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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起源: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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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傅。”
一道女声在静心的耳边响起。
白日里正发呆的年轻知客僧仿佛从梦中惊醒,转过身面向眼前青纱遮面的妇人,双掌合十,问道:“女施主,可有什么事?”
“无事,无事。只是恰巧随兄长从他郡路过,听闻贵寺今日有法会,方才应了这缘分入内。现在用过斋饭,空了下来,倒想听些关于贵寺的闲趣事迹。”妇人轻声答道。她虽以青纱遮面,但说话的声音却极是清脆悦耳,若是仔细听辨,年龄应是不过三十岁。
静心听完了妇人的话,低笑了两声。妇人所问的,他作为知客僧,法会召开前后的些许日子里便已应答多次。因此只是轻咳几声,清了清嗓子,便宣了声佛号,说道:“女施主不知,我寺在开朝前便建在山上了。当时,天下虽然尚未平定,但山上寺里却终日清净。几位师傅入寺前都是读书人,只是暂住在寺里时,为主持度化,入了空门。当年山上的土地贫瘠,未经开垦,还没有而今这般肥沃,可以自给自足。然而,或许是有着佛祖庇佑。寺庙倚靠山峰,边上恰巧有条溪流。流水甘甜清澈,山民们日里常来取水,用作洗衣做饭。他们路过寺庙时,偶尔也会给师傅们带些茶叶粗粮,奉上些许香火……”
“香火?师傅们深居山里,怕是用不着银钱吧。”
静心话刚说了一半,却是有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他抬眼看向声音的来处,只见是个身着青衣白帽、手握折扇的中年男人。而在男人的身后,还有四五个灰衣仆从跟着。那几个仆从的腰上皆佩着紫鞘的长剑,目光冷厉,仿佛一块块生铁。原先问话的妇人此时已经站到了中年男人的身旁。
“小师傅,失礼了。这是我的兄长,姓李。他行商多年,天生气冲,一时性急,想要问个清楚。莫要怪罪了。”妇人上前两步,挡在中年男人身前,歉意地为静心解释。只是语气顿了顿,见中年男人不再出言,便又接着向静心说道:“还是请小师傅继续说下去吧。”
静心点了点头,道:“不打紧,女施主。李施主,还是先听小僧说完吧。”
“……师傅们居在寺里,终年只顾念诵佛经,平日里的确是用不上银钱的。只是山民们虽然少受诗书教化,但天性淳朴敦厚,对佛祖万分虔诚。师傅们知道香火是山民的心意,推辞不了,便全数收了下来。等到过了几年时光,将这些钱银,铸就了一缕金黄。”
“一缕金黄?”
“是的,一缕金黄。”
静心应了声,伸手指向身后。
庙堂法会,香客和信众汇聚一堂,人群攘攘。只不过午膳后,人群微微散去,所以哪个角落看去,也不是如乌云般黑压压一片,阻碍视线。青纱妇人和中年男人顺着静心指的方向望去,瞳孔里瞬时倒映出一个巨大事物的轮廓。
——一座佛像。
那佛像是由沉木雕成,底座颜色黝黑,上身被工匠涂了金漆,整体呈现佛家厚重之象。唯有合十的掌间光芒璀璨,仿佛日落西山,有下凡的仙人从红霞云海里提炼出夕阳的颜色。
金黄,是一缕金黄。
“便是这个?”
中年男人拍着折扇,回过神来,问向静心。
“是的,李施主。这便是一缕金黄。”静心答,而后又低声说,“开朝时,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尊崇李道,欲求长生。佛门是空门,不求今生,求的是来世。朝堂上遂极少有人愿归入空门。我寺虽然早建,年长日久,但直到太宗皇帝升往极乐,也比不得那些主张清修长生的新盛道亭。小僧受戒入门得晚,没有见过那时的景象。不过听上早课的师傅说,那时的日子怕是要比现在清苦许多。至于往后……”
“应是那位信佛的女帝吧。”青纱妇人突然插话,“那位女帝入过空门,后来也曾兴盛香火,下诏建立诸多寺庙。她在朝末年的兵变后,长安城里遗落过一些与她相关的佛门东西。贵寺怕是从那时兴盛而起的吧?”
