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远离华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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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夜晚，本该是整个建康城一年中最热闹的时节。但偏偏是这么个合家团圆的时刻，建康城迎来了几年来最大的危机。
“老爷，沈温已经杀到皇宫里了！”顾府的下人冲到正厅里来，气喘吁吁地向顾炎汇报着最新的战况。
作为当朝的司空，在这个水都要漫过脖子的危难时刻，顾炎并没有因此乱了阵脚。他拿出一封信，交给下人，仔细吩咐道：“把这封信赶快送到城西殷浩之所在的客栈去，速去速回。”下人拿了信转身跑了出去。
顾炎慢慢踱步到正厅的窗口处，望着皇城的方向。皇城外火光四起，仿佛烧着了一般，街上到处充斥着四处奔逃的老百姓，整个建康城笼罩在一种似梦似幻的环境中，让顾炎一时间都看不真切了。
“老爷，你还有心情在这儿看风景！”顾夫人和儿子顾和安从内室里出来，来到顾炎旁边。
“爹爹，出什么事了？”顾和安关切地问顾炎。
顾炎转过身来看着他唯一的儿子。顾和安年方十三，虽并不高大，却面目清秀，特别是有一双透彻清亮的眼睛，好像隐藏着很多深邃悠远的秘密。顾和安脸上写满了不安和慌乱，在这个处变不惊的孩子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实属少见。
顾炎安慰儿子道：“和安不怕，有爹爹在，定保你周全。”顾炎让身边的人把孩子带下去，好生照顾，只留下顾夫人在正厅内。
顾和安并不愿离开，“爹爹，有我能做的事吗？我已经年满十三周岁了，也是个堂堂男子汉了，我愿意替爹爹分担。”
顾炎看着眼神坚毅的顾和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和安，你不愧是我顾炎的儿子。可惜你年纪太小，国家的事儿你帮不上忙。现在听话，到里屋去，我跟你娘亲有要事要交代。”顾和安看了看母亲，顾夫人点了点头，顾和安便不舍地进了里屋。
顾夫人擦着眼泪，喃喃地说道：“老爷，都火烧眉毛了，我们该怎么办。别的我不担心，可是孩子还这么小，我们得考虑他的安危呀。”
顾炎擦了擦顾夫人脸上的泪痕，把顾夫人拥在怀里，“玉儿，你放心，孩子的事我都安排好了。皇上被奸人暗算，我没帮上忙，本来就罪孽深重。在这个时候，我不能抛下皇上，自己逃命去了。玉儿，你明白吗？”
顾夫人拼命点头，“我明白，你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你忠君报国，理应如此。但只要能保全孩子，让我做什么都行。”顾炎悄声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夫人，顾夫人转身进屋去，开始收拾顾和安的行李。顾和安不明所以，一个劲儿地问顾夫人：“娘亲，娘亲，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顾夫人强忍不舍，把顾和安抱在怀里，“孩子，你记住，以后你不管去了哪儿。不管经历了什么，要记得爹爹娘亲永远记挂着你。”
顾和安大喊着，“我不管，我不走，我不走，我要找爹爹去。”
顾炎见到此景，将顾和安拉到跟前来，对他说：“和安，我现在跟你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在心里。当今皇上是爹爹的恩人，爹爹作为当朝的重臣，应该跟皇上站在一起。如今，沈温已经杀到了皇城里，皇上已经无力回天了。爹爹和娘亲不能背叛皇上，也许难逃一死。但是你必须活着，你得好好的活着，代替我们活下去。你跟着爹爹的好友殷大人一起到长沙去生活，远离朝廷。从此以后，你不再姓顾，你姓殷，你的爹爹是殷大人。对任何人，你不能说自己是顾炎的儿子，你记住了吗？为了活下去，这是唯一的办法。爹爹和你约定，如果爹爹有幸能活下来，待你弱冠之年时，爹娘和你定会在这建康城内相见。”
顾和安听了这些，泪腺瞬间崩溃了，他跪倒在顾炎面前，泣不成声。
“爹，我不走！爹，你让我留下来吧。”
顾和安苦苦央求着，顾炎只好转过头去不看他。
这时，顾府的下人前来报告，“夫人，殷大人来了，小少爷赶紧出发吧。”
