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水》笔冢

6、君子

　　“小姐，必须走了。”
　　依偎的时间并不会太长，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匆忙，大量的时间用来权力纷争，少数的温情脉脉又匆匆而过，根本无法弥补我们在权力中受到的伤害。
　　王守一已经默默对着这里清秀的山河许下了一个誓言，再次启程后她的面容光亮了许多，虽然刚刚经历威胁和苦痛，但是带着一点点亮光。眼神温暖了许多。
　　以往她都是各处地座上宾，实际上她的见识从未达到乡野，就算来到乡野做客，也不会得知他们真实的生活形态。
　　以前她的理解是乡民淳朴，生活艰苦又热爱劳作，有勤劳苦干又克己的优良作风，以前她理解为一种自制力，就像她小时候能够忍受学习的艰苦和史料整理的繁杂，这需要强大的自我控制。
　　她不理解的是，乡民不是克制，而是不得不低头。
　　谁都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乡民和平年代要受重税，交出一年血汗才完成的劳动成果。
　　谁愿意呢？
　　村里恃强凌弱成风，但是这也是一种强弱逻辑的影响。
　　本以为苛政针对的是男性，没想到真正的受害者是女性。
　　虽说我们是女子，一般来说关心社稷和黎民苍生的都是食肉者阶级，已经在读书上奋力拼杀，才勉强杀出一条血路来，得到了功名，于是自命为牧人者，开始操起管理的心。
　　但是女子也未必不会去操心，那是一种本能感情，看到老年无人赡养的老人，那孤苦又被嘲笑的样子，也难免不会为之湿了眼眶。
　　同情心是女性天赋，其自然就会操心起同类的生活。
　　“先去给你买身衣服，我们身份暴露，得先更换衣服和身份。”
　　王守一解释。
　　“大路不可行，我带你们走荒野小路，我们可能要在村落行走两三天，小姐你未曾见过这个阵仗，村里人非常保守，敌视外界，在那里过夜非常不容易，我们不可在村中过。
　　“还好我们一路都各自携带了露宿的物资，这个楚国人可以跟我同住。“
　　“不可，你们刚刚相识，她还未经历考验。“
　　因为师敏的言谈像一个没大没小的孩子，所以万陵山直接当着她的面这样说，并没有回避。
　　师敏露出厌烦的表情，当着她的面对她评头论足也不是第一回了，习惯了。
　　“那我住外面好了，你们别不管我的死活就好，我看这初春足以露宿。“
　　“可夜里有潮气，你沾了会染病。“
　　“我睡树上。“
　　“什么古怪的方式？”
　　“小时候我们经常爬树玩，以爬到第一为荣，但是我毕竟惜命，高处总让我恐惧和晕眩，我就爬到最低的树干上坐好，靠着睡觉。
　　“摔下来会很痛的哦。“王守一柔和地提示着。
　　“从没摔过。“
　　“那你看这也没有树，我是不介意你跟我同住的，只是万叔不同意。”
　　“那我睡地上好了。”
　　师敏呈现出一种摆烂的态度来，对什么都满不在乎一样。
　　“…你睡里面，我跟万叔轮流守夜。”
　　“守夜？”
　　“你可能不知道，露宿是极其危险的，白天人们忌惮于彼此的秩序不会犯罪，夜晚可是邪魅丛生的时候。”
　　“然后我们还要行走，因此夜晚不可完全不睡觉，需要有个轮流，牧人都是夫妻守夜，一个上半夜一个下半夜。我和万叔常年旅行，习惯了，你还未经过培训，守夜恐怕会瞌睡，我也不放心把自身安危交给你。“
　　解释完毕，王守一目光又柔和起来。
　　“其实我帐篷里的床铺还不错，你可以体验一下，我还放有几个好玩的纪念品供你把玩。“
　　小姐终究还是警惕不够，稍微遇到个好点的楚国人就巴不得送礼，这样总归会吃亏的，虽说我看人眼光不会错，这个楚国姑娘确实不错，但是她终究在那个荒蛮之地出生，难免也带有凶煞的血腥气，不祥极了，我害怕她会成为小姐的祸端呢。
　　万陵山略烦恼着，他看着粗鲁，实际上长时间和王守一的相处，淡化了他性格中的血腥成分，他来自野蛮地区，那里男人必须拼杀，他还是大小伙子时候从事体力劳动，因为活干的漂亮加上身材异常高大，被镖头看上，直接现场招去当了镖夫。发了一把刀就开始每天像模像样地操练起来，每天在靶场里军事演练，镖夫也互相砍杀作为演习，演习用的武器都去了利刃和锋芒，但是如果有人心狠点，钝头戳软弱处也能致命。
　　老镖夫会来找新手的麻烦，仗着自己实战经验多，常常出其不意地把新人暴揍在地。
　　这种霸凌风格一直存在。
　　他也是伤痕累累地爬起来，好不容易才顺利成为一个可以出发实战地镖夫。
　　实战时则完全不是这样。
　　你不是死于战场，而是阴谋诡计。
　　不能随便吃喝别人的东西，一点点毒就全军覆没。
　　好心的，给你下麻药，让你无法动弹，不伤你的命，只是伤了你的财物。
　　不好的，直接上剧毒。
　　时间长了这个钱也挣够了，他就去做其他的武夫职业。
　　他从小没得到善待，不懂爱。直到遇到了太史公。
　　王守一像个真正的君子，而不是淑女。
　　太史公则连淑女都不是，他只是一个官僚，年少的时候还有点少年志气，以稚嫩脸庞前往极北之地，那个时候哪个武夫都不想跟他送死，万陵山被那张柔中带刚的脸吸引，出于好心，赚了这个玩命钱。
　　后来太史公得了富贵后，整个人就变了，他的心思只有讨好王室，以及让女儿为自己挣脸面上。
　　小姐真的很好，对谁都彬彬有礼，非常平等，又有大志向。
　　万陵山心里早已归顺了她，决心护小姐周全。
　　“我说清楚，不可偷盗，也不可以损坏，进去前要沐浴，还有……“
　　“真麻烦，我又不稀罕，我睡外面也行。“
　　“我来说，万叔。“
　　“师敏，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性格也不太拘礼，别老发火，万叔他不是那个意思，我相信你能把一切都做的非常妥当。“
　　说完了，王守一张开双臂抱了她一下，对着她笑了下。
　　怎么跟哄小孩一样，古里古怪。
　　万陵山心里吐槽着。
　　师敏可能是从小被虐待多了，对于这类山珍海味般的亲热，居然有了一点排斥。
　　身体上来说她非常喜欢这个，眼神却带着疑虑和害羞的双重表情。
　　她不知道一个女子的害羞是非常引诱人的东西。
　　“走。“
　　王守一遏制住自己的激动，牵着她的手，开始绕路，找到第一个集镇，买好衣服后就可以思考下一步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