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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回。雾里千百度,红光一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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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娇霞满天飞,彩云互掩迟。满满的俊星落地花,挺松恐凡青。一身晶罗纭纱披量身,紫衬小围丰胸条,素含粉脂裙。一边小跑,一面采花,惊吓得蝴叶飞,蝶翅眉,光影莹娥,朱唇扑香,俊眼彩纭。跳跃中,折射金丝钗带,雪颈缨络,鬓发不改青丝,肌肤更添白皙。这一地五颜六色,这一闹绚颜色明,皆有美。
“这里的花真美,要是能带回家就好了。”一声莺语嬉笑幽传在田野间。听得她一声真美,晓得这探花女子清灵俊秀且不多提,独有对花痴迷又爱者,几多温柔情,若水含脉脉。
绀实纷纍纍,柔柯缓若若。
叶以代新陈,花仍开续落。
春蝶无长梦,佛手乱丝橼。
味虽不常御,香能破酲恶。
生母借用古诗雅文,望其若花红艳长长久久,香橼纯柔绵绵延延,故而起名忤若柔。
姑娘一人玩的起兴,忽听山下传来几声鞭响,转身下望瞧不清发生了什么,担忧练功的几人这是又挨了打,丢了手中花飞也似跑下山。
潺潺溪水中,碗大的鹅卵石叠起两尺高,四个青年一人一个,单脚站立其上,双臂张开摇摇欲坠。其中一位坚持没多大会摔落下来,岸旁师哥高声喝道:“加高半尺重新垒起来,站不到半个时辰不许回家!”
青年早就摔得全身淤紫,胸有怨气又不敢说话,只能歪瞥一眼以表不服,师哥催一声快点,扬起长鞭却只甩在水中。若柔喊叫着二师哥从远处腾腾跑来,见了面便按住鞭子喘气不匀道:“练了……一整天了,待伸哥您也累了,让他们……先下来,时候不早回家吧。”
秦待伸抬手抽走鞭子,另一只手推她肩膀,力气不大语气也不严肃地说:“怎么又来捣乱,别在这碍事快回家去。”
“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回去我害怕。”
“师傅差不多该到家了,快走吧少在这缠我。”
若柔拉住他胳膊左右摇,同时扭捏撒娇道:“我一人不敢走,要不您送我回去。”
待伸完全明白她的意思,抽出手来无奈笑道:“小祖宗呦,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的意思,过不了几天他们就要出外接活,练不好功夫如何行走江湖。”
若柔刚要回话,又一个青年跌落水中。待伸扭头看到,双手撑鞭阔步走去,若柔双臂张开先一步拦住,两人言语几句都不肯让步,待伸急火上心扬鞭假打,若柔吓得两眼一闭耸肩一缩。
“哈哈哈……就你这胆量还好意思拦我,柔儿听哥的话回去吧。”
“那你保证不许打人。”
“哎呀,你的小心思我还不明白。放心,我就是想动粗,名元也不给我机会打,他学什么都比其他人快。”
若柔羞赧一笑美若山上红花,回头偷瞄一眼意中人,而后正经说道:“他们几个命苦,我爹收养他们不图他们赚钱,师哥您……”
待伸急言一句行了打断她话,收起鞭子大步走去。若柔在旁看了一会,没有责罚她便放心回家。
暮色彩云,田园花簇,走在路上拈花嗅香,刚到岔路口听不远似有声响,拢耳细听像是孩子们的嚷嚷声,还好春季昼长夜短,闲来无事去那条路上看看。
渐行渐近,欢快的歌谣缓缓飞入耳中:
叫花子啊花子叫,满脸污垢洗不掉。
打狗棍子拄在手,光着丫子满街走。
见到美女像个狼,碰到富婆便叫娘。
从来没人关心过,肚子倒是天天饿。
大户眼里是条狗,两脚一踹爬着走。
……
若柔以为是孩子们唱着玩,眼巴前瞧清楚,大树底下真有一人形似乞丐。全身脏兮兮黑似锈铁,瘦如干柴仅剩皮包骨,眼窝塌陷双目刺光,颧骨高耸腮皮贴齿,不说话活似一个半鬼骷髅头,笑一笑狰狞中反倒透着几分慈祥。
哪里是什么乞丐,分明是个妖怪,十几个孩子没有害怕,欢欢喜喜围着他转圈,有人棍挑着钵盂,有人手旋着佛珠,还有几个撑开他的袈裟当风筝。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若柔怎会任由小孩子们欺负这位行脚僧,小跑过去一一抢来他们的玩物,轰了几下没轰走,小孩子们反而围上了她,十几对黑乎乎的小手往她裙上摸,口里喊着给钱给钱。
“好好好你们别碰我,等我找出几文给你们买糖吃。”若柔自退几步带笑声说,伸手袖子里没有,探手怀里也无,放下老僧物品,摸摸腰间暗格是空,摘下荷包看,除了一点廉价香料再无其它。
小孩子们哄嚷起来,既然答应不给可不行,胆小地抓住她裙边,大胆地拽上她衣袖。若柔被缠闹的没了办法,大笑一句我给,而后慢吞吞摘下双耳鎏金坠,托在手心皱眉长叹,这是自己最喜欢也是仅有的值钱物,给了他们如何向爹爹交代,还没想到编什么瞎话,孩子们一把夺走哄笑跑开。
若柔摇头无措却笑如春花,树下的老僧突然大笑震耳,若柔转头看去才想起有他,赶紧把满是补丁的袈裟送过去。老人家盘坐于地披上身,端详着她合掌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不属于你的,早晚还给他人,轮到你的比失去的会更好。”
若柔听到双眉皱起,歪嘴生厌心头思量:“想我为你舍了金坠,你不知感谢还说什么风凉话,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帮你。”
老和尚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闭眼摇头叹息道:“一切皆缘,因果循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他们不闹你又怎会来这,心中无善又怎会舍己为人。”
无论如何也算夸了一个善字,若柔喜上眉梢蹲身笑道:“这方圆百里没有大寺庙,敢问大禅师打哪儿来,又要去往何处?”
