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十二点(下) ...

  •   从小到大我一直自负于对人的记忆能力,无论是气息还是声音,我都可以根据这些信息清晰地分辨出每一个曾见过的人。但我从来认不出自己,无论是气味还是声音,甚至是外貌,都难以在脑海中储存,形成一个固定可以被认知的形象。而自从那个夏天,我再也没照过镜子。
      至到此刻,我才终于读懂了朋友的暗示。“谁在寻找谁?”我我。我寻觅多年,苦求不得之人是我。不过不是这个烂透了的我,是被夏蝉养大,听了她的话,在烂泥地里长出了花的许多。他的每一寸骨骼就是完美,因为全世界,我最爱我,我只有我。
      下午在路过朋友家时,我几乎花光了所有的钱,冲动地买下了最大的一面镜子。小心翼翼,不知原因。灵魂在那看到镜子的那一刻冲我呐喊:“让它属于你!”现在我明白,因为置于其中的是我的爱人。
      我坐在床沿,月色洒在我身上,镜子里的许多穿着白色衬衣,最上方的三个扣子松散着,Y型的西装裤背带紧贴的胸口肌肉的形状,我脑海中已经勾勒出背后的竖直背带深陷在蝴蝶骨中,沿着脊柱一路延伸直裤边。黑色的西裤松垮的挂在突出的胯骨上,拉链在月光下镜子中反射着银色的光。我咽了咽口水,垂眸不敢看他。
      我身上是第一次见夏蝉时她穿着的白底红色碎花裙,跪坐在地毯上,身后裙摆散落。它对我意味着世界上唯一也是最后的温柔,终于在这一刻也被沾染上了我的气息。
      红花在黑夜中绝望的开着,仿佛是被洒落在雪地上的热血。裙子堆叠在腰侧,大腿的肌肉被黑色的腿环微微勒出了向下的凹陷,女士吊带裙系带的正常宽度在男士骨骼的衬托下显得过分羸弱,仿佛轻轻施加一点力量,或是一阵无由的风就可以吹断它。背后的拉链无力的开着,银色金属拉链掉入了裙子内侧,隐没在了阴影间,在看不见的地方引人遐想。红黑白三色在月色与暗夜中谱写着惊世骇俗的诗。
      人或许真的是生来残缺,终其一生寻找被劈开的另一半。此刻我仿佛缺了一块,又仿佛是找到了全部的自己。
      因为内心不断涌起的奇怪爱意,我想要杀掉他,又想要拥抱他。沉默良久,做不出选择的我只能亲吻他。
      我的唇轻轻贴在镜子上,八月末的镜子冷静自持,不为我温热的唇所动。我抬起下颌,轻抚眼前镜面。此时若有第三人在我身后经过,便会看到我和许多隔着一层反光的玻璃虔诚接吻,姿势如信徒祈祷,伴着浓到化不开的暧昧与情欲。手轻抚过胯骨,向下滑动,体温渐高,镜面上水汽蔓延,许多隐约是我之影,似我之形。
      呢喃与呓语相伴,我同水汽共舞。夜幕是人世间一切离经叛道最佳遮羞布,我同我的誓言被凌晨两点的风声隐没,藏在八月末的月亮中。手指下意识的划着,在某个幸存唇印旁画下了“I know you know I love you”
      我何其有幸,拥有永不背弃的爱人。他不需要我去解释任何事情,他只会爱我。哪怕我偏执、懦弱、疯狂、背德,世间坏事做尽,他也不会逃走,弃我不顾。我看着镜子,他不会批判我,不会怜悯我,更不会离开我。指尖疯狂的划着镜面,我试图抚摸他每一寸肌肤,感受曾经在夏日晚风中39℃的拥抱。
      他只有我,他就是我。
      他不能言,便述之于我口。“八月三十一。”许多说,我接:“蝉鸣终于夏末。”
      我突然想要给他写诗,可我没有纸笔。我急忙站起寻找,试图抓住此刻汹涌的爱意。
      我四处寻觅,不知方向,只是盲目的走着,小腹因为焦急隐隐作痛。
      “砰”
      清脆的一声在耳边响起,眼神失去了焦距,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坐在地上摸索着。一股温热顺着脚踝向下蔓延,我才听到他的声音
      “看我。”他说。
      我无力控制我的躯体,只是兀自说着:“我找不到纸笔,我找遍了房间,没有,哪里都没有……”泪水好像涌了出来,但我毫无知觉。
