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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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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捏着诊断单从市中心医院出来的时候,天空正飘下细细簌簌的雪片。
远远望去,马路上行人寥寥,医院里却人声鼎沸。踏出医院的大门,好像有些病情就隔绝在身后,但甘露却总觉得,似是踏入更冰冷绝望的天地。
“你这种情况,必须要按时吃药,如果情况恶化的话,建议你住院,有人照看会好很多。”
医生的话在耳边久久萦绕不散,甘露麻木地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蹲下来埋头痛哭。她的身子瑟缩着小小一团,似是要被这漫天白雪掩埋住。
重度抑郁伴随重度焦虑。
虽然在来医院之前,甘露已经有了一丝预感,但白纸黑字的诊断单清清楚楚地摆在她面前时,她还是有片刻的失神和怀疑。
那一纸诊断好像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在太久太久悬而未决的煎熬里,甘露总盼着它果决地落下来。而真到了落下来的这天,那点仅存的侥幸如泡沫般破掉,所有希望都走到了终结。
“甘露?”怀疑又笃定的一句呼唤。
甘露的眼泪戛然而止。天知道,她不想让所有相熟的人看到她此时这般落魄崩溃的模样。
趁着依旧埋头的间隙,甘露偷偷用衣袖擦干了眼泪,再抬头时,眼中已是清明一片,唯有红红的眼窝和鼻尖,告诉来人她刚刚哭过的事实。
陈恩普挠了挠头,似是有些不知所措。
他老远看见甘露那件熟悉的深咖色外套,几乎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她的名字。此时才觉得有些不妥,别人失落的时候,说不定不想被发现和打扰呢。
女生定定地抬头看她,眼中蒙着氤氲的水雾,却也不开口说话。
陈恩普越发尴尬了,一只手把头发抓得像个鸟窝。
良久,他终于愿意放过他的头发,垂着手就要把甘露拉起来:“快起来,积雪都要比你高了。”
甘露也没推脱,借力就想站起来,双腿却酸软得不行,眼前也直发黑,摇摇晃晃地就要倒下去。
幸好陈恩普在旁边扶着她。
她已经断断续续失眠半年了,最近一周几乎都没睡过觉,也吃不下饭,每次饭后都要去洗手间吐个干净。也正因如此,她常常感觉疲乏无力,走一段路就头晕得厉害。
“怎么了这是?”陈恩普震惊又紧张。
“没事,最近胃病犯了,没力气。”甘露随口扯了个谎。
“啊,胃很疼吗?”怪不得刚刚蹲在马路边儿哭呢。
“也没有,没事的。”
这话落在陈恩普耳中,只觉得她勉强。毕竟是年级前三的学霸,意志力超强,什么都能忍,但他陈恩普怎么能让女生受这种委屈,于是不管说什么都要送她回家。
甘露死活不肯:“你陪我一起坐公交,和我自己坐有什么区别?”
陈恩普坚持:“正好顺路。”
甘露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精神病一样:“你家住幸福家园,我家住富华小区,一个在医院南边,一个在医院北边,顺的哪门子路?”
陈恩普脸憋得通红。
甘露却只当他是路痴,安慰道:“没关系,下次你就知道了。”
陈恩普:……
终究还是没敌过甘露的不解风情,陈恩普在公交车外像个招财猫一样地摆手告别。
分别后,陈恩普在聊天群里和他那些哥们提及此事。
对面的哥们:“你傻啊,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她说不需要就是需要,她说没事就是有事。”
还有人在群里帮腔:“对啊,说不定刚刚测试你呢。”
也有人只顾着八卦:“陈哥,你喜欢的女生是哪个啊,和我们透露一下呗。”
陈恩普没空搭理,他只觉得自己的追爱之路就这么夭折了。
女人,真的太复杂。
陈恩普在公交车站气得跳脚。
这边,甘露回了家。
外套上粘着的白雪到室内就融化掉,只剩下晶晶亮的水珠,妥帖地挂在身上的每一处。
“大周末的,还下雪,你去哪儿了?”沈梅以在厨房嚎着嗓子。
片刻,她端着盘子走出来:“又去医院了?你那个胃病折腾多久了,要我说,就是你天天喝饮料,把胃喝坏了。”
甘露懒得搭腔,提着背包就要回卧室。
“你哥回来了,去书房叫他吃饭。”
“阿姨我去吧。”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沙发上忽地站起来,手上还握着一把水果刀,惊悚又滑稽。
甘露这才注意到,家里还来了一个陌生人。
“也成,那你和露露一起去吧。”
说罢,又转向甘露:“这是你哥同学,叫陈杨枝,快叫哥哥。”
甘露听话地开口:“哥哥好。”
陈杨枝闻言,笑得开朗:“好乖啊。”
话却是对着沈梅以说的。甘露转过头,眉头却微微皱起来,她讨厌这种被人物化和当作附属物的感觉。她首先是她自己,而不是为了做谁的女儿被夸赞。
这一小小的动作却被陈杨枝精准捕捉到,他没点破,只是收了声,佯装热络地揽过甘露的肩:“来,给哥哥带路,你家书房在哪里?”
