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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众生皆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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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这座古寺的时候,寺里的小沙弥们正忙着清扫寺院。寺院坐落在京城郊外的青山上,虽比不上皇家寺院,却深受达官贵人的喜爱。除了这里的幽静让人留恋,更重要的是这座古寺很灵。
每一年,佛门都会举办一次辩经大会,除了让僧人们更好地交流和领悟佛法,最终的目的其实是为了体现出一座寺庙、一个大宗的底蕴。如今佛门一共有三大宗,禅宗、密宗和显宗。而今年的辩经大会就在这座看似不起眼的古寺里举行,但只有佛门的高僧才知道,这座古寺的历史渊源。别的不说,但凭这座古寺的现任住持是如今佛门公认的第一法师道空法师,就容不得他人置喙。
早在半个月前,寺内便搭建了专门用来辩经的木台子,当偌大的空地上渐渐汇集了僧人们的时候,一位身穿月白色僧袍的僧人出现在寺内的菩提树下。凡是认识该和尚的僧人们都会行上一礼诵一句佛号“南无阿弥托佛”,和尚会停下脚步,微微点头示意,却不开口说话,然后便径直向后山禅院走去。
“师兄,师兄,这人是谁啊?怎么没见过?”一位新来的小沙弥轻轻地扯了扯身旁年长僧人的僧袍,小声地问道。和尚似乎有所感应一样,回头看了看新来的小沙弥,笑了笑又摇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正在扫地的年长僧人抬头看了看,摸了摸小沙弥的头,回答道,“那是小师叔,是住持二十五年前从后山捡回来的女婴。”
“那为何?”
年长的僧人显然看出了小沙弥的欲言又止,继续说着,“当年住持一眼便看出了小师叔极具慧根,又念她年幼,若是不管不顾,很有可能会就此冻死在后山上,便将小师叔带了回来。”
“那......”
“你呀,小小年纪倒是有一颗八卦的心。”僧人叹了口气,无奈地说着,“小师叔七岁那年正式拜入住持门下,成为了住持的关门弟子。”
小沙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那小师叔岂不是很厉害喽,今年的辩经大会,小师叔会上场吗?”一瞬间,小沙弥的眼睛仿佛有了光一样。
听到这里,僧人似是有点沉默,数月前小师叔突然回寺,回寺之后便开始修炼闭口禅,如今已有四月。年长的僧人不愿打击小沙弥的热情,故作不知地说,“师兄也不知道,但是师兄知道,倘若在不抓紧时间清扫完落叶,你我都得挨骂了。”
小沙弥忽然想起师父那张臭脸,吓得一抖,连忙埋头继续清扫起来,“师兄,快啊!”
年长的僧人摇了摇头,抬头看向那抹白色的身影,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随后继续清扫起来。
后山,禅院。
“方丈,禅院扫完了。”小沙弥拿着扫帚,双手合十说道。
“不行,再扫。”禅房中传来方丈的声音。
“方丈,扫了三遍了,没东西可扫了。”小沙弥疑惑地说道。
“再扫。”
“方丈。”小沙弥叫道,房内的方丈不语。
小沙弥吃力地拿着扫帚,又一遍扫着禅院,这时从门口处传来了一道询问声,“小和尚,这院子扫不干净吗?”
小沙弥看向来人,双手合十,略微不开心地说道:“二师叔,扫了三遍了,还说不干净。”
“哦?”穿着木兰色僧服的僧人一边乐呵呵地回应,一边用手抓起香炉中的灰洒在地上,又说道:“这不就干净了。”
话音刚落,禅房门随之缓缓打开,传来方丈的声音“把院子扫干净本身就是执念,了心,还不谢过你二师叔指点。”
小沙弥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慌慌张张双手合十,弯腰道:“多......多谢小师叔指点。”
穿着木兰僧袍的僧人朝着来人行礼,双手合十,“师父。”
老和尚点了点头,“了心,你且去前山帮忙。”
“了心明白。”说完,小沙弥便转身离去。
“大会一切准备妥当,师父可以过去了。”僧人乐呵呵地说着。
“你小师弟呢?”道空缓缓开口问道。
大和尚摸了摸光滑的头,“没......没看见。”
“罢了,走吧。”道空长叹一声,向前走去。
前山。
当寺庙的钟声被敲了足足七声,一位身穿戒衣的僧人带着一串挂珠腾空而起,几番点地,便直直立在高台上。
僧人眉目如同那怒目金刚一样,朗声说着,“辩经大会正式开始。”此人法号正念,乃道空名下的三弟子。
道空和其他两宗的高僧正坐在高台之上,看着台上的一幕。
只见一名僧人率先走上台,两手一拍,退后几步,然后右手念珠一甩,套到左臂上,前跨步右手高高举起,用力拍着左手,“还请指教!”