老和尚摇头不答,伸手指了指她,若柔一脸疑惑,忙问一句找我?老人家笑口大开点了点头。
“既如此,活佛跟我走吧,到家我给您备些斋饭,有什么事见了家父再说。”
“除你之外谁也无缘相见,今夜大劫将至,江湖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你若想过自己喜欢的平静生活,就请静下心来听从点化。”
话语虽轻柔,若柔却瞪大了双眼,重新审视老和尚的怪模样,七分猜疑三分相信,慌口问句什么劫难,老和尚微笑说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稍有不慎你也性命不保,今晚无论出什么事,万不可踏出房门半步。快去把持珠拿来,贫僧慢慢说给你听。”
真也好假也罢,说得这么邪乎若柔有些隐隐后怕,先依着他意去拿持珠吧。走回来的时候多看了几眼,红木珠上积有污垢,张口吹掉灰尘,轻手擦上一擦,不成想穿线突然断裂,佛珠随即洒落满地。
东捡一个西拾一双,还没凑齐十八颗珠子,老和尚在旁惊如泥雕,深喊一句算了,而后望天自叹:“阿弥陀佛,弟子知错!姻缘怎能轻易更改,无念呀无念,你修行不够差点乱了宿命长河。”若柔再有问话,无念佛陀摇头不语,起身拿上自己钵盂,挥挥衣袖留下一句飘飘远走:“千里姻缘一线牵,夜郁相思愁华年,奈何怃情花一朵,何人摘去别发簪。”
柔弱傻在当地不知其中含义,反正人都走了脏珠子留着也没用,松手撒落原路返回。又到岔路口,刚好和练功回家的人碰面,待伸急问若柔去哪儿了,若柔没见到名元,反问他们名元去哪儿了。
“那个傻子早就可以走,陪我们练完他倒不走了。”个小的一位抢先回答,其余师兄弟有拧有掐,出了疼他更加来气,抬手打开瞪眼吼道,“我又没说错!装什么大好人,有天赋何必跟着一起练,害的师傅天天给咱们拔高难度!”
待伸大喊名字让其住嘴,若柔却走近他辩解道:“不许说傻,他只是耿直不善说谎。我爹教你们的都是入门精力功,你若有他一半勤奋早就学会了。”
其余师兄弟大笑说是,待伸也露齿出笑点头认可,只有这位多有不服叫嚷不停,若柔也红了脸与他吵嚷起来。这种事大家见多不怪,哄笑在一旁看热闹,待伸身为师哥,隔开两人笑声劝道:“天快黑了赶紧走吧,想吵你们回家吵去。”
若柔止了言语,但是怒火未熄鼻哼带气,眼睁溜圆一人瞪上一眼,不往家去反往回跑。剩下的几位面面相觑笑的更开,都明白她的心思故而无人去追,听师哥一句走吧,大伙大步流星往家走。
又到小流溪水,若柔跑的双腮粉红气喘吁吁,老远看到水中人,脚步不歇加快而去。到了近处看清了眉目,若柔露出甜蜜的微笑,仿佛清凉的溪水流进了心田,情不自禁大喊一声名元。
水中人聚精会神盯着水底,听人叫喊吓了一激灵,水有晃动慌忙俯身去抓,直起身来两手空空。横起剑眉转过脸,眸眼凌厉却有春日和光般的温柔,看着若柔大声嚷道:“你喊什么呀!差点我就抓到它了!”
“我……”若柔呢喃如蝇,一脸委屈不知该说什么。
“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名元话中带气瞪着她问。
若柔扭转半个身子,不看他也不理他,名元慢慢走上岸,到身前才发现,若柔眼眶湿湿流下一滴泪。想是刚刚鲁莽话说重了,赶忙捋下袖子帮她擦掉,手上轻柔言语也变轻柔:“别哭了我不是有意嚷你,那条大鱼我盯了好长时间,刚到腿边就被你吓跑了。”
原来是为这事,情有可原若柔即刻回笑,抬眼看着他问:“捉了给谁吃?”
名元想也不想随口答道:“这些天小布袋他们练功辛苦,家里只有糠谷咸菜,弄点肉当然是给他们补补身子了。”
不说倒好,得知此因若柔更加来气,嘴上不说心中怄火,唇腮给笑眼中带刀,看着看着春风拂去柳叶飘柔,鼻吸一气笑口说道:“快把外衣穿上,初春风寒小心冻着。”
名元应了声嗯,放下裤腿跑去捡衣服,抬头再看人已走远,系着腰带边追边喊:“走反了,家在那边!”
若柔头也不回径直往前走,名元拉住她胳膊肘笑道:“你要上哪儿?回去晚了师傅又得吵你。”
“要走你走,我不回去!”若柔扭头高喊,目光恨恨心中怒道,“挨骂我早习惯,耗了一天在这等你,换不来陪我半刻。”
名元哪里知道她的想法,还以为是刚才的气未消,松了手挠腮笑道:“好好好,你愿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一会天黑我保护你,回去挨骂把错全推给我。”
即便不是想要的答案,若柔听了十分受用,深情望着他抿唇羞怯道:“今天夕阳特别美,你陪我上山看日落吧。”
早就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名元自然不会拒绝。一个前脚走一个后脚跟,若柔想与他并肩走,名元说是上山路滑,在后面可以保护她,偶有问话名元总是如实回答。
不一会到了山间花丛,两人总算可以肩并肩一起坐下,望着远处夕阳渐落,若柔说一句往后要常陪她来。名元哪敢答应,若柔的情意他能看出七八分,可自己是何等身份,奶奶死后跟随爷爷逃荒中原,行到此处撒手人寰,若不是师傅料理后事好心收留,自己根本没有安身之处。
感恩的心时刻不忘,又怎会觊觎家师小女,平日多有关爱,只敢把她当妹妹看。若柔这朵鲜花,即便她心甘情愿,也绝不能插在自己这坨牛粪上。
若柔看他左思右想不声不响,再问一句怎么了,名元想起一事急忙岔开话题说:“师傅说有一件重要的事交给我,过不了几天我要出趟远门。”
“什么事?我怎么没听说。”
“具体我也不知道,师傅问我们四个以后想干什么,他老人家听了之后,单独留我说了件事。”
