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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李元昊 ...

  •   赵祯继承大宋皇位的那一年,我刚好二十岁,第一次作为统帅带兵出征,扫平了几个不听话的小部落,正是少年得意,意气风发,对这个小我七岁的小皇帝,很是不屑一顾。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日日纵横奔驰于辽阔的草场和沙漠之上,稍长便跟着父亲东征西讨,为党项族开疆拓土,哪像他赵祯,藏于深宫之内,长于妇人之手,只会跟在他母亲身后,唯唯诺诺亦步亦趋,哪里有个皇上的样子?大宋有如此皇帝,必是国运日差,那么便是我们党项人的机遇到了。
      那时我党项族还未立国,我父亲李德明只是一个小小的藩王,既依附于辽人,又向宋室称臣,在两国的夹缝中求得一席之地。我自幼便看不惯父亲对宋辽两国的态度,那样的谦恭有礼,一点都没有我爷爷的恣意跋扈快意恩仇。
      我的爷爷李继迁,是党项人的英雄。他从宋人的手里夺回了定难五州,那是我们党项族三百余年生存与繁衍的根基。我不曾见过我的爷爷,他死于我出生之前四个月,他的故事是我党项人口口相传的传奇。多年以后,当我扫平周边部落,征战回鹘与吐蕃,并将大夏军队的铁蹄踏入大宋的疆域,有人说,我是一个更毒辣、更凶残、更狡诈的李继迁。
      但那是后来,在当时,我还只是一个少年。我视父亲的恭顺为耻辱,对他说道,我们不该再臣服于大宋,而是应该招兵买马,揭竿自立,封疆拓土,王霸天下。父亲以为我只是一时年少气盛,对我道:“我们党项族三十年来所穿的绫罗绸缎都是宋室所赐,这是宋室的大恩,我等岂能相负?”我甚是不屑:“衣皮毛,事牧蓄,才是我们蕃人的习俗。英雄在世,应当逐鹿天下,成就霸业,与绫罗绸缎何干?”父亲没有再说话,他深深的看着年仅十几岁的我,目光中有惊讶、惶恐、震撼,以及其他复杂的情绪。
      后来,我渐渐的发现,父亲并不如我想象中那么谦恭顺从不思进取,他只是将他的野心收敛起来,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他扫平了临近的蕃族部落,又命我为帅,从回鹘人和吐蕃人手中夺下甘州、瓜州和西凉等地,并在兴州城广修宫城,营造殿宇。但是,终他一生,他始终都是夏王,并未称帝。也许他觉得时机尚未成熟,又或者他如当年的曹操一样,把称帝的机会留给了自己的儿子。

      我的父亲死于大宋明道二年的十月。大概是我生性凉薄无情,对于他的死,我并未感到十分悲伤,反而觉得我的机会终于来临了。
      就在那年的早几个月,大宋刘太后也死了,赵祯终于得以亲政,那时他已经二十四岁了。想来我都替他觉得悲哀,从十三岁登基,到二十四岁亲政,他已经被他的母亲压制了整整十一年,百依百顺从无忤逆,这是何等的懦弱无能。更何况那根本不是他真正的母亲,堂堂天子就如此被一个妇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二十余年从不知晓自己的生母究竟是谁,简直是全天下的笑柄,而他却在知晓身世之后仍然厚葬养母,并说是她对自己有恩。这又是何等的妇人之仁,简直不像个男人,我便从来不会像他这般。我的亲生母亲就是被我亲手所杀,那时有卫慕氏的一个族人欲行刺我,我便灭了卫慕氏全族,包括我的母亲,我的妻子,我的儿子。也许我真是铁石心肠,在杀他们的时候,我一点都没有手软,只想着要斩草除根。如果不能做到这样的心狠手辣,又何谈南征北战,成就不世之功,成就王图霸业?像赵祯那种人,根本就不是做皇帝的料。

