皮夹打开来给我看，我想趁机拿了钱回去，却不料他的反应太快，拉住了我的衣角。
　　我觉得受辱，急急想要挣脱，无奈他的力气比我大，借力将我拉入了怀中，一张飘着酒气的血盆大口狞笑着向我逼近。
　　“阿国！阿国！”我着急得大叫保安的名字。
　　阿国听见，忙跑过来，试图想要拉开他，但是无果。
　　这醉鬼喝了不少酒，此刻借着酒劲，力气竟大了不知多少杯，那手就像是用胶水黏在了我手腕一般。
　　我慌张极了，好在老板就在不远处，他见惯这些借酒发疯的酒鬼，只挥了一挥手，阿国和几个安管就很有默契地将他扔出了酒吧外。
　　“这也是你能胡闹的地方？哼！”隐隐约约听见阿国对那男人骂了一句。
　　“你……你让那小妞给我等着！”男人像是挣扎着要爬起来，但又似被阿国推到在地，屁股与地面撞击发出巨大的声响。
　　“等……等你的头！呸！”
　　阿国啐他一声，转身离去。

　　后来我很快就忘记了这个醉汉。
　　酒吧每天都有这种人出现，如果每一个都要大惊小怪，那我们许是不要过了。
　　再后来，很快到了下班的时间。我收拾好包包，如往常一般和大家道别，步行回自己租来的小出租屋。
　　——那是一个很小的房间。不过十平米左右的样子，有些破旧，但是价格也算是便宜，每个月只300块。再加上离酒吧和学校都近，所以我对它还是满意的。
　　街道安静得可怕，偶尔有一两辆车子经过，也是迫不及待地飞奔。我沿着熟悉的大路，夹紧包包，低下头，快快地走。
　　风清冷吹过，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缓缓蜿蜒心底。
　　——不论在哪里，不论是什么样的世道，总是有因为落魄而不择手段的人的。如果遇上抢劫的，这街上空空荡荡，真不知道要如何才好。还是早些回去吧。
　　这么想着，我又加快了脚步。
　　却因为太过忐忑，我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一双满带欲望的眼睛。
　　“小贱人！”只听这么一声咒骂，有双大手罩上我的嘴巴。熟悉的酒气让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是他！
　　………………
　　“你……你让那小妞给我等着！”
　　………………
　　耳边他发狠的话阴森森回响，我瞪大眼睛，死命挣扎。
　　但是我的力气怎么大得过他？更何况喝醉酒的人神志不清，力气比常人又大上了几分。即便是阿国那样强壮的男子，刚刚也是和别人一起，才能把他扯出酒吧外的。
　　怎么办？要怎么办？
　　我慌张极了。
　　我只是一个从小城镇来的乡下女孩子，那个花一小时就能逛完的小镇，所有人都互相熟识，没有人想到要教我，倘若遇上了如今这种情况，要如何自保。
　　除了挣扎，拼命挣扎，我想不到其他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