“嗐,我爹呀最爱问人家梦想,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名元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说,若柔来了兴致追问再三,不得已名元说了实话。若柔得知先是一愣,而后沉沉低下头,搓着手中花露出不自然的笑,声音不大似是自言自语道:“当什么大侠,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
名元只当是嘲笑根本听不出是规劝,虽然自己命途多舛身为下贱,但是好男儿志在千里,平生最讨厌安稳两字,说给她们姑娘家也没什么用。
回以不失礼貌的微笑,名元抬头望向远方,心中的理想寄托红日沉降天边,最后一抹金光散去,天空交由黑夜掌管。
名元说声走吧简单收拾一下,若柔应了声嗯扔了手中大捧花束,正拍打着下裙草屑,不经意瞥见名元蹲下身一一拾起,若柔捂嘴痴笑躬身说道:“扔在这别捡了。”
名元头也不抬,手上不停嘴上笑道:“摘都摘了扔了可惜,丢在这一夜也是枯,拿回家插花瓶里吧。”
若柔两手攥住他一只手腕,委屈咬唇嗫嚅道:“不能带回家,爹瞧见又要动手打我。”
名元听她讲过痛苦往事,自从师母过世,师傅性情大变,对待若柔时常拳脚相加,前几年就因这种事挨过一顿毒打,今日带回家免不了又要责骂责罚。
瞧着若柔可怜巴巴的表情,名元攥紧了手中花,说不出的鼻酸舌苦,心生怜爱小声笑道:“说实话,花之所以美,就是因为长在这山野中争奇斗艳,折断带走失了同伴不说,没有其余衬托看久了也厌烦。你喜欢呀,往后我天天陪你来。”
“这可是你说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若柔急言欢闹,羞脸似春桃初红,兴奋如小鹿疯跑,一手抓住他手腕,另一手对上去要拉勾。
名元乐呵呵傻在当地,轻缩回手苦涩说道:“至于吗,我的话你还信不过。”
“当然信不过,拉勾起誓不许反悔!”若柔拉回来不依不饶,小拇指勾上大拇指印章,深情看着他起誓喃喃道,“你要是说话不算数,就让你断胳膊断腿,脸上生疮脚底流脓,全身负伤受尽千般折磨,万毒催心永生不得…… ”
名元越听越瘆的慌,急忙点头加应好。若柔噗嗤笑出了声,脸上热乎乎心里暖融融,攥他手腕的手不由自主往上移。
名元不敢与她手心相握,赶忙抽出来道句走吧,站起身把花丢掉,留下一朵偷偷藏入怀中。
回程路上步履轻盈,两人嘻嘻哈哈谈天说地,聊到往事名元忽然发问:“刚才你说师傅爱问徒弟们理想,之前四个师哥都是怎么回答他的?”
“想知道呀,求我咯。”若柔抬头望月嬉笑说道。
名元双臂抱膀停下脚步,唇边有笑假装生气地说:“随便你,不说我先走了,你一人回去可别害怕。”
明明知道是吓唬自己,可若柔胆小最怕天黑,孤身走夜路不亚于刀山火海,嘴上喊着你敢,身子却跳过去挽住名元胳膊。
名元被她惊吓的表情逗得开怀大笑,反正天黑也算给她一丝依靠,不再拒绝亲昵,挽着她边走边说:“师傅从不给我们提起四位师哥,快到家了你给我讲讲他们的事吧。”
即便不是若柔想聊的话题,但夜深人静中有心许人陪伴,哪里还有什么害怕,心口甜得像是掉进了蜜罐,可惜路短走不了一辈子,只能脚步放慢望着他笑道:“我爹收徒的时候我还小,他们几个比我大一轮,其中事我也是听待伸哥说的。”
“原来是二师哥告诉你的,他怎么说。”
“二师哥憨厚老实没什么远大理想,只是说过平平安安的日子。”
“我不是问他自己,其他人怎么说?”
“大师哥想为官,学成以后确实如愿,三师哥和你一样,梦想成为一代大侠,四师哥他……”
话到此处突然止住,名元心有急切小声问道:“我听说四师哥聪明绝顶,他有什么稀奇的想法?”
“不是我不告诉你,四师哥什么也没说。”
得到答案名元没有半点喜色,若柔看他陷入沉思忙问怎么了,名元重回笑脸看着她说道:“师傅常说志高存远,心之所向行之所往,成不成无所谓,有梦想就要加倍努力。”
若柔轻蔑一笑,心中想着他若能和二师哥选的一样就好了,然而人各有志命途不同,想到此处猛然念起老和尚警示,忙把此事讲与他听,名元还未听完便大笑论道:“事在人为,哪有什么宿命说,老和尚唬人的话你别信。”
若柔原本就没放心上,听他一劝更加笃定无事。两人聊完过往,若柔再想说些未来的事,无奈已到县邑城门。
穿过破矮城门,走上曲曲折折的街道,若柔说着闲话,名元感觉有些不对劲,入夜之后往日必为冷清,今日却游人不少,酒家里更是熙攘爆满。小声告诉若柔,她却不屑回道:“你来的时间短有所不知,只要过了年,打西边进京做买卖的都会路过咱这。”
“这我当然知道,咱们家吃的就是护送商道,但是要说多,不至于一天多这么多。”
若柔还想说他少见多怪,没张口已到武馆门口,若柔突然欢喜,拉着名元的手兴奋大叫:“大师哥来了,大师哥今天来了!”
名元先有一惊,转头看向大门旁,一十六匹骏马拴在马桩,手上柔软随即消失,若柔舍下他奔向院内。
落步堂院,已然听到正房里朗声大笑,若柔急奔入内,屋中已经挤满了人,二师哥和父亲新徒在旁陪聊,十六位身穿武服的彪形大汉有坐有站,目光锁定其中方圆大脸的人,一声甜叫向哥哥,若柔即刻扑跑而去。
向闻起身握住若柔双手,上下扫看咧嘴笑道:“几年不见,咱家的柔儿又长高了,现在可是个大美人了。”
众人应声欢笑,若柔红润着脸哼了一声,撒开手来怨气说道:“也不知天天忙些什么,几年都见不到一面。”
“公务繁忙确实脱不开身。”向闻话说顺溜,看不出半点虚假。
若柔也不把话当真,知道他长年不来是与父亲不和,破怒为笑张口说道:“这次来能住几天?”
