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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起源:戏子 ...

  •   “我听城里花桥上的手艺人说,教会了徒弟,是会饿死师傅的。”
      “可为什么我的师傅们直到圆寂了都未曾教会我什么?而现在我也差不多快饿死了。”
      “……那是因为你的师傅们都被你早早害死了吧?玄奘。”
      “错了。主持可不是我害死的。他不喜欢吃凉了的饭菜,也不爱动刀,沾上一点血腥。”
      “出家人不打诳语?”
      “不打诳语。”
      “可你吃了我的肉。”
      盛大的庙会,院落殿堂响彻僧侣们轻声的禅唱。
      我在人群背后站得累了,小步退回了寺门的阶梯前,和门口满脸涂着油彩的少年说话。
      “那便不是出家人了呗。”我低声笑着,从少年手里抢过油纸包着的一块羊腿,细细地嚼咽。
      “我看你破戒很早嘛。”
      少年摊开手掌,掂量着掌心钱袋的重量,嘴里却不停下打趣。
      “我虽生在寺庙,却是不记名的。师傅们给我法名,却从不给我真正的解释。”我放下手中已经吃了一些的羊腿,轻声解释,“本来就算不上是一个出家人。”
      正要数钱的少年愣了一愣,收起钱袋。他屈指伸向油纸,撕下一小块腿肉放入口中嚼起来后,拍了拍我的肩头:“可就算不记名,终究是有这一个偌大的寺庙可住。不像我们下九流的戏子,天生下来就是要跑来跑去的。前些天,我师傅总和我说起上三代的祖师爷。当初长安未定下的年头,四野兵荒马乱,就是再出色的手艺人也得瞧流匪和官兵的眼色讨碗饭吃。祖师爷本是个要讨功名的乡下秀才,皇帝破城时被夹混进了乱军逃亡,逃亡到半路又被皇帝的军队截下。说是皇帝,其实手底下的人和乱军相比,又能多上什么出息?不过祖师爷终究是个秀才,肚子里有些墨水,和死去的别人相比,他可以在军伍里说段书、留条命,承个没路子的行当。太平盛世的年代,和而今的我们稍微离得近些,和当年的祖师爷可就要差得远些啦……”
      我听他说完话,嘴角边羊肉的油水在春风的吹拂下都似是要凝固成一片金黄。只是心里不禁觉得受到了些安慰,将吃了一半的羊腿小心包好,收入怀里后,说道:“这样的道理,师傅们都曾告诉过我,我也都如一知道。我在寺里虽然不记名,可师傅们在大河里救起我,寺庙多年来教我读书,给我吃住。佛经里说,光阴如水,人要知足。这些恩惠又岂会忘记?”
      “嗯。”
      少年笑了笑,像是听清了我说的话。他从袖子里取出细长的画笔,高高仰起首来,目光直对着澄澈如明镜似的天空。
      黑、白、朱、青……是各色的油彩。
      我想起他是一个戏子,这是在给他自己上妆。
      寺门外,早已空荡荡一片。太阳从天空的正中向西,呈现将要落下去的迹象。前来参加法会的香客和信众在午膳前其实就已经齐了数,不然我也不会大着胆子在寺门前吃肉破戒。
      阳光温暖,连带着春风温暖,暖得让人想要闭上眼睡觉。
      我合上眼睑,摘下头顶的帽子枕靠在地。头皮没有触及泥土,却痒得发麻。
      明明自小受戒就是没有长过头发的。
      “真是奇怪。”我在心里想。
      耳边隐约响起寺院大钟敲响的低沉声音。静心听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来。我睁开眼睛,当戏子的少年早已化完了妆离去。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和尚宣着佛号,俯视着平躺在地上的我。
      “师弟,云游前来的明镜禅师要开始和主持论禅了。师傅见找不着你的人,特地让我来寻你。”青年和尚说。
      “那真是有劳师兄了。”我站起身,平静答复。
      应是天宝五载的春,我在寺庙里的最后一次法会。
      很多年后的我总是回忆着今天,不过此时今天的我却只是学着少年化妆时的样子仰首望着高高的天空。
      “等到法会结束,我要躲到后山,吃完剩下的羊腿。”
      当时,我在心中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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