      那时我继承了我父亲的夏王之位,本打算立时脱宋而自立,但我的谋臣张元进言道,我党项族根基未稳,还不到立国的时候。我想了想,便依他所言,暂缓立国,但是,我想试探一下宋室对我党项族的态度。于是我写了一封书信,派专人送到汴京呈给赵祯,指责他不该以“明道”为年号,犯了我父亲李德明的讳。
      虽然我出身蕃族,也自幼熟读汉家经典,但我只是借此探知他们汉人的思想,了解他们的思维,却从来不会用那些迂腐繁琐的礼义廉耻来束缚自己。我自然知道,历来都只有臣子避天子之讳,哪有天子为藩王避讳的道理。我只是故意在挑衅,看赵祯会拿出什么态度对我,指责我不知礼仪,还是向我低头认错。
      自书信送出去之后,我想了很多的可能性,但是他给与我的,却是我没有想到的那一种。他并未给我任何回音,那封信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不见踪影。我又惊又怒。怒的是他竟如此漠然,难道他对我这般不屑一顾?惊的是,我已经摸不清他的底蕴。就如同我像一面平静的湖水投下一颗石子,不但没有测出它的深度,反而连一波水花都不曾激起。那么在他波澜不惊的外表之下,会是怎样的深不见底,或者暗流汹涌?我猜不透。

      我以为父避讳为由,自立年号为“显道”,随即下令党项全族剃发、换衣,又创立了文字“蕃字”,并按照契丹与宋两国的制度规范党项的官制,同时厉兵秣马,加强战备。
      而对于赵祯这个人,这个多年来一直隐藏在刘太后身后的小皇帝,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我始终摸不透。我得知大宋皇宫经常遣放宫女出宫嫁人,我便派人潜入汴京,用重金聘了一两位刚刚被遣出宫的宫女来到大夏,向她们打探赵祯的事情。
      她们所知道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生性节俭,缩减宫中奢侈品的供应,甚至自己平日里也会穿浆洗数次的旧衣服。比如夜里饥饿,想吃羊肉羹,最终却没有叫御厨去准备,而是自己忍饥挨饿了整个晚上,只因怕会形成惯例,此后御厨夜夜宰羊预备,太过浪费。再比如,出游的时候口渴,却无人及时奉茶,他担心自己若主动提出必会有人因此受到责罚,索性渴了一路,直到回到内宫。林林总总,不胜枚举。我一边听着一边冷笑,身为皇帝,竟然还不能随心所欲纵情享受,反而要苦苦委屈自己,这样的皇帝有何乐趣?还不如做个贩夫走卒罢了!如此妇人之仁,让人鄙夷。

      大庆三年,宋宝元元年的时候,我们党项人的疆域已经绵延数千里,东尽黄河,西至玉门,南界萧关,北控大漠,并有铁甲骑兵数十万人,我自觉时机已到,便在那年十月称帝建国,国号大夏,改年号为天授礼法延祚元年,并改庆州为兴庆府,作为都城。
      随后我上表于赵祯,要他承认我大夏国,以及我的帝位。他自然不允,但是也并未出兵征讨。这早在我预料之中,我早就听说,之前高丽的国王进贡得比以前少了,有人说高丽王不敬天子,建议他出兵征讨。他却说,贡品欠缺乃是国王之过,而出兵征讨,伤亡的却是百姓,百姓又有何辜?真是笑话,百姓历来只是王侯将相的垫脚石,命如草芥,不值一提,他如此顾念百姓,婆婆妈妈,真不是做大事的人。
      但是,他也并非我之前想象中那般无能与懦弱,他下诏剥了之前宋室赐予我的一切官衔、王爵,悬赏捉拿于我。最令我震惊的是,他关闭了边境上所有榷场,完全禁止宋人与我党项人的贸易。我大夏国土地贫瘠,资源匮乏,历来都是在边境榷场之上向宋人购买粮食、丝帛、茶叶、药材等等。他此番封锁边境,关闭榷场,对于我大夏国,不啻是当头一击。可我也不会任他所为,天授礼法延祚二年十二月,我于兴庆府誓师,起兵十五万,突入宋境,意指延州。他虽然厌战、避战,但大敌当前,国土沦丧,他仍然有他的血性和骨气,立时调兵遣将,支援延州,与我抗衡。