向闻淡淡笑了一下,环看着周围人不答反催道:“快回你屋看看吧,大师哥给你买了好多东西。”
若柔表面欣喜,心里明白有人在场不便多聊,反正人都来了,一时半会走不了,先回西房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到门口不忘看一眼名元,错肩而过出得门外。
房中重新活跃起来,只名元傻傻站在门口,自己入馆不久,且在向闻出门谋事之后,幸而若柔先前说话,此时已知大师哥是哪位。慢步靠过去,等他有个说话空余,赶忙拱手行礼道:“大师哥公事繁忙,这次来一定要多住几日。”
向闻听到言语,即刻转身好一通打量,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势要把他看透,搭上手抓抓肩膀肌肉,双手握腕伸开来目测臂长,一边揉捏一边嬉笑道:“怪不得待伸三句不离夸你,筋骨结实样貌堂堂,确实是个练武的料。”
“大师哥过奖了。”
“实话实说不必谦虚,我常年在外没问过家里事,这小半年多亏有你们照料。”向闻大笑声说,看名元想要回话即刻抬手止住,拉着他往门口移几步,伸过去头遮嘴悄言,“想当年我来的时候,柔儿只有这么高,俗话说没娘的孩子磕墙根,没爹的孩子贵如金。我这个师哥不是亲哥也强似亲哥,一晃十几年过去,柔儿的心眼脾气我最清楚,喜欢什么从不敢张口要,如今大了情定于你,往后可要好好待她,千万不能辜负姑娘家一番情意。”
名元羞得脸红燥热,知道向闻是真心疼爱若柔才说此实话,可感情毕竟是俩人的事,从没有人问过他的感受征求过他的意见,似乎自己没得选择,后半生注定要和若柔走到一起。
张开口恍恍只出个我字,向闻退步转身问向待伸:“二师弟,师傅他老人家怎么还不回来?”
亲待伸编个理由搪塞过去,分派新徒沏茶拿点心,众人又开始聊起闲话,大多是江湖上的奇闻异事不多赘述。所有人中只名元心有苦闷,插不上话静静站在一旁,想着无味可想的事。
正聊的火热,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位青眉老者跨步门框。众人慌忙起身,向闻进步问安,忤有闲撇眼看到不理不睬,快步入堂正首坐下,一句不说伸手要茶。
秦待伸在旁伺候,其余官职人员躬身行礼,忤有闲摆手作罢,向闻紧接跪地磕头,精神饱满洪亮说道:“师傅您老人家安好,这次回来,徒儿带了好东西孝敬您。”
有闲只管坐着,拿茶来吃并不答话,秦待伸递过旱烟交替茶杯,老人家吞云吐雾舒缓气息。
向闻低头不敢抬,第三次问安还是没有应答,心里又惊又怕,略略抬头一眼,看师傅脸色阴沉,难道此行目的已被他得知?刚要再续一句,有闲终于开口。
“此次回来,所为何事?”
“保送两物进京。”
“所保何物啊?”
“上级封口,不便透露。”
忤有闲大笑震耳,笑声里布满阴森恐怖,仿佛寒冬腊月时荒野里狐狼嘶鸣,人人听了汗毛竖起不敢言语。
随他大吼一声起来吧,向闻才敢直起身子,秦待伸惧怕两人当众闹翻,迅速走到师傅身前笑声说道:“时候不早了,饭菜已经准备妥当,师傅咱们还是先用饭吧。”
有闲目不斜视点头应允,众人虽不知这老头想的什么,但看此场面也知不妙,赶快借此良机离开正堂转去饭桌。酒桌上多有寒暄少有谈情,草草垫吧几口,实言人多住不下便去往客栈。
月上浓云,午夜子时,武馆门口咣咣有人砸门,亲待伸披衣跑到,正要开门嘭的一声有人一拳打破,双门顷刻裂倒,木屑四处飞溅。
“姚帮主?”亲待伸摔落躺地见人猛惊,看他跳过自己身子快跑入内,赶忙站起身去拦,追不上只在身后发问,“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您先等我通报一声。”
姚华快步如飞三两步拐到东院,院门口大门紧闭,提气轻功一跃飞过院墙。待伸见他过去自己也要垫步飞起,跟来的一名帮员提前抓住他胳膊,转到正脸笑口说道:“别去了,我家帮主找你师傅确有急事。”
“什么事非得这么硬闯!你们聚侠帮懂不懂规矩!”
“人命关天哥哥勿怪,斗胆问句忤馆主在不在家中?”
“不在家中还能睡你家吗!要不你也飞进去看看。”
“哈哈哈……在就好在就好,咱俩在这守着就行,依我帮主的烈火脾气,用不了多久就出来了。”
姚帮主的为人天下皆知,家师与他素日交情不错,如若不是事关重大绝不会如此莽撞,亲待伸细想开来怒气全消,脸上出笑无奈作罢,说句好吧与他聊一聊所来何事。
院门外黑灯瞎火,东房屋里烛光未熄,姚帮主推门大开,忤有闲坐在椅上见到他人,不气不怒开口笑道:“姚帮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事请教?”
“不废话,弃恋剑在不在你手上?”
“弃恋剑?哼,我徒弟的命都没了,你还惦记着他的剑。”
谈及此人,姚华双眼一闭摇头叹气,脚步沉重走到有闲身旁坐下,五指用力抠着椅把,抬头望梁慢慢说道:“忤叔父先别下定论,志鸿是我好兄弟,他的事我一直派人在找,虽没有消息但从未放弃。”
“不必了,半年多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家破人亡找到了又如何。”
“身为帮主我有推卸不了的责任,但其中原委你也知晓。今日冒昧到访,还是因为那把破剑惹的事,倘若传言是真,你们赶快跟我走吧。”
“跟你走?我看没这个必要吧。”
“我是一番好意赶来相劝,剑落你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中原武林不知集结了多少高手,我探听消息他们今夜动手!”
“哈哈哈,谁有胆量来,我就让他有来无回!”
