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旧物落尘 ...

  •   这是一把极好的弓。上等木料上刻着些朴素但精巧的纹样,质感细腻,握在手中很是舒适。弓弦绷得很紧,但已有轻微的磨损。整把弓看上去已经有了些年代。
      姜白州摩挲了一阵,架上一支箭,稳当地拉开弓。一松手,一道黑影迅捷地窜向前去,正中红心。
      姜白州面无表情地又取了一支箭。还是正中红心。
      瞥见箭筒已空,他几不可察地轻叹一声,却仍握着木弓。
      “王爷。”身后脚步声响起,“应天府那边消息说,江学士怕是要不好了。”
      姜白州这才回过头:“怎么回事?”
      “江学士似乎身中剧毒,太医也无能为力,只能勉强吊着命。”
      “皇上知道吗?”
      “不知。”
      身中剧毒,太医都无能为力?姜白州皱了皱眉。
      “是长沙任姑娘干的?真是胡来!”姜白州冷冷吩咐,“写信过去,叫她不要轻举妄动。没我的命令不许随意行动。”
      “是。”
      姜白州摇摇头,厌恶地说:“算了,还是我自己写。黄毛小丫头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
      这姓任的丫头是他见过最难对付的盟友,她向来不把自己的命令当回事,必须好好措辞一番她才肯听。要不是因为长沙任氏的帮助实在太大,贵为亲王的他怎么会咽得下这口气。
      “你再去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姜白州烦躁地说。
      弄死江远,还真是那个姑娘能做出来的。他虽然也希望除掉江远,但如此贸然行事甚是不妥,顺藤摸瓜,保不准会摸到自己。
      “皇上身边还有什么异常?”
      “据说湖南一带匪祸又起,陆将军去长沙府了。属下想,这似乎太巧了点……”
      “什么?!”姜白州大惊失色,“陆周行去长沙府了?”
      姜白州几乎可以肯定,陆周行此行是为了给江远寻找解药。陆周行以前在长沙府呆过,知道长沙任氏的事情并不稀奇。
      “我早就听闻那姓陆的和江远是旧识。这么多年来想必是假意分庭抗礼,实则为了转移皇帝注意,不让他有所怀疑。呵,什么世代忠良的陆家,陆老将军辅佐奸人上位,陆小将军和江远合谋篡权,好一个世代忠良!”姜白州冷笑道。
      他本想要趁姜白华怀疑陆周行、江远图谋不轨时伺机拉拢两人,可怎料这两人却是真的想和他争夺皇位。
      姜白州想到这里,皱眉自语:“陆周行和江远都不过只是臣子,身上可是半分皇家血统都没有。即使手中权力再大,如何令天下人信服?”
      突然,他脑海中仿佛一道闪电划过,接着急切地问道:“江远是不是也知道前皇太孙的事情?”
      他的那属下不出所料地缓缓点了点头。
      姜白州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如此……江远,你的算盘打得真好啊……”姜白州咬牙道。
      他不再说话,低头把玩起手中的木弓。这把弓其实大有来历。那是当他还是一个皇子的时候,由于在武术训练中比别的皇子表现得都要优秀,他的父皇特意命御匠打造的。多好的弓啊,几十年过去了还是这么好使,表面那些精美的纹饰在当今都属绝品。
      当年他就是带着这把弓,在秋猎中赢得了大臣们的喝彩,也是带着这把弓,手把手地教小小的姜皖如何搭弓射箭。父皇赏赐自己的其他东西都已不在,唯独这把弓,代表着他只给予了自己的认可与骄傲,陪伴他走到今天。
      “看好皇帝和江远、陆周行那边,务必在他们之前找到前皇太孙。”姜白州走到门边,随手将那把木弓扔在落满灰尘的角落,“一旦有怀疑的人选,格杀勿论。”
      “是。”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练武场。吱呀一声,门关上了,空旷的大厅中陷入彻底的寂静。只有那把木弓震起的陈年的尘埃在空中无声地四散飞扬,一点点地,又落在了木弓之上。

