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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弟子不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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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道空在后山上捡回了一名女婴,本着男女有别的思想却抵不过出家人的慈悲心肠。他将女婴带回寺庙,自那时始,道空便知道她命中有一劫,吟一声佛号,将其取名为裴涯。望她来日能够回头是岸。
毕竟,苦海无涯。
裴涯七岁便显出对佛理的慧根,即便是道空也暗自惊叹,询问过裴涯之后,便正式将她收入门下,法号无想。
无想二十岁时,道空便让她下山历练三年,下山前道空曾说过这么一句话,“脚在你身上长着,走不走,走哪条路,走什么样的路,自己决定。为师能给你送选择,但无法替你选择。”
无想那时候不过二十岁,从小一直在山上长大,她似懂非懂,牢记师父的话便下了山。
却没曾想,三年不到,无想归来,昔日神采奕奕的眼中变得茫然,道空长叹一声,走了,这是她命中的劫数。
无想在后山的山洞中静坐了半年之久,每日就是打扫后山的禅院,然后就是吟诵佛号,抄写佛经。僧人跪倒在佛前。不停地念着“贪嗔痴慢疑”五个字,光光的脑袋上不停地冒着汗,眼神空洞。人在佛前,心却不在,无想痛苦地挣扎着,她自幼在寺里长大,从未体会过七情六欲,她自以为自己早就过了情关,却不想......一直静如古寺的眼眸里只剩下疲惫和迷茫,如同着了魔一般,口中不停地念着,“什么是佛?什么是禅?”
无想每日诵经礼佛,只为消除自己的业障。因为她破戒了。想要顿悟却自始至终牵挂着一个人,一个女人。本就瘦长的身子显得愈发脆弱。某一日,长时间的精神压迫下,无想的身体不堪重负地倒在佛前,意识昏迷的最后一秒,她轻声地呢喃道,“你是我的罪与业。”
两年后,在古寺中举行了佛门一年一次的辩经大会。在大会上,她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女人,可是她不能。女人是大魏的女帝,而她只是一名僧人,更何况,她们都是女的。
世俗的舆论会压垮她,她作为帝王,她不想看见她百年之后被史书垢污。她逃了,她做不到。
她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肉里,这才勉强地稳住了心神。又有谁知道,这位盛名在外的无想法师早已滋生了心魔。
不知何时昔日神采奕奕的无想法师已经成了这幅淡然的模样,相比从前,这样的法师更能让人信服。只是可惜世人似乎忘了他们眼中的无想也不过是二十五岁的青年,却已经失去了神采。
要知道裴涯那双眼生的是极为好看的,你在她的眼中能看见光,如今她的眼中仿佛只剩下这世间众生,可又有谁看得到她眼底的死气。
再次相遇,裴涯的心依旧忍不住地向女帝靠近。那一日女帝走了,她也跟着走了。道空依旧什么都没说,随着裴涯去了,但是道空知道,她终究会回来,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轨迹在运行。
道空静坐在禅院中,暗叹着,孽缘。
裴涯并不知道,女帝时知秋的手中有一块玉,是她走之前,道空亲手交给女帝的。
一年之后,大魏女帝被毒杀于行宫之中。那一年,无想和尚一直一尘不染的僧袍沾满了血,整个人也变得脏乱不堪,她跪在寺前,跪了五天五夜,始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第五日,大雪封山,僧人三步一跪,五步一叩,向后山行去,“求师父见弟子一面吧!”僧人在后山的路上,一路跪一路念着。直到膝盖被血染红,直到声音再也喊不出来一句话。
道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痴儿。”
昔日人来人往的古寺已经空无一人,道空遣散了原先的所有僧人,包括他座下的四名弟子,却留下了一个小沙弥。小沙弥法号了心,是他大魏先帝的嫡子,一直被寄养在道空门下,谁都不知道,但是女帝知道,毕竟是她的亲弟弟。
了心怯怯地看着殿内的一幕,躲在门后,他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当他奉命去照顾小师叔的时候,小师叔满身伤痕,嗓子几乎尽毁,膝盖也是。
道空盘坐在蒲团上,无想跪在佛前。瞬间血再次将白色的僧袍渲染。
“你可知,她曾救我一命。早在二十六年前,我就算到了你与她命中有此一劫,在你离去之前,为师送了她一块通灵宝玉,没想到她为了你舍弃了她唯一活下来的机遇。”
裴涯的眼中全是震惊,她没想到,那块玉竟是师父送与她保命的。她只记得女帝笑着说,“喏,给你的,定情之物,你必须随身携带!否则,孤要你好看!”女帝故作怒气的样子惹得裴涯移不开眼。
她将玉佩一直随身带着,在一次又一次地刺杀中活了下来。
但是,女帝少了一块护身符,纵使身边有无数暗卫,也在一次行宫中失了心神,就只是那一句“这是无想法师亲自给君上做的药粥。”却变成了索命的东西。
“你可知,她肉身尽毁,为时已晚。”
“弟子愿以命换命。”
“痴儿,你本是有大造化的人,几世的荣华富贵都愿舍去?”
“弟子愿意。”裴涯轻声一笑。
“命格自毁,造业自担,你可后悔?”
“弟子不悔。”
“来世寿命,余世荣光,你可后悔?”