“哎呀,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这武馆上下还有其他人呢。”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捉几只耗子而已,用不着您姚帮主。”
姚华叹了个你字唰一声起身,双拳紧握眼冒怒火,迈步带风走到门口,回头再问一次走不走。忤有闲微微一笑低眼找茶,端起来喝口润润嗓,漫不经心说句慢走不送。
姚帮主甩手走远,亲待伸大跑进屋,关上房门来到师傅身前,弓下腰小声说道:“聚侠帮人多势众,他们搜集的消息向来不会有错,向闻带这么多人来,肯定也是为了这把剑。”
忤有闲轻轻放下茶杯,脸上浮出无尽苦楚,长吐一口憋闷气,摇着头皱眉叹道:“我既然放出了话,等的就是这一天,去把名元叫来吧。”
亲待伸点了头转身走,未到门口听有闲一声慢着又折返回来,心有急躁言语催道:“师傅别再耽搁了,论资质,只有他可以继承此剑,带人走,若柔也只认可他。”
忤有闲一言不发,大躺椅上心中思量道:“名元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对若柔不太上心。上次当面指过婚事,能看得出他不大情愿接受柔儿,终归是逼着他做,万一……”
亲待伸等了又等得不到任何回话,看着师傅站起身来屋中踱步,心里知道他顾虑什么,跟着他走小声言劝:“万事俱备只欠您吹一吹东风,实在下不了决定交给我也行。剑上神功我未必能领悟,但保证能给柔儿找个好人家。”
忤有闲听了哈哈大笑,站定了不走,转过正脸看着待伸,眼神由犹豫渐变坚毅,捋捋胡子笑起嘴角说道:“常言道十赌九输,前半生我确实输惨了,不过我也从中悟出一个道理,小赌伤钱大赌扳命!不用叫他来了,我要赌个大的,赢也好输也好,听天由命吧!”说完了话递去一个手势,两人心照不宣吹灯商讨。
圆月之下这边开始行动,后院墙外的小树林里,名元还在努力练功。错骨开筋了半年,精力功只开了两段,正修身三段之时,墙头上传来脚步声,抬眼看一个人影低身快跑。身惊一抖大喊一字谁,那人轻功卓绝如燕飞身,没入林中不见踪影。
“家里招贼了?”名元自言一句,回去拿剑已来不及,不管丢了什么先跟上再说。
追了十里有余,名元体力渐感不支,停下来稍作歇息。环顾四周已到城外旷野,黑幕压身兽鸣森森,树木稀疏杂草丛生,不闻人声不见火明,想是跟丢了正打算回去,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脏话。
蹑手蹑脚顺声走去,远见人影活动赶紧爬到地上,匍匐前进靠得近些,全穿着夜行服数不清多少人。他们小声说些什么,只有一人嗓音洪亮,话中带怒当众喝道:“不等了!姓姚的已经插手,赶快夺剑杀了那老贼!”
“帮主别急,来抢的不止咱们一家,还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埋伏,这节骨眼上,谁先动手谁吃亏呀。”说话人声音沉稳带着一丝沙哑,应是一位老者。
“山茶堂主此言差矣,那弃恋剑原本就是程老帮主所得,其他人想要,只怕没那个名分。”又一老者带笑出言。
“呵呵,温柔帐里的情话你们也信,那个小贱人若早知道,为什么昨天才告诉帮主!”
“老孙!不得出言放诞,左香主全是依从程帮主计谋,她不说必定有她的苦衷。”
……
两位老者自认有理各不相让,越说话越凶越吵越不留情面,其余人言语加劝当中各抒己见。程无穷眼见事态走偏,还没有行动自家人倒先有了分歧,大喊一声都给我闭嘴,解下外袍亮出明晃晃的大刀,横在当间气怒嚷道:“今晚上,中原四帮五谷怕是来人不少,大家都给我机灵点,抢剑是首要,其次是活捉姓忤的老贼,是真是假我要问个明白。”
所有人行礼接令开始商讨,名元趴在地上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喘气,憋闷的脸色比那夜色还黑,心口狂跳仿佛能传到十八层地狱。其中纷繁复杂,他从未听说一星半点,脑子想炸了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留着再听他们商量也只是耽误时间,必须尽快回去,通知师傅做好准备。
怎么爬过去的再怎么爬回来,离他们远了站起身拔腿就跑,飞奔绕近路,翻墙进家中。落入后院还未喘匀气息,咽唾沫的间隙,头顶寒光一闪,三柄长剑直刺要害,无有防备狼狈闪躲。
滚地一身土,半跪在地抬头看清三人出招,名元推手一拨拉剑挡剑,好在运剑之人章法不稳,行剑之中力道绵软,打斗之中打眼细看,三人身材窈窕个头不高,既然是女的,名元有意不伤人命。
一推一拉,一挑一弹,五招之下名元夺走一剑,进步比斗渐渐占了上风。三位姑娘也知不是对手,喊了声撤一起飞出墙外。
今夜闹不明的事太多,名元无暇顾及他们,既然在自己房门口,赶快叫醒师兄弟们。推开房门顿知不妙,往日他们三个鼾声如雷,此时静的可怕,一步落到床前,探鼻息已无,摸脖颈有湿,嘴里喊着名字一个个去叫,身体尚有余温可谁也坐不起来了。
牙咬得咯咯响,眼瞪的喷出火,一拳捶在床上险些坍塌。跨出房门捡起地上利剑,抬头望月誓要追她们报仇,身转一半前院突然红光大亮,紧接人声惨叫入耳凄冷。
“师傅!”名元大惊大恐不自觉大吼而出,追什么贼人先救活人要紧。来到堂院左右两边都没了声响,师傅尚有抵挡之力,可柔儿不会武功啊。
到了西院阒然无声,怕有埋伏名元小步快走,隔门听里面响有哭声,担忧的心放平一半,轻敲两下唤声小名,若柔收悲出笑泪却多流,跑到门口呼喊他名。
两人各问一句安好,名元推门不开细看房门上锁,一剑斩去剑倒硌出个印,一脚踹门反弹回来两步,冲过去肩撞,皮肉怎硬得过实木。
咧嘴揉着疼,话语却轻松:“柔儿别怕,我再想想办法。”
“别费力气了,能试的我都试了,窗户也被封死,你快躲起来哪儿也别去。”
“窗户……”名元拉长了此句,移步到窗前确实推拉不开。静心想来,四沿牢固但当间木头少,一拳打过去果然透个窟窿,拿剑往边缘先割些缝,退后两步一扑窜了进去。
见了心上人哪还有什么羞臊,若柔冲入他怀中哭了个稀里哗啦。安慰了一阵也没问出何人上锁,名元讲出所见所闻,然后命她在此等候,自己去东院看看。
若不知父亲有危险,若柔当然想和名元留下等到天亮,可既然得知此劫,一怕失了唯一亲人,二怕名元有去无回,拉住他胳膊再不松开,说什么都要一起前去。
名元两头难顾,真把若柔留在这他也有不放心,事到如今没什么万全之策,找到一个也便放心一个,一起去就一起去,好歹不离他身有个照应。
握紧了手紧跟着走,来到东边满院狼藉,横七竖八躺着尸首,进到屋内更是惨不忍睹。白月光下浓血反着亮黑,墙上地上如同泼漆全换了颜色,梁上挂着半拉身子肠子耷拉老长,走一步不是踩了断刃就是踩了断肢,桌椅碎成渣,烂肉混如泥,尤其是地上的眼泡,鞋底子压下去还带响,房子不小却几乎没有下脚地。
若柔吓得浑身发颤,上下牙齿控制不住的碰出声响,名元赶紧捂住她双眼退出来,嘴上不忘安慰道:“看衣服肯定不是咱家的人,师傅功夫好你不用担心,咱们去别处看看吧。”
真假话若柔听得懂,烂肉堆里有没有她爹,谁能说得准。点点头同意名元的意思,可双眼却失了把控,泪水不由分说流下两行,张口开腔哽咽带丧。
名元立马揉肩安慰,话出半句墙外飞来一人,全身黑衣遮头蒙面,一手持剑另一手提着两个人头。
站立稳当三人对视片刻,两个头颅滴血有声,三双眼神各有错愕。名元迈一步护住若柔,伸剑对着他大声喊道:“这么多人都是你杀的?”