台下的僧人们互相对视一眼,然后一个个地上前辩经,时间就这么慢慢流逝,大会的氛围也愈来愈好。辩经中被问得说不出话来的僧人也不恼,行上一礼便径直下台,紧接着就是下一名僧人继续辩经。
看台上的高僧们低声交谈着,“道空,怎么不见你那个宝贝徒弟上场?”
道空没好气地说道,“老陆,你若是无聊,就一边呆着去,少在这里起哄。”
那个名叫老陆的人笑了笑,“贫僧有法号,名为败火,陆不过是俗家名字。”
“在这里装什么装?俗名又如何?”道空幽深地说道。
“也是,到头来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败火乐呵呵地说着。
而此时,台上端坐的白袍僧人安静地离开了席位,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些静不下来了。道空的神色往后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继续看着台上的辩论。
没多久,台上便只站着一位身穿灰色僧袍的僧人,这表示已经没有任何僧人再去挑战。和尚静静地站在台下,她认得他,此人是密宗的首席大弟子,法号通林。通林看着台下无一应战的僧人,心中暗自得意,转身向高僧席行合十礼,“密宗弟子通林见过各位长老,还请长老示下,今年的辩经大会,弟子是否夺冠。”
道空闭上了眼,坐在他旁边的败火僧也沉默不语,其他高僧一一交换意见之后,朝着正念点了点头。正念瞬间明了,朝着台前走去,正准备朗声宣布,一声“慢着”传入了每个僧人的耳里,来人显然有着不小的内力。
只见寺庙大门,一名身穿玄色衣袍,上面赫然绣着暗金色的龙纹,女人身材颀长,一副妖孽般的面容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定力差一点的僧人已经被迷得移不开眼,就连高僧也差点中招。
道空暗自一叹,“南无阿弥陀佛。”被灌入内力的佛号将所有人的神智拉了回来。一些小沙弥已经懊恼地低下了头,就连几个高僧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
道空缓缓从台上走了下来,身后跟着一大波高僧,“不知君上驾临,老衲有失远迎,还请君上莫怪,南无阿弥陀佛。”道空双手合十,微微躬身。
同一时间,所有的僧人都双手合十,微微躬身,朝着这名大魏最年轻的帝王行礼。
此时的和尚俨然站在不远处的菩提树后,和尚看着来人,一时间心绪翻滚,指尖捏的发白,手中的念珠也不在如往日一般拿得稳。
女人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道空法师言重了,孤只是觉得今年的辩经大会不似往年的精彩。”此话一出,僧人们之间变得波涛汹涌起来。
看似轻轻的话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就是当今大魏的女帝。一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整超纲,巩固边疆的女帝时知秋。
女帝按捺住自己心中翻滚不已的心绪,衣袖下的手指被捏的发白,她是女帝,是这大魏的天!帝王的尊严容不得任何人践踏,她敛下了所有情绪,再次出声道,“孤听闻道空法师有一关门弟子佛法高深,本以为此次大会能够一探虚实,却不曾想连人影都没见着,也不知这传闻到底是真是假?”
道空明显地皱了皱眉,很显然,女帝的意思就是倘若见不到人,今日的佛门便清静不了,毕竟,欺君之罪可是株连九族!