“弟子不悔。”
“逆天行事,成败不知,你可后悔?”
“弟子不悔!”
七日后,转路星现世,时空回流,道空布下七显阵法,施展秘术,以裴涯精血护女帝魂魄重生。裴涯的魂魄为护女帝,丢失一魂,每逢阴气最盛之时,疼痛便会席卷全身,犹如挑筋断骨割肉之痛。
四年后,道空圆寂。裴涯不知道的是,这一次道空的寿命比上一世少了整整三十载。
因为女帝时知秋是裴涯命中的劫,而裴涯就是道空命中的劫。
裴涯知道,她的时间也不多了。她将道空的肉身火化后,悄悄将了心送到了大魏皇宫。
“了心,你的俗名乃是时卿翰,是这大魏女帝时知秋的唯一亲弟弟,拿着这块玉佩,这是你的皇碟,去找你的皇姐吧。”
“小师叔,那你呢?”了心,应该说时卿翰不舍地说着,他已经没了师爷,没了师兄师弟,那些一直陪伴着他长大的人和物都没了,现在就剩下裴涯一个人了。
“小师叔还有点事,在此之前,你能答应小师叔一件事吗?”裴涯温和地笑了笑。
时卿翰郑重地点了点头,“小师叔你说,我保证做到。”
“替我照顾好你皇姐,好吗?”裴涯眼眶似是突然红了一般。
“这是自然,毕竟小师叔不是说,她是我唯一的姐姐吗?”时卿翰看不懂裴涯眼中的情绪,他只觉得小师叔好生奇怪。
“那便好。”裴涯揉了揉时卿翰的小脑袋,“快去吧。”
时卿翰点了点头,迈着小步伐,朝着皇宫走去。
裴涯忽地吐出一口血来,血迹又沾染了她那身一尘不染的白袍。
在此之后,裴涯四处云游,济世救人,只为她的心上人集功德行善。
时知秋重生之后,将各方势力重整,整个大魏再次变得欣欣向荣起来,只是她的心总有一块地方空空的,她总感觉自己似乎忘掉了什么。
三年后。
“皇姐。”昔日的小沙弥摇身一变,成了大魏最年轻的王爷。
“你来了啊。”时知秋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几年这小子总往自己这里跑,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总是怕自己又伤着哪里,时知秋重生回来,已经预料了很多事情,所以原本要发生的事情都改变了原先的轨迹。唯一不变的是,她仍旧是这大魏的女帝。
“该吃药了。”时卿翰撇了撇嘴,经过这几年相处,他早就知道自家皇姐在想些什么,要不是当年小师叔所托,我才懒得来呢,愈发得唠叨了,这该怎么办呐?
“你说什么?”时知秋好笑地看着他,“你哪里来的小师叔?”
这下轮到时卿翰懵了,“就是无想法师啊,我的小师叔。”
瞬间,时知秋脑子闪过一道模糊的影子,她忍着头痛,“你再说一遍,你的小师叔叫什么?为何我从未听你提起?”话语中带着焦急。
时卿翰瞬间被吓着了,“皇姐,皇姐,你怎么了?来人!快!宣太医!”
“回......回答我。”
数日之后,大魏皇宫发出了一道女帝的诏令。“命全国各地郡守修缮寺庙,渡佛金身,同时寻找一名常年身穿月白色僧袍,手拿念珠的僧人。”
一时间,文武百官全都不知道女帝这是在做什么?要知道,女帝向来是最不信这些东西的。
时知秋站在昔日辉煌的古寺前,轻声地呢喃道,“不过是心中愿,不容有失,于是诸法尽信。”
时知秋推门而入,灰尘瞬时布满了空中,她看着当年搭建木台的空地,仿佛能够看到另一个人的模样。
“这一世,我愿做佛前最虔诚的信徒。”时知秋苦涩而坚定地说着,“所以,您把她还给我吧。”一时间时知秋跪倒在佛前,痛哭不已。
两年后。
就在裴涯重新换上一袭僧袍,即将圆寂的时候,时知秋终于找到了她。时知秋呆愣站在原处,看着心上人这幅枯死的模样,跪倒在裴涯的身前失声痛哭。
裴涯突然笑了笑,一如当年初见一样,“哭什么,还不是让你找到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时知秋难以自控。
对不起,重来一世却忘了你。
对不起,直到现在才找到你。
“怎会?不过是借来世了今生罢了。”裴涯轻声地说着,她想要为时知秋拂去那一滴滴泪痕,却终是抬不起手。
这两年来,时知秋每夜都会梦回她们相逢、初见的画面,更多的是裴涯为了救她,跪在佛前,跪上后山的画面。她看到裴涯的手上被划开了一道很深的血痕,血一直在流。她看到裴涯跪在道空面前,与道空说着什么。但是她听不清,她想要阻止,她想要知道裴涯到底和道空说了什么。
裴涯用尽全力,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话语中带着浓浓的不舍和无奈,如果可以,她真的还想在多陪陪她,只是终究到了分别的一刻啊。
裴涯缓缓地闭上了眼,时知秋紧闭着双眼,她看清楚了,也听清楚了。在这一刻,她终于知道了,身穿月白色僧袍的僧人低眉敛目跪在佛前,轻声而坚定地说道,“弟子不悔。”
那一年,京城的雪下得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