那人听得清楚但根本没想回他,蒙布遮住了笑脸,扔了头颅下意识想摸胡子,自觉不对又背过去手。眼望两人举止亲密,名元更是对若柔百般呵护,称心满意点着头,心里美美地想:“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既然天意安排走到一起,那就早点告诉你们吧。”
名元曲解了他点头的意思,以为这是承认杀了武馆人,脑中闪过小布袋他们的惨状,怒气填胸持剑直刺。
剑到贴心,黑衣人亮起红光瞠目而视,侧闪拍手打落利刃,顺势横肘击中前胸,抬脚踩断铁剑,撤下蒙布心中怒道:“傻小子大逆不道,竟敢对师傅出手!”
名元受此一招小命丢了半条,往后飞出三丈有余,连滚了五番才勉强停住,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咳着咳着嘴角流出鲜血。若柔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名元,自他飞出去,一双小脚也随他奔去,跪去身前抬袖擦血,哭着急问有无大碍。
名元忍住巨疼摇摇头,给个笑脸却说不出话,若柔搀住他胳膊,使出浑身气力硬撑拉起来。两人同看黑衣人,一个喊爹一个喊师傅,惊愕到两腿发软差点又坐下去。有闲摸胡大笑,说着好好迈步走近,若柔总算放下悬心同时松开名元手,欢欣若狂奔跑而去。
只到一半,谁也没想到死人堆里竟会站起一人,瞬间抓住若柔衣背,拉到身前一尺断剑抵住要害。若柔感到脖子冰凉背后湿哒哒,扭头看人大惊叹道:“大师哥!你要干什么?”
向闻恐吓一声别说话,而后左右看人再喊一声别过来,退后几步四人站成三角。名元认为向闻自小疼爱若柔不会对她下手,大着胆子边走边说:“向大哥有话好说,您先把匕首放下来。”
“没你的事滚一边去!”向闻一声怒吼,提提断刃割破若柔细嫩的皮肤。鲜红的血顺着脖子往下流,名元心如火焚再不敢靠近,退着步子大喊别冲动。
忤有闲看到这般场景却显得异常冷静,没有言语服软反倒哈哈狂笑。两位都是若柔的至亲,可师徒二人为何闹到这步田地,名元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间竟分不出谁更狠心。
笑声混入阴凉风声更显冷飕飕,向闻怒瞪着家师带笑说道:“老不死的东西,这么多人也没杀了你,可惜呀可惜。现在我手上有人,识相的话把剑扔过来。”
忤有闲面不改色,吸风顺气笑声应道:“为了升官,你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呀!”
“这事也怪不得我,是你自己放出的话,上司得知消息自然派我来。我劝你还是别反抗了,剑给我留你一条活命,江湖里敢跟暗部黑影门作对的人,可没什么好下场。”
忤有闲大口叹气摇头自哀,横剑摸了摸,抬头看着他说:“当年不教你怃奈神功,就是因为你心术不正,给你只会让你更加为非作歹。”
“少废话,你偏心三弟四弟的事我不计较,现在给我,咱们往日情分一笔勾销!”
“好歹师徒一场,你已经身受重伤,我留你不死赶紧走吧。”
“给还是不给?”向闻暴躁如雷,大嚷急问。
“哈哈哈……中原武林高手会聚,给你你也带不走呀。”有闲气定神闲,笑中挖苦。
“好,你说得对,既如此咱们鱼死网破!”向闻滚烫烫泼油加火,目不斜视放下兵刃,看着家师却对若柔轻声细语道,“柔儿,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不说其实你也能看出来,他根本不是……”
自打秘密俩字一出口,忤有闲禁不住发指眦裂,雷嗔电怒,握剑的手猛然一紧,剑身与他同时亮闪红光,眨眼的功夫消失不见。
若柔正等着大师哥话说全乎,身前一阵风过,头顶剑光一闪,再转头向闻只剩半个脑袋,没了上嘴唇如何说得出话,腔子冒气顺带喷出血。
幸好今晚见得多了,若换往日怕是要当场昏过去,可即便如此,若柔的心跳也停了那么一时半刻,脑子嗡嗡像是梦游,视线模糊如腾烟雾进入仙境。
缓过心神才知自己坐在地上,按着脑壳往上看,名元什么时候跑来也不知道,父亲与他话说了多久,说了什么一概不清楚。
名元跪地磕了三个响头,背起地上瘫软的若柔,接过脸前宝剑,委屈巴巴叫一声师傅。忤有闲闭上双眼摆摆手,墙外又响起脚步声,他转过身去催促一句:“快走吧,永远不要回来。”
名元同样听到不祥的声音,想留下但肩上背着若柔的命,没出口的话只好咽回去,道句小心后门出院。没走多远武馆里厮杀震天,回头看红光满天,若柔扭动身子挣挣要下地,名元放下她问句怎么了,若柔嘴上不说话,含泪的眼神道尽一切。
其实名元比她还想回去,就此远走注定要照顾她一生,练什么神功参悟什么宝剑,弄不好被人追杀终生不得安稳,可刚刚违抗师命挨了一顿臭骂,再回去如何交代。
若柔从他藏不住事的脸上看出答案,握上他手用眼神沟通心意,名元眼神闪躲似道不妥,若柔搂腰抱紧,贴在他胸口说了句狠话。
名元思来想去最终沉闷了声好,两人重新往回走,步伐越来越快,心里也越来越踏实。进入东院,眼前混乱全在意料之中,数不清多少人衣着迥异,团团围住忤有闲,刀光剑影混乱搏杀,忤有闲天命之年身负有伤,红光耀眼仍旧斗志昂扬。
“爹!”嘈杂声中若柔的呼喊尤显刺耳,众人纷纷收手后撤,目光转向门口两人。姑娘奔跑踉踉跄跄,一看就知不会武功,而她身旁小伙拿着金剑,略略辨识有人大惊喊道:“弃恋剑!”