      自中了毒箭后,江远先是身体状态急剧下降,半死不活地昏迷了过去,后来,在太医的拼命帮助下才慢慢好转。大概在陆周行已到长沙府之后,他已能短暂地在户外活动了。
      这几天,从京城陆府来了一位自称姓赵名和字温明的年轻男子,说是前来处理陆周行在应天府遗留下来还未处理的事务。但其实江远心里也清楚,这分明是陆周行提防自己趁他不在做些什么。
      这天,江远倚在塌上,和赵和下着闲棋,随口问道:“赵管家虽只是自称是陆府的管家,但我看来,你的地位可不低哪?”
      “江学士说笑了。”赵和温和地回道。
      “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打哑谜有什么意思?”江远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想必在政事方面,你是行之的军师吧?”
      赵和默认地笑了笑。
      江远哼了一声,重重地下了一子:“他倒是很信任你啊。”
      “江学士哪里的话。身为陆府之人,赵某尽全力相助陆将军乃是本分。”赵和自若道。
      “你这样说话,累不累?”江远恨不能瞪死他。感情行之这几年八面玲珑的斡旋之计,都是这家伙教的啊?
      赵和失声笑了。
      “江学士,昨天府上卫士汇报说,发现了疑似徽王的人,现在已不见了。”笑毕,赵和正色道。
      “哦。”江远应了一声,却好像毫不在意似的岔开话题,“你是怎么和行之认识的?”
      赵和愣了愣:“这……从先父开始,我家就在陆府做事了。”
      “哦——”江远随意瞥了他一眼。不知怎的,赵和总觉得这眼神中含着几分杀意。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替他参谋政事的?”
      赵和笑道:“这种事我怎会记得?江学士问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看你不像是个好人。”
      赵和的笑容抖了一下。究竟是谁不像个好人啊?
      “我记得行之以前性格挺好的,怎么这些年闷了许多?是不是跟你学的?”江远面不改色地继续问道。
      “不过是陆将军经事多了,性子更沉稳了些,这不是好事吗?”
      “当然不是。他以前多可爱啊。”江远哼了一声。
      赵和默默不语。
      江远似乎这才想起正事:“哦对了,你刚才说徽王是吧?”
      “……”赵和手一抖,一步棋差点下错位置。江远不由得笑出了声。
      徽王想造反看来已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想必也知道姜白华此行的真正目的。但若他也通过某种途径发现了自己搜集当年前皇太孙信息的线索,就也能想到其他人都会想到的事情。若说之前他还可能有意拉拢自己,现在的他恐怕是希望除之而后快了。
      等等,若是这么说,之前那件事自己一直觉得不对劲。宫宴被刺之时,那些人假意说是行之要找他,但只要他和行之有了眼神交流,这个计谋自然就会落空,姜白华再蠢也蠢不到连这都不知。
      而那时,徽王正好在一直与行之攀谈。
      江远暗暗冷笑。若是如此,恐怕再之前的那件事……
      “程涛。”他唤道。
      赵和呆呆地问:“你在叫谁?”
      下一秒,屋梁上跳下来的人差点把他吓一跳。
      江远很是得意:“怎么样?是不是比你们陆将军还厉害?——程涛,你去查查那天那个侍女,她怕是徽王的眼线。”
      程涛应下,看也不看一脸震惊的赵和,转身离去。
      “对了,当年行之随陆老将军出征时,有没有带着你啊?”江远再次转移话题道。
      “自然不会,我和陆将军只有小时候和最近几年在一起呆着,中间这么长时间一直……你笑什么?”
      “笑你这步棋。下得真差。”

      长沙细雨初歇的傍晚,空气中的寒意一丝丝钻进骨头。
      长沙任氏?听闻那几个匪徒自报家门,陆周行心中一凛。
      他走上前去,双手在胸前抱拳,朗声道:“原来是长沙任氏,失敬失敬。在下三人并无恶意,怕是其中有些误会,胆请各位提点一二?”
      一个匪徒剜了他一眼:“你又是谁?”
      陆周行恭恭敬敬地回答:“在下江行,是一个行商。”
      那人冷哼一声:“这里没你的事。”他的目光落到陆周行身后:“你就是李大黑吧?”
      李大黑早就憋了一口气,这时怒道:“爷爷在这里,小毛贼们,有什么屁要放?”
      下一秒,那匪徒抽出长刀,便向他们冲来。陆周行眼疾手快地拔出藏在衣下的佩剑,一把打飞了他的武器。
      那人于是不再动作,也示意周围的人站好。
      “行商?”他冷笑着,上下打量了陆周行一番。陆周行默不作声,只是稳稳握着剑柄。
      “你让开。这是李先生和我们长沙任氏之间的私事,不管你是什么人,也轮不到你来插手。”
      “朋友有难,江某岂能作壁上观。”陆周行淡淡回道。
      那人啧了一声。
      “你知不知道我们长沙任氏的规矩?”他双手抱在胸前,不屑地瞅着陆周行,“凡是与我们作对者,永远不可与之和解,永世不再相见。据我们的人所说,你似乎找我们有事啊?别管闲事,我可以带你见家主大人;再插手,我任氏就此与你为敌。”
      陆周行握着佩剑的右手轻微地颤抖起来。
      “这是什么奇葩规矩?”他面上云淡风轻,“有我在这里,你们休伤李大哥一根毫毛!”
      那匪徒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大黑大吼道:“你笑什么?有本事冲老子来,威胁我江贤弟算什么本事?”
      匪徒理都不理他,不屑之极地冲陆周行撂下两个字:“蠢货!”便领着那些人扬长而去。一瞬间,空旷的清水路重新恢复寂静。
      李小白这才战战兢兢地回过神来。
      “哥……你你,你什么时候惹到这些人了?……江大哥,你这下可怎么办哪!我们……我们真是对不住你……”
      陆周行笑道:“有什么对不住的?走吧,你们受惊了,快回去歇歇。”
      与任氏对立者……永世不准相见?
      见不到任氏家主,不悔……不悔要怎么办?
      陆周行的双拳不由自主地一点点握紧,紧到指甲划破了皮肉却也还不自知。阴冷的空气侵入肺腑,他的心脏在一团冷气中艰难地跳动着。一下、两下,正如他那一步步向前挪动的步伐,茫然而无措。
      那时不悔问他:“我死了不好吗,陆将军?我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他曾经也的确想过设计杀了江远,以绝后患。但是这计划在脑子里形成之后,从来没有往心里去过。
      他不想让江远死。
      ……为什么不想?因为少年时的情谊?因为他那消磨不去的少年气?还是……还是其他的什么?
      陆周行不敢再想。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地随着李家兄妹机械地向前走着,只觉远处肃穆的岳麓山好似要朝自己压了过来,令他喘不过气。
      “江贤弟,到了。”李大黑难得低声道。
      陆周行抬头,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座农庄。
      先休息再说吧。这任氏的规矩,未必就不能破例。
      这么想着,他心下也就不那么乱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