      那时宋辽之间订立檀渊之盟已经四十余年,一直太平相安并无战事,那些宋军兵卒几乎从未打过仗。我对他们很是不屑,这等安逸清闲只知享乐的老爷兵,怎比得上我大夏国能征善战的铁甲军!我踌躇满志,挥师东进,首先攻向延州边界的保安军。这是起兵攻宋的第一仗,我本以为会干净利落的赢得开门红,不料保安军倾巢而出气贯长虹,每人俱是争先恐后视死如归。我军竟然很快阵脚大乱,溃不成军。而保安军中为首那一人,黑衣黑甲,长发披散,面上罩着一面青面獠牙的青铜面具,入我军中竟如入无人之境,锐不可当杀敌无数。后来,他又与我交锋数十次,我从没在他手下讨到半点便宜。他的名字叫做狄青。
      我退出保安军地界,重新集结兵马,派前锋营攻向承平砦,不料我三万骑兵竟不敌承平砦一千守军,再次大败而回。随后,我围攻六天,仍然拿不下这小小的兵砦。我大怒,斩了几个督战不利的将官,同时也开始反省,也许宋人并非我想象之中那么不堪一击。于是我改变策略,终于在奸细的里应外合之下击破了金明十八砦,赢得入宋以来第一场胜利,军心大振,杀意沸腾。

      金明砦被攻破之后,我并未屠杀殆尽,而是特意放出一小队溃兵前往延州报讯。我算准延州城得知消息之后,必会向周边兵马求援,于是我将全军驻扎在前往延州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天罗地网,等待援军到来,一网打尽。
      那个地方叫做三川口,乃是延川、宜川、经川三江汇合处。当天天降大雪,积雪数寸,傍晚的时候,一队宋军果然如我预料一般踏雪而来,那是环庆副都部署刘平的兵马。看着这路援军,我嘴角泛起冷笑,他们一共只有一万人左右,尚不及我军的十分之一,而且在此之前他们为赴延州之急,已经行军数日,此时必定已是强弩之末。就让我用他们的鲜血与头颅为我嗜血好战的党项人祭旗!
      我命人擂起战鼓,列队而出,宋军骤然遇伏,却临危不乱,刘平以他的一万宋军列偃月阵与我隔水相峙,大雪纷飞中他坚毅的面容无悲无喜,只有一种出人意料的冷静与肃穆。
      我下令渡河进攻,他半渡而击,亲自冲锋陷阵,锐不可当,手下兵士更是骁勇无畏,忘死拼杀,一时之间我军阵脚大乱,死伤过千,又溺毙无数。然而兵力太过悬殊,刘平等人即便再勇猛,追究架不住我十余万兵马源源不断蜂拥而上,尤其是当我派出骑兵纵横冲杀,他们的阵型立时被冲散,溃散数十步,死伤众多。
      此时,一名宋将孤身冲入我军方阵之内,据说那是延州西路都巡检使郭遵,他手中长枪如虹,所向披靡,所到之处惨呼不绝断肢横飞,连我设下的绊马索都拦不住他,反而被他一一绞断。确实是一名猛将,但是,他无疑是在找死。即便他如同昔日赵子龙一般英勇,我却并没有像当年曹操一般下令不许伤他性命。他最终死于乱箭之下。
      随即我马上就明白了他为何要孤身闯阵,他心知必死,只是想用自己的性命为身后的刘平赢得喘息的时间。果然,在他倒地而亡的那一刻,刘平已经将仅剩的千余人重新列阵,继续挡在我党项大军的面前。他已是伤痕累累,血满征衣,甚至染红了他脚下的积雪,但是他与他的部下,竟誓死不退。我明白他们的想法,他们的身后便是延州城,他们就如同那郭遵一般,即便是以卵击石,即便是必死无疑,仍然要死死的拖住我的大军,为延州城以及赶来的援军赢得宝贵的布防时间。
      疯子,真是一群疯子!我从没见过这样打仗的人,蝼蚁尚且偷生,而他们竟然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我党项士兵固然勇猛,但是,即便我用严酷的军令驱使,即便我用丰厚的战利品激励,他们仍然会在战局不利的时候立时转身溃逃,只求保命。而这些宋军,他们竟当真为了他们身后的国土与同胞舍生忘死,义无反顾,不是疯子又是什么!
      天渐渐黑了,我下令休兵,刘平率部众连夜结了七个营寨,继续与我相峙,宁死不退,宁死不降。他竟以千人与我十余万大军周旋了三天,最终全军覆没。
      这一仗我胜了,惨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而宋军的铁血与不屈不仅震撼了我,更让我的部下心惊胆寒,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宋军的兵力。虽然此地离延州只有区区数十里,但我竟已不敢轻易进犯,传令三军退回西夏。