得此消息所有人一拥而上,忤有闲身形快闪第一个抵达,一手拦住若柔,一手攥住名元衣领,提到身前大声责骂。名元脚不沾地慌叫师傅,余光扫见利剑直刺,改口又喊小心身后。忤有闲回身剑扫,十余招打的他们不敢近身,忙乱之中腾出空来大喊快走。
此时再走谈何容易,之前阵亡的,都是莽撞又功夫浅的人,活着的这些,哪个不是经久江湖的老油子。表面上齐心协力相互照应,背地里保存实力惧怕别人先得,不是他们打不过,而是他们目标只有剑。
名元拿着他们心念的宝贝,谁还顾忌姓忤的老头,各帮各派留下三两个与他纠缠,其余绕过他全奔名元而去。
脸前瞬间飞落七八个,名元微微一笑,横剑当胸迈步吼道:“来呀!一起上。”
这几位面面相觑,一时被他唬得没人敢出手,张口喊话让他交剑不死,名元丝毫不惧反与他们斗起了嘴。
论武功,他们不分伯仲远在名元之上,论狡猾,还得是人家持乌帮帮主。本就脸黑又是夜色,不张嘴露齿没人瞧得见他,外加佝偻着腰身材异常矮小,趁他们说话间隙悄悄绕到名元身后,看准了拿剑的胳膊,握结实乌云杖往下猛砸。
还好名元时刻提防,听到风声举剑格挡,当啷一下震得五指发麻虎口开裂。两人各移半步,老乌龟大笑夸赞,名元换手拿剑,眼睁溜圆瞪着他叫骂一声王八蛋。
好歹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其他人平常敬他八分,称呼也只叫外号乌面龟仙,这个毛头小子竟敢当众辱骂,在场人哄然大笑,更有人不嫌事大,小声夸他骂得好骂得贴切。
“哪个龟儿子说得,给老子站出来!”老乌龟即刻大吼,气的脸上黑里透红,白月光下隐约发紫。
没人搭理片刻归静,龟仙把全部愤怒化成眼神瞪向名元,手中杖挥舞起风,三五招抡圆而去。名元吃过亏再不敢正面硬接,左手持剑更加生疏,连滚带爬躲得狼狈,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
众人可算看了个清楚,这小子雷声大雨点小,本事一般就那张嘴硬,老龟反而来了兴致,有意戏耍讨回点颜面。
手臂挨了几下杖底钝击,若柔跑来撸袖子看伤,又肿又紫心疼得她咬唇哭泣,名元咬牙不喊疼,推开她乐呵呵说声没事。龟仙只为夺剑不伤他命,他倒是越挫越勇,剑换右手就是不撒手。
一晃过了十多招,平日从不夸人的老乌龟,此刻也忍不住收杖笑道:“好小子有骨气!就算你浑身是铁,今儿看你能捻几根钉!”
说完话举杖再来,在旁人都看不下去了,两人实力太过悬殊,更何况时间紧别误了正事,言语规劝同时插手夺剑。
四面八方各色兵刃袭来,有奔要害有奔手腕,名元目不斜视昂首挺胸,握剑铮铮心中念想:“是我武功不济,倘若宝剑锋利,我必一一斩了这些无耻之徒!”
说时迟那时快,名元险丧性命的刹那,剑身金字如水行波纹闪过红光,闪耀刺目众人抬手遮眼,后撤不及却缓了手中力道。名元感知到宝剑剧烈抖动,没时间注意它的变化,且为自保剑扫一圈,滋溜有声所有人的兵刃一分为二,哗啦啦纷纷掉地。
有此突变众人始料不及,后撤两步瞪眼咋舌,明叫不好暗叫庆幸,刚才那剑如有攻势,掉地上的可就是自己的手脚了。亲眼见宝剑威力,大伙兴奋异常,出招再不留情。
纵有宝剑在手,可实力差距在那摆着,更何况以一敌多四面受敌。仅仅一招之下,名元后腰挨了重脚,同时手背也被划破,再加老龟的沉杖砸中手腕,脚下还有人使绊。失了重心身子往前扑倒,手指酸疼依然死死攥着剑。
几位高手全没了往日风度,一个个露出狰狞的笑,你推我挤再无和气,较量着内力伸手去夺。名元被他们踩在脚下动弹不得,脸贴着地眼前全是鞋底,哄抢当中一节手指又被压断,本来呼吸中就混杂了土腥,一汩汩钻心痛涌上头顶,路过嗓口像是翻倒了油盐酱醋,舌间分泌苦水咽下去五味杂陈,闭上眼泛出满天星。
都忙着抢剑谁在乎他死活,个高的吃亏还得弯下腰,最矮的龟仙捡了大便宜,第一个抠开名元手指摸到剑,还没来得及抓住剑柄,宝剑嗖一声没了。
煮熟的鸭子怎能飞,众人扭头看看究竟,金剑亮闪闪到了忤有闲手中,得剑之后他身上红光更加耀眼,功力似乎添了一层。
原本人多势众还能困住他,这下可好,如虎添翼再加恼怒,三下五除二,身旁人瞬间斩了个精光。
剑到哪儿中心战场便转到哪儿,名元这头谁还会有兴趣,全飞过去围上忤有闲。若柔得以机会扶起地上名元,三言两语话中带泪。
名元不想大歇,强撑站起说要帮忙,若柔也有这个想法,但是以他俩的能力,加入混战无疑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远处观望已经够揪心,更烧心的是,一伙又一伙贼人陆续赶到,一刻时之内聚集了百把号人,不大的院子围如铁桶水泄不通,愣是苍蝇蚊子也不可能钻进去。
一浪又一浪的消耗,纵是神仙也难以招架,忤有闲身上的伤越来越多,火行气已经所剩无几。身体到了极限,死的恐惧陡然冒出,原本的想法有了动摇,既然无力回天,不如交出剑求他们放过两个孩子。
用尽最后气力扫开众人,忤有闲仰头长啸刚要张口,四周悠悠飘起乐曲声。笛声婉转动听遥远,似是高山流水空灵激荡,由远及近细雨淋漓,明明拨的是琴丝筝弦,穿入耳朵变成春艳美图,花田中一群活泼可爱的姑娘,衣着单薄嬉闹玩耍。
所有人忘了身在何处,沉浸其中如痴如醉,仅有几位内力雄厚还可保留清醒。抬头张望不见人,心里已生胆怯,来者功力深厚,绝非等闲之辈。
清风吹叶落,云散孤月开,演奏到了高潮戛然而止,所有人恍如一梦,揉眼再看,四角墙头站着八位姑娘,人手各一把不同乐器。
“八艺侍女!”有认出来的大声惊呼,其余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庭南人来中原干什么?”