甘露躲开,先他一步迈上旋转楼梯。
陈杨枝也不恼,见她小小一个走在前头,却背着大大的鼓鼓的背包,作势就要伸手帮她提。
察觉到有人碰到自己背包,甘露条件反射般地弹跳躲开,好像护食的老母鸡。
她的背包里全是药。今天刚开的,抗抑郁药物。
陈杨枝不知其中缘由,只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好笑:“干嘛?帮你提一下而已。”
甘露冷冷地盯着他,哪里还有刚刚半分乖巧可人的影子。
陈杨枝被惊到,却还在打趣:“怎么?书包里不会塞着哪个男孩子写的情书吧?”
“你不觉得,随便碰别人的东西,很不礼貌吗?”甘露一字一字,说得字正腔圆。
明明一派好心,却被曲解到如此地步。要不是看在她比他小了个六七岁的份儿上,他还真要计较计较。
出言,却是低声下气的:“哎呀,对不起嘛,哥哥道歉。”
这举动出乎甘露的意料,倒是让她生出些刻薄的汗颜来。和爸爸妈妈相处得太久了,她甚至偏见地以为,在所有大人的世界里,都没有道歉这回事。
两个人总是固执地争吵,她以为这是大人世界交际的常态。
甘露眼神回避,语气依旧冷冷的:“没事。”
“还有,刚刚打招呼的时候,忽略了你的感受,也要对不起。如果有什么说错的地方,告诉哥哥,哥哥下次会改的。”
甘露闻言一愣。原来他注意到了。
“没事,刚刚不是针对你。”
“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罕见的一句补充,似是怕他误会自己讨厌他。
“现在还不舒服吗?”
“好多了。”
几来几回,三言两语,陈杨枝在这间隙里却已经摸透了甘露的性格。这小妮子,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陈杨枝喜悦于这个简单的小发现,堪堪地抬手摸了下鼻梁,笑得隐匿却又招摇。
甘露这时正巧抬眼看他,他比她整整高出快两个头来,甘露的身高刚刚到他胳肢窝。从甘露的角度看过去,正好望见他坚毅挺翘的下巴,和勾住的嘴角。
这笑落在自尊心极强的高中生眼里,似是有点嘲笑和无奈的滋味,抑或是笑她别扭的性格,抑或是笑她孩子气的举动。
反正不管哪一个原因,都不是什么好事。
甘露气急:“你笑什么?”
陈杨枝早已摸清甘露的性子,温和地给她顺毛:“当然是因为我们的小甘露不生气啦,哥哥因为这个开心得不得了。”
果然,甘露状似冷静地重新低了头,微翘的嘴唇却暴露了她的情绪。
我初中的时候也是一副这么别扭的小大人模样吗?陈杨枝陷入沉思。
就这么说说笑笑,两人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书房门口。
甘露敲了两下门:“哥哥,出来吃饭。”
等了好久,没人回应。
甘露不耐烦,又象征性敲了两下,就伸手去拧门把手。
却死活拧不开。
陈杨枝在旁边看着好笑,低头凑近她耳朵:“力气这么小啊,小姑娘。多锻炼锻炼。”
甘露气急:“什么力气小!被我哥从里面反锁了!”
陈杨枝显然不信,只当她是在挽尊,细长的胳膊从甘露身侧环过,去够门把手。
甘露的手还无意识地搭在门把手上,两只手疏忽相碰,冰凉的触感,一时间甘露感觉自己握着的金属门把手,好像变成了炙烤的热铁。
她一下子弹开。
陈杨枝却没在意,只顾着继续拧门把手。
良久,他眼神闪躲地转头:“好像是反锁了。”
甘露已经收拾好情绪,此刻正一眼“我就说吧”的眼神盯着他看。
甘露继续敲门,并且更大声地喊:“哥哥!出来吃饭了!”
良久,门终于从里面打开,甘心顶着个鸟窝头,一脸迷瞪地盯着两人。
“哦,我还以为在书房看书呢,原来又是在睡觉。”甘露一脸看破的表情。
甘心抓着头发:“我本来在找资料,找着找着就困了。”
说罢,就关心起午饭来:“妈妈都做了什么菜啊?”
“你下去就知道了。”
甘露拽着哥哥的袖子就要下楼,外套的后脖领却被人像捉小鸡一样地提起来。
“小甘露,吃饭之前,不去把书包放下来吗?”陈杨枝明明二十出头的年纪,此时却好像慈父模样。
“你和我妹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陈杨枝不以为然:“就刚刚。”
“还挺快。我妹这人慢热得很,没个两三年和她处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