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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炸药”出走 ...

  •   学校里被这件事情搅地沸沸扬扬。向少被抬到医务室,在陶医生的救治下苏醒了过来,除了有点脑震荡没有其他大问题,已经被他身为村长的父亲接回家休养了。我也松了一口气,人没事其他的都就好办了。
      村长跟学校达成一致意见———开除炸药。毕竟学校建在我们村,少不了跟村里有这样那样的往来,再加上这个事情单从表面上看的确炸药不对,而且性质很严重,有这样一个结果是在意料之中的。
      中午放学后,我把向阳、洪森、胖子叫到一起。说了炸药之所以打了向少的原因。三人跟我第一次听到之后一样愤怒。
      “换成我,我肯定也会打的!”洪森说。
      是的,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为了活着的尊严。但这样的行为往往会触犯国家法律,从而改变一个人的一生,也会让他背负一辈子劳改犯的恶名。都知道,一句恶语足够摧毁一个人的尊严,而法律对一句恶语却约束有限。后来,特别能理解2002年世界杯上,齐达内就因对方的一句恶语而顶头一撞领了红牌,与大力神杯失之交臂的选择。
      “千军万马前,与君并肩立,九曲黄泉中,伴君闯生死。公不分、祸不计、苦不言,是为兄弟!”我学着港片里的台词说着,“炸药有难,你们帮不帮?”
      “帮!”“肯定帮!”“一定帮!”
      “好!”
      于是我们四人根据眼前暂时能想到的问题开始商量应对的办法。
      胖子负责找到当时向少辱骂炸药时在场的人证。洪森负责打听向贵、向鑫、陈兵一伙的举动。向阳和我负责安抚炸药母亲和在村里传播正面的舆论。我也负责让学校方面在下正式书面文件之前撤销开除炸药的决定。并且大家从下午开始轮流到学校传达室等待炸药打来的电话。
      中午我跟向阳去了炸药家里。炸药打了向少的事情已经在村子里传开了。我们走进炸药家院子的时候,已经有几个邻居家的妇女在安慰炸药母亲。炸药母亲很难过,在院子里就能听到一边哭一边唠叨着三四年不回家的孩子父亲,旁边几个安慰的妇女听着也流下了眼泪。
      我跟向阳走进屋子。炸药母亲看着我们就像看见自己孩子一样满脸希望地问:“醒娃跟你们回来了吗?”炸药的乳名叫醒娃。
      “阿姨”我看了一眼周围站着的几个妇女说,“我...我们也不知道!”几个妇女似乎感觉到了我有话要说,便说了几句宽心话,各自回家去了。
      “阿姨,醒娃没事!”我低声对炸药母亲说,“去朱玉他舅家了!”
      炸药母亲一听炸药没事脸色一缓,却又责备起来了:“这死孩子,他爸他爸跑了,他也跑了!这日子以后怎么过呢?”说着又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那个时候农村父母大都这样,不懂得怎么去爱孩子,更不懂怎么表达自己对孩子的爱。与他们而言骂和打都是表达爱的方式。否则怎么会有“打着骂着心里爱,不打不骂除在外”的说法呢!
      忽而又转说:“去他舅家躲一躲也好!你们不知道,村长早上来的时候有多凶!杀了醒娃的心都有!”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摩托声,炸药母亲突然表情一紧张,哆嗦着嘴唇说:“又来了!”然后眼睛通过窗户上的玻璃盯着院门口。我俩自然也知道,来的是村长。因为村长的摩托车的叫声跟其他的都不一样。像是本人的声音。这是人机合一的效果。平时里就算去打个酱油几步路就能走到的地方也要骑上摩托车,他也很享受这样,丝毫不担心费油。似乎整天传遍村子的“轰轰轰”的摩托车声就是他权力和地位的象征。大有声音所到之处,便是他权力管辖之地的意味。
      村长踱着四平八稳的步伐走了进来,黑着脸,一走进主房门没跟炸药母亲打招呼直接就冲着我俩问:“醒娃呢?”语气低沉,极尽询问之压迫。
      “不知道,没见!”我说,“我们也正找着呢!”