      我养精蓄锐,厉兵秣马,九个月之后,再度起兵十五万,攻向延州。此时,赵祯在西北路上提拔起范仲淹与韩琦,由他二人领兵继续与我相抗。我暗自嘲笑道,赵祯啊,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范仲淹,韩琦,不过就是两个文人而已,就算熟读兵书也不过是纸上谈兵,你当真让他们来分兵部署、指挥作战?真是笑话啊!不过,这又能怪得了谁呢,谁叫你家太祖就定下了重文轻武的国策,以致于只能让文官上战场来送死呢!
      但是后来,这两个以文人身份拜将的家伙差点成了我们党项人的噩梦。韩琦年轻虽轻,却素有谋略,无惧无畏,永不言退。当我进犯延州边陲镇戎军之时,他的泾原路军竟然悄无声息的潜入我大夏境内,连夜毁掉了我大夏国的边陲重镇白豹城,并抢走粮草辎重无数。这一招围魏救赵真是让我措手不及,我立时弃了镇戎军回师自救,又于中途中了他的埋伏,大败而归。好在日后我于好水川设伏,全歼了他麾下任福所领的二万兵马,总算是互有胜负。而范仲淹老成持重,稳妥谨慎,自他领鄜延路之后,我惯用的佯败、诱敌、设伏等等计策全盘失效,他从不主动出战,却又善于防守,他在延州以西增修兵砦堡垒,一点一点推进到我大夏国土之内,如同在我大夏境内插入了数把尖刀,而我竟奈何他不得!我曾派使臣用诈降之计诱他,他一眼识破,却并不说破,反而亲笔写了书信给我,劝我臣服,他对我说,立国,应当是以仁获之,治国,应当是以仁守之,不该依仗刀兵之力胡作非为。
      仁?笑话!那不过是孔子孟子之流异想天开的无聊产物,什么以德服人,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完全都是不可能的。王朝霸业的开创历来都是以尸骨如山为根基,以血流成河来浇灌。如果没有金戈铁马,没有刀枪剑戟,只用仁德,就可以立国、守国?大概只有他们那些迂腐的文人才这么想!想让我像赵祯那样,所谓“克己复礼”,所谓“仁德天下”,简直就是做梦!