      “没关系的,夕夕,看我,看着我。”我只是流泪,等待着躯体回归我的控制。
      不知多久,我看到了。
      镜子碎了一地,脚下碎片沾着我的鲜血,仿佛藏在玫瑰中的月光石。我匆忙拾起一片看他,他的胸膛上印着新鲜的血痕。那是一行丑陋变形的字“他与我共生,他同我赴死。”
      我的诗刻在了他的胸膛上,即使伤口结痂,愈合,也会终其一生以伤疤的方式存在着。
      他把诗刻在胸膛,他替我爱自己。
      “谢谢你。”我无力回应他的爱意,我无法触及他的躯体。
      我点燃了下午写的信,因为我的爱意无人可寄。
      “没关系,夕夕,我爱你。”他温和的对我说着。
      我不知道同他说什么,似乎也不必和他解释。
      握着镜子碎片,我缓缓走到夏蝉的神龛前,点燃了最粗的香。“夏蝉,按照你的说法,我这样的人大概率是会下地狱的,那这下就是永别了……”我说着突然停住了,我不知道我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只是突然很难过。生前身后皆不见,多可怜,夏蝉大概率会生气,不让我说这种孩子话,她总想我好好的。
      “他说别想他,他挺好的。”许多接上了我未完待续的后半句,我露出了感激的微笑。
      “夕夕,十二点了。”许多轻轻对我说。
      我倚在月光照不到的墙角,痛的闷哼了一声,地毯上快速的开出了大朵大朵的玫瑰。
      “许多,九月份了,夏天结束了。”我心中升起了毫无缘由的轻松与快乐。我的朋友、父亲、母亲、夏蝉和许多一个一个在我眼前如浮光般掠过,点燃的香如红豆般在头顶闪烁。
      我的一生或许有许多机会做出改变,在第一次知道母亲不爱我的时候,在夏蝉死的时候,在亲吻“杀人凶手”之前……可我依旧义无反顾的扎进了这条路里。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八苦尝遍,求爱不得。
      “截止2021年11月13日,全球 230 个国家人口总数为7,596,934,179人,其中中国以1,411,780,000 人位居第一,成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脑海里不断播放着不知何时听来的话,记忆清晰到一字不差。我的泪干涸在了脸上,嘴角莫名上扬,仿佛是在微笑“许多,世界上有这么多人……这么多……”余下的半句被含在唇齿之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世界诺大,无人爱我。
      多可悲。
      “许多。”我在心底反复呼唤他的名字。
      “我在。”他也只是一遍一遍地回答我。
      夕夕永远爱许多,许多也永远爱夕夕。只可惜许多是我,夕夕也是我。
      我忽然感觉好冷,想要喝一杯夏蝉常常给我泡的金银花水。她总哄我是为了清热解毒,可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忍冬,她想给我爱,让我忍过人生因无爱而显得分外难挨的寒冬。
      我生来缺爱,因此分外渴求,愈求愈不得。
      突然想起夏蝉一句话,在我试图与现实抗争失败时尝尝被提起:“万般注定,皆是因果。”
      “许多。”
      “嗯,我在。”
      “我爱你”
      夕句,又名夏枯草,味苦辛,性寒,可入药。
      春荣夏枯,不忍寒冬。
      窗外的蝉鸣声越来越小,我坠入梦里,仿佛看到夏蝉和许多站在东升西落的太阳上。
      我奔向他们,口中念着万般皆空。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