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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密史(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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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远之也笑笑,随着出了这边院儿门,这宅子大貌倒一目了然了。
这宅子倒是中规中矩的北方建筑,坐北朝南,以中间前后两进五间正房为中轴线,东花园和西排房正好对称。
这祠堂小院便在东北角。西面便是由北向南三排小院,说是院落,也不隔墙,整个院落便是个回字结构。南墙西角下到引了明水进来,又在东南角流出,形成一条五米宽的小河,中间一座三米宽的平面石桥,正对着大门,河面上又建两个四角凉亭,东西对称,小河两边栽杨种柳。
因为开封处在北方,北接金人,西有蒙古,多经战乱,且贼盗横行,因此住家盖房都是外筑高墙,内里明朗,房屋之间不种树木不隔墙壁,就是为了防贼防盗,便是形成风俗。
正看着,已来到西排屋第二排的门口,韩司笑嘻嘻的推开房门道:“王大哥,这便是你的住处了,有事就喊那范管家。明日我便陪你四处逛逛。”说罢,径自去了。
王远之不由苦笑,心想这倒也自在。
在房中检点完行李,便坐下来想一时心事,
一个小厮送了热饭菜过来,又说道:“费夫人说了,待过几日,黄公子那边忙完事情,再过来与公子饮宴接风。请公子当在自己家里,不要拘束才好。若是有事,便唤我范小七便可。”王远之忙谢了。
吃过饭,那小厮又伺候洗漱,便去了。
果然,第二天开始,王远之便被韩司喊起出门,外城内城一通乱逛,又赶了两次大相国寺集会,因只得步行,终是忍受不了,连连叫乏,那韩司才丢下他自逛去了。
这日,韩司逛到外城城北五丈河,见一家新开酒楼,唤作会友楼,飞檐吊脚,竟高有三层,不由大为稀罕。
忙快步走到三楼,寻个靠窗户位置坐下,叫了几个菜,慢慢吃着。只觉春风拂面,又远眺会儿河景,那五丈河两岸杨牵柳绕,水面船只往来不断,十分热闹。
正吃的有趣,听楼梯一响,走上来一群书生,竟有七八个之多,寻个大桌坐下,高谈阔论。却原来是一帮南方的落第的贡生,临回乡前,来此会友楼散心。
“兄等可知那违命侯南唐后主李煜,又有新作《虞美人》流出来……”
“听说那小周后日日痛骂,倒不知为何?…….”
“嘻嘻,你可知她被强幸?似乎还被画作春宫,只不知何时能从宫中流出……”
“慎言,慎言。嘻嘻”
“小弟落第实在惭愧,此次回乡,如何面对父母,想来真是无趣……”
“看今科圣上取士,竟然十分偏向南方,依兄之才,下科定能得中……”
“今年及第进士赐宴‘开宝寺’,无尽荣耀啊,状元吕蒙正真是一日看尽长安花啊……”
“那些天子门生凑份子办了个‘闻喜宴,’圣上听说,竟然马上派侍中中丞大人前往主持,公中报账……”
“他们真是好运啊,只可惜我们路途遥远,路上又有点不太平,我倒听说,误了考的大才子也有不少呢……”
“皇恩浩荡,竟还会与我等发放路费资银……”
“这要多谢秦王贤德,抱病上朝为我等书生言事,让圣上知道我等进京不易,方才……”
“秦王真是大德!抱病三次上门规劝泉漳观察使陈洪进成功,据说那边正在准备文书,要进献闽地……”
“能免我大宋百姓惨遭战乱之祸,无限功德…… ”
“说起功德,那吴越王钱弘俶自三月来京,几乎日日到大相国寺请愿……”
“无非希望能早日归国……”
“中书侍郎卢多逊上奏三十余次,要求将他一行朝众扣压,不许回国……”
“这吴越王倒也该学学陈洪进……”
“据说吴越国民间有异动,好似吴越王准备起兵造反……”
“确实如此,这钱王生辰纲,前日到京,可打开竟全是顽石碎布,朝廷上下一片震怒……”
“那龙卫军都虞侯米信已亲自上殿请罪……”
“圣上已着刑部彻查此事……吴越国王吓得当堂晕倒……”
“我大宋刑部只查谋逆大案,难道吴越钱王罪名就此坐实?”
听到此处,韩司不由大惊,那不就是张家弟兄所押运之物吗?原来前日已到,那怎么竟会出现如此变故?