“这还用问,她们俊星池肯定是为了弃恋剑。”
“不可能,三娇伎子的翩舞神功也算天下一绝,怃奈神功她们才不会看在眼里。”
“那倒未必,虹艳楼里收敛了天下美人,说不定姓忤的老头,欠了人家风流债,还不上用剑抵。”
“哈哈哈……说的对说的对,这老东西年轻时没少疯耍!”
……
大伙嘻嘻哈哈越说越离谱,正热闹的时候,又一位姑娘自空中划过圆月,直直落地轻飘如云,满院血腥之气忽然飘起花香。
见到她众人全部屏声静气,只因来者是三娇伎子之首的风婷,此人声名显赫外号百媚娇娘,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四十岁的年龄二十岁的样貌,岁月似乎偏袒她这位美人,一张俏脸上没有任何皱纹,明眉大眼忽闪灵动,雪白的皮肤细腻如娟。见到本尊无人不会发问,难道世上真有什么神功可以永葆青春?
男人的目光到她身上再难移开,起初的惊恐渐次有了色欲。风婷早已习惯,脸不红心不跳平了平肩上黄绸罗缎,双手轻按五蝶花裙低身行礼,一笑倾城妩媚说道:“列位英雄好汉,妾身初到中原人生地不熟,求位好哥哥告知,哪位是忤若柔姑娘?”
大家争先恐后抢着回答,你声高过我声一阵乱哄哄,只有忤有闲迈步近身,伸直宝剑怼脸吼道:“你找她有什么事?”
风婷保持原有的微笑,看人面生并不认识,但他手中宝剑谁人不知,稍看一眼便拍手笑出声,按下剑兴奋说道:“原来您就是黄秋落的师傅,久仰久仰,看来我没有找错地方。”
忤有闲绕过她手重新抬起剑,剑尖指着她脑门说:“少废话!是不是我徒弟让你来的?”
风婷阴下脸点点头,心中想着给脸不要脸,藏住怒火小声说道:“我不带她走,若柔怕是性命不保。”
“我就是死,也不会让柔儿落那逆徒手里!”有闲抬高嗓门大喊,身子前倾顺带捅过去。
风婷抬腿高踢错开剑锋,有闲回剑低身斩她细腰,走剑之势已尽显疲态。即便他功力恢复如初,风婷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旋转身子仅用柔弱的衣袖便轻松化解。十余回合,两人看似斗武,实则更像是风婷跳了一段优美舞蹈。
周围人让出空间在旁欣赏,全神贯注在风婷的曼妙舞姿,没人想参与进去抑或打断俩人,夺剑的事似乎忘了个一干二净。
其实风婷开开神功便可立出胜负,但她心在救人不想伤及性命。刚才听人说若柔在北墙边,风婷打斗之间故意几次高跳,确实瞥见一位年轻姑娘,院中拥挤不堪但女人稀少,尤其这位一直躲在别人身后,探头探脑想出来又不敢出来。
是或不是飞过去问问,风婷出一招蝶翅探花震走有闲,踩人头顶飞到姑娘身前,抓住手拉到一旁问话。若柔摇头否认,但眉宇之间的微妙表情,早把谎言捅破。
寻常的姑娘哪怕是美艳无双的女人,风婷早就司空见惯,可初见她这张脸,可爱里有股子难以言表的温柔。心生无限喜欢,哪怕她不是若柔,今夜也要带她走,更何况这姑娘不善撒谎,如此清纯无邪更要珍爱不舍。
风婷暗自心喜的时候,忤有闲和名元同时过来抢人,可这时节谁能拦得住她,不开神功一招打退二人,抱起若柔飞步出了院墙。
名元想要搀起地上师傅,忤有闲塞给他剑大声吼道:“别管我快去追!”名元点了点头,握紧剑起身要走,忤有闲拉住他胳膊拽回来,嘴角冒着血恳求道,“一定要带她回来,答应我,你们……”
话语未完,周围人哄抢之声大起,名元急匆匆应一句我知道,舍下这边翻过墙头,其余人也想过去,全被八艺侍女拦住。
风婷点中若柔穴道,施展神功踩叶腾飞,可怀里毕竟抱着一人,即便她没有挣扎,神功耗能自己也坚持不了多久,无奈落到地上改为步跑。快要到郊外车马处,名元紧紧跟着神功彩光,熟门熟路穿林追到。
风婷回头看到,见他气喘吁吁依然死命相追,自以为是个钟情男儿对若柔一片痴情,不愿伤他性命,回身一件暗器,正中名元手中剑。
宝剑当然没事,但名元手臂遭了殃,筋骨发麻仿佛没了知觉,停下步子低头查看,竟然是片叶子!
“公子留步,顾自小心。”空中传来甜美的警示音,名元抬头再也见不到人,心里清楚追人无望,可就此放弃如何回去。
怔怔站了一会,心里反复纠结是追是回,快要拿定主意的时候,追他的人陆续赶到。
老乌龟院门溜走第一个追到,见到他二话不说抬手扇脸,名元本能反应后仰急躲,可老乌龟早拿捏住了他的一切,第一下是虚晃反手再扇,速度快力气重,啪的一声,名元的脸瞬间肿了半边。
如此羞辱,名元气怒盈天,一技看家本领,使一招贯鹤擒僳,刚要擒住老乌龟咽喉,他却哈哈大笑躬身躲开,绕到身后又添一脚。
扑倒了身子,名元再没力气爬起来,老乌龟轻松抢走剑,往他脸上啐一口,脚底冲他软肚又来一脚。
这两脚内力刚猛,名元全身疼得缩成一团,呼吸中好像气只往外吐怎么也进不来,闭上眼近乎看到了地府的门,耳鸣中听人喊叫住手,睁眼想看眼前全黑,脊背发凉冒汗不止,嗓口发甜一口气没提上来,全身抽搐彻底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