静心愣了半晌后,点头应道:“是的,女施主。天授改元,女帝当政,我师傅所属的玄字辈弟子便是从那时入门。至于寺庙,确是方才施主所说的兵变后才真正兴盛起来的。我入门虽有些年月,也不过是寺里第三代静字辈的弟子。”
“这听起来倒是别有生趣。”中年男人说。
他环顾周围偌大的寺庙、集群的信众,又再次远望了佛祖掌中的那缕金黄,轻声道:“这片清净土地,和世俗长安相较,烦恼也少不了多少呐!我倒是想见见贵寺的主持……”话到一半,中年男人却突然笑了起来。静心心里感觉有些奇怪。男人周围,青纱遮面的妇人和灰衣仆从们却仿佛熟视无睹,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李施主?”
中年男人止住笑声,解惑道:“小师傅莫怪。只是突然想起,早前舍妹先我入寺,我虽后步而来,但当时只顾追赶,着急得很。此时用过午膳,却是已忘了贵寺的名讳。”
“‘金山寺’。”
两个声音不约而同地在半空响起、相撞。
静心神色讶异地转过身。他停下交谈,朝向站在他身后、和他一同发出声的人,微微躬身,轻道了一声:“小师叔。”
“静心,主持和明镜禅师的论禅将要开始。玄澈师兄已经命知客弟子们迎寺里用完膳、有兴致的施主就座听禅。你记得早些带二位施主入座,或是送回厢房休息,莫要忘了。”来人一一吩咐躬身行礼的静心,而后向着中年男人和青纱妇人双掌合十,讲道,“我寺倚山而建,旁有河流。景龙元年时,夏日大旱,饿殍遍野。山民和寺里的僧侣在河床上掘到大量黄金,皆用来赈济受苦的百姓。乃至到了次年丰收,旱荒中幸存的百姓自发汇集到山上焚香献银,举办法会。我寺也就在那时起,被道郡的信众们唤作了‘金山寺’。”
“二位施主,若是有想要问的,告诉静心或是其他知客僧弟子即可。小僧要去戏团子向班主问事,别不多打扰了。”来人说。他微微躬身,像是要行佛礼告退。不过怀里却似是有样用油纸包裹的事物要滑了出来,让他不得不直起了身。
“呵呵。”
远远的,青纱遮面的妇人望着只见依稀背影的僧侣。耳边少年清冷的笑声依旧不停地回荡。
她瞧向一旁摇扇的中年男人,轻声问道:“哥哥,去听禅吗?”
中年男人收起折扇,凝神视着身边的美妇人,笑说:“妹妹若想去,哥哥便随着去呗。”他顿了顿声,又仿佛记起些东西,向着要领他们去就座的静心道:“刚才那位小师傅看起来和你一般年纪,你却称他是小师叔?”
静心脸上露出苦笑,他沉思了半晌,开口回答:“小师叔是老主持从寺边的河里捡来的,自小便生在长在寺里。小僧师傅法号玄澈,正是小师叔先前话里说的玄澈师兄。师傅他是玄字辈里辈分最大的,然而也不过是在景龙二年入的寺,比起小师叔要晚上许多。事实上,小僧也不是很清楚缘由,只是师傅在小僧入门后的几个月里常常告诫小僧莫要记错称呼。真要说的话,或许是因为小师叔在寺里不记名吧……”他唠唠叨叨说了许多话,直到寺里的大钟一声接一声的震音连起,这才止住嘴。
“听起来有些莫名的耳熟。”中年男人喃喃自语。
“应是像极了长安城里说书客整日唱的传奇本子吧……”青纱遮面的妇人高抬螓首,笑个不停。
说笑问答之间,静心已将二人和灰衣仆从们带入法会席中就座。
他小歇了口气,从袖中取了两块牌子,接过一位知客僧递来的沾墨的笔,开始往牌面上描字。
第一块是木子“李”,李施主。
第二块是……
“杨,木昜杨。”
妇人接过静心手里尚没写字儿的牌子,提笔挥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