      “你们平时那么好,会不知道在哪里?”
      “真不知道!等我们知道打架的事情时醒娃已经从学校跑了!”
      村长用狡黠且犀利的眼神打量着我俩的表情,试图发现从微妙的变化中找出破绽。一阵过后,似乎并未发现十足的证据证明我们有意在隐瞒炸药的下落,于是脸色变的和蔼起来,语气也变的软和起来,看着我说道:“你是天成家的孩子吧!一转眼都这么大了!你小的时候我经常去你家,还抱过你呢!”
      接着又看着向阳说了一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大体意思就是———他跟我们家里关系都挺好,别跟他对着干。
      我俩连声应付着,并表现出向他说的都是事实的神情。
      村长口才好,像这样家常理短,有的没的事情足足说了半个小时。口一干两边嘴角就堆积了唾沫星子,可是炸药母亲坐在炕上,脸朝着墙听着,似乎根本没有要给说的口干舌燥的村长倒上一杯水,我俩更不可能。于是村长说着说着也感觉疲惫了,失了兴致,便说了一句:“不早了,赶紧回家吃午饭去!”然后把头转向炸药母亲说:“你儿子打我儿子的事情我们已经报警了!我家亲戚就是派出所的———方便!”
      炸药母亲一听报了警察,立马又嚎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那个年代农村的法治意识还很淡泊,报警就是天大的事情。再加上派出所里有村长家的亲戚,在炸药母亲的眼里派出所就跟村长家开的没什么两样。
      村长看着炸药母亲哭着闹着,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多留,便绷着脸往外走。一阵摩托车的“轰轰轰”声传来———村长走了。
      炸药母亲便开始难以抑制地破口大骂:“福鼎这个狗日的,喝了多少老百姓的血。村里哪件事情上他家没占好处!这是逼着人没有活路呀!要是我家醒娃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跟他拼了这条命!”炸药母亲一口气说了很多陈芝麻烂谷子的村长怎么占村里人便宜的事情,都是真的!我们虽然年纪小,但毕竟都在一个村子里,多多少少都听说过。
      一阵以后,炸药母亲的声音开始沙哑起来,脸上被泪水浸泡的都有些浮肿了,尤其两只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往外鼓。我给炸药母亲倒了一杯水递到手上,没有喝,只是嘴里还机械式地念念叨叨着。脸色显得的麻木且坚韧。
      突然院子里传进来一阵妖娆的声音:“醒娃他妈!”一路喊着往进来走,来人正是与炸药家仅有一路之隔泥瓦匠老向的媳妇翠莲,四十出头。丰满的身姿扭动着臀部,举手投足、翘眉弄眼间似乎都带着迎合男性本能的动机,让人看着心里一阵猫爪。做到炕边娇柔做作地说:“醒娃妈,民不与官斗,让你们家醒娃给村长家认个错!再赔点医药费,我再帮着说些好话,这个事情就过去了!大家都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说是不?”说着眼睛呼灵灵地转着看向炸药母亲。炸药母亲依旧脸色麻木且坚韧,只是张闭着嘴唇机械地说:“醒娃去哪里了也不知道!家里刚买过化肥也没钱!”
      翠莲见自己思路缜密的意见没有结果,于是还想说什么,又把眼睛撇向站在地上的我俩,笑眯眯地说道:“这是村里哪家的孩子,长的即俊俏又结实?”我们没答话,因为不确定问的是谁,炸药母亲也没有搭话,因为没心思。随即我们跟炸药母亲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出来。我跟向阳沿着黄渠往家的方向走。
      “胸真大!”向阳说。
      “你看老向瘦的,不协调!”我说。
      “不是省油的灯!”向阳说。
      “呵呵!”
      说着感觉身体一阵燥热,喉咙干燥。跟向阳分开后,我跑着回的家。一路体能的消耗,让刚才的感觉渐渐消散。
      我爸妈已经吃过了,我从厨房里端上留给我的一碗菜,拿了一个馒头走到主房坐在沙发上吃了起来。
      我妈端着一碗汤放到我面前的茶几上问:“醒娃真把村长的儿子打了?”