道空深吸口气,缓缓地说着,“还请君上随老衲来,正行。”
“弟子在。”一位身穿土黄色僧服的僧人从后面走了出来。
“去吧。”
“弟子明白。”僧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女帝的眼中闪过一道幽深,她跟在道空的后面登上了高台,“还请君上稍等片刻。”说完,道空和败火依次坐在女帝下首位。
而偌大的古寺已经被众多的御林军围了起来,守卫帝王安危。
和尚静坐在菩提树下,诵着佛经,似乎根本不知道周围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嗯,小师弟,跟我走吧。”
穿着月白僧袍的僧人睁开了眼,温和地笑了笑,她起身掸了掸灰尘,淡然如斯。但是衣袖下的念珠已经被捏的有些许紊乱,就连体内的气息也变得不稳。
正行看着自家小师弟,暗自叹了口气。
女帝时知秋安然地坐在高台上,她十分有把握,这人一定会来,于是便好心情地喝起了茶,养起了神。
倏地,台下的僧人们主动地让开了一条路,走在前面的赫然是身穿月白色僧服的僧人。
女人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面容终于再次映入了她的眼帘,忽然感觉到一丝茫然和疲惫,还夹带着放松和委屈。这些复杂想心绪让她霎时失去了所有的反应,是梦吗?她正视那抹身影,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荒谬和温柔,那僧人从远处走到近处,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女人的面前。
旃檀香,一下子又近了。
僧人低眉敛目,站在高台上,向女人稽首,缓缓开口道,“贫僧无想,见过君上。”
长时间没有说过话的声音带着暗哑和低沉,一出口,让和尚和女帝都皱了皱眉。女帝松开了捏的发白的指尖,平静地开口,“此次辩经大会,为何不见无想大师参加?”
女帝缓缓起身,向前迈了一步,“还有,敢问大师,何为无想?”
僧人温和地说着,“无悲无喜,方为无想。”
女帝瞬间眼神变得苦涩,是吗。
突然一道声音横空插入,“回禀君上,无想参加或不参加,结果都是一样。”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先前的密宗首席大弟子通林。
“放肆!”正念眉毛一皱,喝道,“按照辈分,你应该称呼她为师叔。”
通林瞬间哑了声,的确,按照三大宗门的规矩,无想的辈分着实高了他一截。
“噢?是吗?”女人似笑非笑,一挑眉,再次开口道,“那孤便要看看你们之间到底谁会夺下此次魁首。”
和尚皱了皱眉,刚想出口阻止,哪知通林已经率先应下,“君上在此,还请君上作证。倘若我赢了无想师叔,还请师叔自动退位,您不配称为高僧。”
此话一出,正行、正念等人都不善地看着通林。
数息过后,僧人双手合十,淡淡地说,“贫僧无想愿与师侄通林辩上一辩,不过无需师侄要求,贫僧也会主动请辞。”说完她不由得苦笑一番,因为她知道,女人只不过是在责怪她不辞而别,才会将气撒在通林的身上。
“你若敢放水,我定让这佛寺再不得安宁。”女人几乎是以内力传音传到了无想的耳中。
僧人叹了叹气,也罢。
时知秋负手一甩,随即坐回高台的位子上,僧人无想和通林各占一方,同时朝着女帝和道空等高僧冗礼。
其余僧人站在台下,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二人,对他们来说,若能听得高僧一辩,对自己的修行都是会有很大的提升。
而先前的小沙弥怯怯地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和尚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僧袍永远是那样的一尘不染,就如同她的脊背一样,从未弯曲。
通林右手念珠一甩,高声说道,“如何是佛?”
“是。”
“如何是正法眼?”
“是。”
通林收起了轻视之心,正色说道,“何为空?”
“空不异色,色不异空。”和尚拨动着念珠,平静地说着。
“是么?”
“是。”
“是吗?”此时的通林脸色略微有些发白。
“并非不是,是名不是。”
“如何无证虚空?”通林低下头,苦涩地问道。
“心无杂念。”
“是么?”
和尚一声轻笑,“不是吗?”
台上台下尽皆哗然,道空和败火满意地点了点头,只是一瞬间,道空的脸色又变得无奈起来。
正行、正念等师兄弟皆是有所悟地看着台上的无想。
其余的僧人趁此机会,就地打坐起来,一声声佛号在古寺里响起。
女帝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僧人,她就知道,即使她再怎么掩盖,也依旧是最耀眼的。
......
那一年的辩经大会被众僧传颂多年,直至若干年后也是佛门里的一大盛赞。无数僧人因为参加了此次大会而领悟众多,亦有无数僧人因为没有参加而感到可惜和遗憾。
在那之后,女帝便离开了古寺,一同离开的还有那和尚。
直至一年后,和尚归来,跪在寺前,闭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