顾夫人抱起顾和安，拿着包袱，走到了顾府的后门外。顾炎和殷浩之已经等在马车外了。天渐渐下起了雪，皇城外的火光似乎也黯淡了下去。顾炎给顾和安披上披风，将一个玉佩交到他手里，跟他解释道：“和安，爹爹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跟你解释了。你带着这个玉佩，看到它就像看到爹爹一样。好好活下去，爹爹等着跟你见面。”顾炎示意殷浩之，“快带着孩子走吧，再不走就走不成了。”
殷浩之拿着行李，抱着顾和安，上了马车。坐在车上的顾和安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拼命挣脱殷浩之，往车下跳，发疯一般地朝顾炎跑过来。
“爹爹，爹爹，我不走，我不走，我愿意留下来等死！”顾和安哭喊着，跑了没几步就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这时候的风雪越发大了，扑面而来的大雪仿佛要将顾和安掩埋住一般。殷浩之赶过来抱起顾和安，顾和安死命地拍打他，顾夫人已经哭成了泪人，别过头去，不再看顾和安。顾和安终归还是没能拧过殷浩之，被殷浩之一把抱上了车。
正在这时，马车夫已经驾着车向前飞驰了。漫天飞雪的夜里，顾和安从小小的车窗外望向渐渐远去的爹娘，爹娘不断地跟他挥着手，娘好像还哭了，而自己这般突然地就要离他们远去了。建康城不常下雪，这一个雪夜就这么刻骨铭心地记在了顾和安心里。
转眼间，马车驶到了建康城的出城关卡处。皇城遭遇大的变故，按理说是任何人不能再出城了。但是，殷浩之拿出一个令牌，下车跟士兵不知道说了什么，士兵很快就放行了，甚至没上来盘查。就这么懵懵懂懂地，载着顾和安和殷浩之的马车驶出了建康城。
夜已深了，坐在马车上的顾和安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他看了看身边的殷浩之——这个在此之前并不相识的男人，就要成为自己的爹了。而自己本来的爹却因为要坚守和皇上的承诺，不得不与自己分开。
正思考着这些的时候，耳畔传来了殷浩之的鼾声。可能是殷浩之的鼾声让顾和安有了困意，渐渐地顾和安也睡着了。而就在两人熟睡之际，建康城就这样离他们远去了。
第二天睁开眼，雪已经停了。满眼白茫茫的景色映入顾和安的眼帘。他推了推还在熟睡的殷浩之，问道：“殷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殷浩之抹了抹眼睛，随口答道：“我是长沙太守，我们自然要回长沙了。”
顾和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长沙，那我们几日能到达那儿？”顾和安在脑中收索着关于长沙郡的相关信息，但却难以建立起什么立体的印象。
殷浩之几乎脱口而出，“大约需要两月有余。”
十三岁的顾和安，第一次出城，就要去到长沙那么远的地方，而且还要当长沙太守的儿子，这对尚且年幼的顾和安来说简直难以接受。
顾和安不禁又问道：“那我们就一直这么坐马车吗？”
殷浩之听罢哈哈大笑，“你这个傻孩子，光这么坐马车一年都到不了长沙。我们得陆路、水路兼程，才到得了临湘。”
看着顾和安不安的神情，殷浩之拍了拍他的肩，“和安，你还小，现在可能理解不了你爹爹的苦心，等你以后长大了，渐渐就能明白他的选择了。虽然你爹爹说把你过继给我，让你当我的儿子。但我也不强迫你，非逼着你叫我爹。你心里不把我当爹不要紧，但是你爹爹把你托付给我，我便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
顾和安看着殷浩之，并不出声，只是暗暗地点了点头。还是忍不住问道：“叔叔，你为什么愿意让我做你的儿子？”
殷浩之沉默了片刻，看了看窗外隆冬的景色，万物萧条，生机全无。突然凝神说道：“我本是你父亲的同朝好友，但我本性喜好山水，对朝堂之事不甚费心。皇上虽然看中我的德行，但为了成全我把我调往长沙做太守。你父亲却不同，你父亲一心辅佐皇上，但奈何国基不稳，如今司马家的江山也只能让位于乱臣贼子了。你父亲一生坚守道义，为司马氏鞠躬尽瘁。你们顾家贵为江左的名门，向来风清气正，而你父亲把生的希望给了你，然后让我替他去保全你，我没有不接受的理由呀。顾炎的风采和气度，在这朝堂之上，有几人能及呢？”
殷浩之顿了顿，“孩子，生并不可贵，死也并不足惜，但你父亲对你的寄托，你们顾家的遗风还得靠你去传承呀。”
顾和安的眼中仿佛有了神采一般，他握紧了拳头，瞬间做出了决定。他抬眼看向殷浩之，异常坚定且掷地有声地说：“爹，请受儿子一拜。”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远离华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