      “嗯!”我狼吞虎咽地吃着饭,用鼻腔发音答了一声。
      “我早上出去买菜,村里人都说差点就打死了!”我妈接着说。
      “听他们倒是非,就头上磕破了一点!”我使劲咽着憋在口里的食物,跟我妈争辩道。
      “人没事就好!”我妈说,“反正以后你跟醒娃少来往!那孩子阴得很,不活泼,头发也不收拾,脏兮兮的!”
      “说啥呢!?”我瞪着眼睛,大声吼着,“不吃了!胀都胀饱了!”
      我妈看我真生气了,也感觉自己说的有点过,便嘟嘟囔囔说了一句:“别吃了!以后再也别吃我做的饭!”我妈以前对炸药不是这个态度,还说过醒娃爸三四年不回家,是生是死也没个信,一家里只有醒娃和她妈,命苦!现在却变成这个态度,多半是早上出门听了别人的闲话。
      就在我跟我妈之间的气氛陷入僵局的时候,我爸哼着小调从院子的大门走了进来。他心情不坏的时候,总是爱哼小调,但我从来都没听懂过,但每次的旋律是一样的。
      “你看你儿子要吃人呢!”我妈告状似地跟我爸说。
      我爸一走进主房门就问:“怎么了?”
      “你说人家醒娃那么难听干嘛?”
      “把人家村长儿子打了!”我妈回应道,“村长家里能饶了他!”
      “村长家怎么了?”我反问到,“就能仗势欺人吗?”
      “你们一人一声跟说相声一样”我爸说,“你知道儿子跟醒娃从小一起长大,是朋友,你说那干啥!”
      我妈没有应声。
      我爸把放在茶几上的碗递到我手里说:“赶紧吃饭!”接着又说:“我去村长家转了一圈。打的不轻,头上缠着一圈圈绷带,只露着眼睛、鼻子、嘴,像电影里的重伤伤员一样!”
      “那村长家打算怎么处理?”我问。
      “这几年村长在村里从来没有吃过亏,现在他能吃这个亏?这次肯定不会轻饶的!”我爸说,“跑出去躲躲,等风头过了再说会好点!”我低头吃着碗里的菜,没有吱声。
      我们地方的饮食习惯是早上汤、茶水就馍馍;中午是菜跟馍馍。那个年代菜多数是炒洋芋片炒洋芋丝炒洋芋块,都跟洋芋有关系;晚上是汤面,分酸的和甜的,具体是怎么分的不好说,但需要往里面搁醋的都是甜汤面。家家户户都差不多,即使改善伙食也只是在这个基础框架上更变食材,更不会打乱这个顺序,就像四季不能更改一样。
      “村长媳妇说了要让醒娃一家赔命!”我妈走进来搭话说。
      空气沉静了片刻后,我爸好奇且认真地问我:“自从他爸不在家以后,我经常见醒娃地里家里的活都在干,每次碰见我都打招呼。挺有礼貌的,就是不爱说话,看上去不是个坏孩子!为什么这次打村长的儿子下这么重手?”
      我迟疑了片刻。炸药告诉我的原因是难听的话,不能给人说,即使是我的父母。但如果不说,村里的舆论就会倾向村长家一边。话就怕一边说一边不吱声,等到最后,不吱声就对所有传言的默认。炸药这次闹的动静这么大,没有一个理由真的会很被动。权衡之后,我压低嗓子说道:“村长家公子骂醒娃,说醒娃妈半夜敲了村里光棍的门!”
      听完之后,我爸妈没有说话,只是脸色变的煞白,似乎不相信又吃惊。
      “妈,如果有人在我面前这样说你我肯定跟他拼命!”我接着说,“否则我就不配当你儿子!”
      “他爸在的时候,醒娃也是一个活泼的孩子!”我妈没有应答我说的话,只是自言自语的说。
      “你有时间去醒娃家里看看醒娃妈,这样的事情家里没有顶梁柱难过!”我爸对着我妈说,“看有能帮忙的就帮点!”