      延州方向固若金汤,我便依谋臣张元之言,避开范韩二人,率军转向河北路,希望能从这一路挺进中原。不料河北三镇同样久攻不下,野战竟也连连受挫,仅在定川砦全歼葛怀敏部一万余人,其余战事竟几乎全部失利。
      那时我起兵攻宋已经四年有余,与宋军交战数十次,本以为以我西夏铁甲军必能所向披靡,不日必会入主中原,没想到结果竟是胜少负多,算来只有金明砦、三川口、好水川、姚家川、定川砦等几场大胜,而这几次都是以十数倍于对方的兵力设伏突袭,虽然取胜,却也死伤无数,实力大损。
      此时国内的百姓已经怨声载道,连年征战国库虚耗,他们的日子过得反倒不如大夏立国之前,而我的部下因屡战屡败,抢不到战利品,也渐渐厌战。我终于知道,在他们宋人用血肉之躯铸就的防线面前,我党项人永远都不可能入主中原。于是,在天授礼法延祚六年,大宋的庆历三年的三月,我终于遣使入宋,请求议和。
      如果之前的所有争斗都是我与大宋军队、将士的战争,那么此时便是我与赵祯的直接较量。我虽求和,却不愿我大夏国臣服于宋室,我提出向他称子而不称臣。他坚持不允,执意要我称臣,斩钉截铁,毫不退让。加之岁币等问题上的争执,一直拖了一年有余仍未达成协议。而此时,辽国的十余万铁蹄已经踏入我大夏国境,直逼贺兰山。

      辽主耶律宗真,是我的妻舅。当年我父亲为了获得大辽的支持,带我前往辽国,为我求得宗真的姐姐兴平公主下嫁,但是我与她感情一直不好。她数年前病死,宗真便归罪在我头上,使人至兴庆府责问,我俩的间隙从那时便埋下了。然而,他此次起兵却并不是为了他姐姐兴平,而是因为赵祯。自辽宋缔结檀渊之盟后,两国结为友邦,历代国君也约为兄弟。因我大夏名义上是辽国的属国,赵祯便要求宗真节制于我。我不服,宗真竟率大军御驾亲征,亲自讨伐于我。
      我集结兵力,与辽军战于贺兰山下。契丹铁骑数十年纵横无敌,骁勇善战,我军不敌,溃败而逃,辽军穷追不舍,我走投无路,只得投降。宗真要求,我必须亲自前往他的营帐请降。那日我硬着头皮脱了皇袍摘了王冠,只一身布衣,亲自前往,心中惴惴不安,不知他是否会杀了我。到了他的御帐,我尽量恭顺而谦卑,对他行君臣之礼。他正坐在案前喝酒,看了看我,什么都没说。
      “只骨。”我改唤他的乳名,很多年前我初初见他的时候曾经这么称呼他。那时他十五岁,还不是大辽国的皇帝,而今他二十九岁,他的儿子洪基都快到他当日的年纪了。我并非刻意对他无礼,我只是希望他能想起些许旧日点滴,一时心软,那么我大概还有一条生路。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漆黑的眸子里光华流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我继续道:“你我毕竟是姻亲,如今竟因那赵祯反目成仇兵戈相向,值得么?”他纤长的手指把玩着面前的酒杯,淡淡的对我说:“你不懂。”
      呵,我不懂!我心里很想嘲笑他,脸上却没露出一丝异样。是啊,是我不懂。我不懂你们的什么盟约,什么礼义,什么诚信,我从来不会让这些迂腐飘渺的东西束缚我的行为,我只懂得什么叫做利益。我也不懂你们这些年来互致书画、鸿雁传信的所谓“兄弟之情”,即便父母妻子的亲情对我来说都只是累赘,又何谈什么兄弟。我只懂得只要今日宗真稍有心软放过了我,那么我日后必会东山再起,以报今日之耻。
      宗真确实是心慈手软之人,数年之前他母亲意欲发动政变,废了他的皇帝之位而改立他的弟弟,他知悉之后都未对母亲施以责罚,仍然好生奉养着,如此的妇人之仁,与他的所谓“皇兄”赵祯如出一辙,让我鄙夷。不过,他的妇人之仁在今日却成了我的幸运,他没有杀我,而是放我平平安安的离开。
      对这个决定,他不久以后便会后悔。因为我立时调动军队,集结兵马,并利用沙漠特有的尘暴天气向辽军反扑。辽军不能敌,很快溃退,直至退回辽境。我也并未追击,因为我大夏军同样伤亡惨重。我与宗真两败俱伤,各自收兵。

      在与辽军作战的同时,我一直都在担心赵祯的举措,我怕他会联合大辽剿灭我大夏,但是他自始至终未动一兵一卒。他究竟是太过迂腐,不愿趁人之危,还是太过仁慈,舍不得用子民的血肉开拓自己的疆土?又或者,如今我两国两败俱伤的现状才是他最想要的结果,从此我大夏无力东进,大辽也无力南侵,而我们两国依旧彼此制约牵制,这便是对他大宋最有利的局面。我想不通,其实我从来都没有猜透他的想法。
      然而,当我刚刚从贺兰山战场回归兴庆府,他的使臣便带着国书到了。那是赵祯开出的条件,他答允每年赐予我夏国岁币五万两,绢帛十万匹,开放边境贸易,但他仍然坚持要我称臣。这岁币的数字实在与我当初所求相差甚远,我又不愿称臣,想继续向他讨价。而使臣告诉我,赵祯已经下了旨意,此份国书不再更改,若我实在不肯,和议之事便就此作罢。
      我攥紧了拳头,赵祯啊赵祯,你知我与辽国一战大伤元气,再也无力犯你大宋,你也知我国库空虚入不敷出,急需你这笔岁币,所以你便挑了这个时机逼我就范!我真是低估了你啊!罢了罢了,此时你已算准我的底细,我还有何筹码再争?我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计可施,只得签了这份国书,从此称子称臣。

      此时自我立国已经有六年。六年间,我大夏民生凋敝,百姓困顿。而大宋,却仍旧是盛世繁华,四民安乐。赵祯到底是如何做到的?我想,我大概一直低估了他,他从来都是一个有能力、有魄力的君主,却从来不愿用帝王权术或者手中的权利压制压迫他的臣子与黎民,而是仁德天下,广施仁政,以至万民敬仰,四海归心。莫非“仁”,真的有这么大的力量?
      但是我已经不管这么多了,我征战半生,建功立业,如今该是享受的时候了。我扩建宫殿,广选美女,纵情声色,欢畅不已。太子宁令哥的未婚妻子没移氏貌美,被我纳为妃子,后来更是册为皇后。有大臣进言,以唐明皇霸占儿媳杨玉环终至安史之乱的故事来劝喻我,被我斩首于宫门外。之后又有人劝诫我不该沉迷声色,荒废朝政,我又将他们一一处死。从此再也没人敢说什么,我更加纵情享乐,夜夜不休。
      天授礼法延祚十年元月初一的夜里,我揽美姬宴饮于大殿之内,很快便有了醉意。就在此时,常年征战的灵敏反应让我突然感觉到危险的临近,马上侧身避让,但终究是迟了一步。一道刀光从我面前划过,随即便是一阵剧痛。我伸手一摸,我的鼻子竟然已经被削掉!我血流满面,急怒攻心,立时抽刀自卫,却发现这刺客竟然是我的亲生儿子宁令哥!
      他没有耽搁,立即退走,我还沉浸在巨大的惊愕之中,竟然都忘记了叫人拦住他。他是我的亲生儿子,多年前我就立他为太子,为何他到头来还想杀我?是因为我抢了他的女人而对我心存怨恨,还是怕我会废了他的太子之位改立没移氏所生的小儿子谅祚,索性先下手为强?剧痛一阵阵袭来,我却突然很想大笑,果真是我的儿子啊,与我如出一辙的冷血无情大逆不道。我杀了我的母亲,最终死在儿子的手里,这大概就是他们所说的天理报应吧。
      鲜血从伤口止不住的涌出,我的生命随着鲜血一起流逝。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多年前范仲淹对我所说的话:“以仁获之,以仁守之。”莫非真的是我错了么?因我杀戮成性素无仁德,所以最后才落得这般众叛亲离父子成仇的下场。而赵祯,却因为他的仁德仁政,享有着我注定只能仰望的盛世繁华。看来真的是我错了,只可惜此时的我,已经来不及走上另外一条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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