      “醒娃爸比我年龄小一岁,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人不坏,也是一个上进的人。就是大了以后每个人的机会不一样,他看见其他一起长大的都干了不错的行当,自己什么都不会,一慌就走上了歪路。”我爸像是给我跟我妈说,又像是给自己说。眼神盯着前面,不是在看具体的什么,而是在看回忆。“福鼎,跟醒娃爸年轻一样,从小穿着开裆裤一起在村里跑大的。小学也是同学。福鼎在没当村长之前人不错。谁知道当了之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下午到了学校,我找了洪森问向鑫、向贵他们有什么行动。果然向鑫、向贵一伙放出了话——只要遇到炸药先打,卸一条腿,再拉到村长家里。而且接下来好几天他们就像猎犬一样满村地搜寻炸药的踪迹,逐渐扩展到了邻村甚至整个镇,忙活了好几天却毫无线索。
      傍晚吃饭晚饭的时候,村长兑现了他的承诺。一辆鸣着警笛的警车开进了村里,呼啸着先到了村东头的村长家,再到村西头的炸药家。半个小时的时间警笛声响熟了跟个村子的角角落落。村里人都跑去看了,我也去了。人群比警车快,在警车到达炸药家之前,早就在院子内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的满满当当,门口也挤满了。警车停在炸药家门口,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穿警服的人,手里拿着一张纸,腰里别着一把手枪,故意撩起衣角露在外面。村里人那见过着阵仗,平时聚集很难维持的秩序,此刻却异常安静。大家都屏住气,盯着警察的一举一动和腰间的枪。
      惊过心的人,最怕类似的情景再现。炸药母亲坐在屋前看着警察走了进来,便惊恐地哭叫了起来,似乎神经失常了地嘴里喊着:“醒娃快跑!”边把围观的人当成醒娃往外推着让跑。把一个人逼的精神失常的场景,绝大多数人是没见过的。村长领着警察走到炸药母亲跟前说:“这就是当事人母亲!”接着又朝炸药母亲吼道:“别装疯卖傻了!我儿子还在炕上躺着呢!还把你冤枉的!”
      “你孩子在不在家里?”警察冷冷地问。
      “醒娃快跑!”炸药母亲依旧自顾自地说着,似乎没有听到村长和警察的话,“我苦命的孩子,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尽吃苦了!”说着又往人群里、墙上乱碰乱撞,头发也散落了下来。这时人群中发出了一阵骚乱。“小孩子打架的,用的着动刀动枪的吗?”“谁小的时候不打架!?”“都是一个村里的,这是要把人逼疯呀!”
      “谁?谁?谁?”村长朝着人群吼道,“有胆子站出来说!有警察在这里,我看今天谁敢撒野!”人群安静了下来,只有几个中年妇女抹着眼泪挤了上去,拦住还在四处乱撞,语无伦次的炸药母亲。村长一看已然头破血流的炸药母亲,愣住了。似乎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于是便在警察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就跟着警察走了出去,随后一阵汽车的发动声音,警察走了,走的时候再没拉警笛。村长也再没进来。
      天色暗了下来,透过屋子里照出的黄暗的灯光我看见散着头发的炸药母亲绝望而坚韧的神情。一个弱者在足够欺压他的势力面前,真的没有丝毫优雅和尊严可言,甚至不如一只动物。至少动物没有羞耻感,少受一份折磨和痛苦。
      村里的舆论开始渐渐偏向炸药这边了。其实村里除了几家能在村长那里得到实际好处的外,其他大多数人心里都是憎恨村长一家的。只是大家都怕自己变成那个被打击报复的唯一,所以才口是心非地恭维、顺从。当炸药打了村长家少爷,再加上是因为那样一句但凡有点血性的男人都会动手的欺辱之言,村里稍微明事理的人都会替炸药说话。其他没有主见的一看有人站出来说的有情有义,于是也都纷纷倒了过来,借此发泄对村长一家的怨恨。就像在干草堆里丢了一个火星,越烧越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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