“不过吴越国钱王献贡每年不知有多少船,今年据说是‘尽辇其府实而行,分为五十进’,他们先行到京,偏留此船晚走一月,还要开封驻守的龙卫军押送,这是什么道理?”
“兄有所不知,据说此船货物是专为贺圣上生辰之用,其中一块青玉雕,直到三月才得,此时吴越王早到开封,便请旨意回西都亲送……”
“这吴越王倒甚是狡猾,这次回去,怎肯再来?”
“天子自然不肯,但事关重大,而此次吴越王带文武臣下一千余人来京,西都唯留镇国节度使钱惟治知吴越国事,因此天子便派龙卫军前去点收……”
“点收?此何意?”
“权宜之计尔……因事急,龙卫军只得派出一位张都头带四名亲兵,快马赶到西都点收,再协同宁海军押运生辰纲回京……”
“这点收,却点收个一船废物,倒难怪米信要当朝谢罪!”
“可毕竟只有五人,若那吴越国确做手脚,他五人确实很难防范……”
“可吴越钱王在开封朝贺,形同做质,怎会出此下策?”
“可见小弟刚才所言不虚……”
“兄刚言说何事?”
“据说吴越国民间有异动,好似吴越国内准备起兵造反……”
“兄刚才说是吴越国王,现又说吴越国内,倒真是诡辩之才……”
“惭愧惭愧……”
说道后面,又开始窃窃议论那南唐后主李煜如何可怜,头戴绿帽妄为男人,倒不如将小周后送上如此云云。
韩司满腹疑惑,再无心看景,会了饭钞,出了会友楼,,便直奔封丘门龙卫军大营。这五丈河本就在封丘门附近,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大营门口,抓过个士兵询问,也没有问出所以然,后来不由暗笑自己蠢笨,如此大事,四哥定知,倒应该跟他讨个主意。
待韩司回到黄宅,见李四儿在门房和那范管家闲侃,便知道黄克果然来了。
那赵四儿小跑儿过来行礼,笑道:“五公子可回来了。四公子刚还没进门,就说您定未还家,可不是说中啦?”
韩司笑道:“四儿,一年不见,你倒越发机灵了!”
穿过石桥,就看见王远之站在正房门口,笑道:“王大哥,今天我可找到一家大饭庄,可有三层楼呢,偏你没去。”
王远之摆摆手说:“至今脚都还在痛。义兄去给费夫人请安了,我们便就此等等吧。”
说着,两人进了大厅,刚刚落座,黄克便走大步走进,边笑道:“韩司,屋后就听到你在呱臊,那饭庄高有三层,便是会友楼了。”
“四哥,你倒托忙,这几日都不见你,却原来与我一般勾当。”
三人笑了一通。
王远之便笑道道:“义兄,我那木材可到时辰出水了,我可要亲自指挥打捞,稍后再来叙话。”
韩司笑道:“四哥,王大哥埋怨你从未提起嫂夫人,又听说侄子方才三岁,正要亲自给侄子做个木车玩耍呢。”
黄克笑道:“倒是愚兄疏忽。弟兄手足,妻妾衣服尔,如此倒叫义弟费心了。”
王远之也笑道:“也怪小弟愚钝。现既已知晓,总要拿出个像样的见面礼的。”显然对自己手艺十分自信。
韩司又笑着说道:“四哥,王大哥真是好才能,那日去选木料,那店老板倒反过来要向他请教呢。”
黄克也笑说:“没想到孔门子弟,竟是个鲁班传人?”
王远之笑着摆摆手说:“不敢妄称。”说罢便去了。
黄克转头对韩司说道:“这几日大街上可有什么言论?”
韩司又道:“吴越王依然日日去大相国寺上香,不过几次密会赵普等人。书生大都返乡,也交口称赞圣上和四哥贤德。不过,我也听说,这贡品竟然出事,张氏弟兄进了刑部大牢,可是怎么回事?”
黄克微微一愣,转身坐下,缓缓道:“贡品调换之事确实蹊跷。今日已经审过一堂,也动了刑。他们倒也义气,并没有扯出那两封信。刑部已经派人去吴越国调那吴大同前来对质,方可见分晓。”
“这张至闻到是条汉子。不过这后期改道,却如何能遮掩过去?”
“这便是我佩服那张至闻的地方。那同来宁海军一众六十余人,竟也无一个透漏半字,审后被监禁在龙卫军大营,听候发落。”黄克微微一笑,右手食指轻点桌案,接着说道:“张氏弟兄素有侠名,行事磊落,当初救他们便是念及此。再以此事观之,那张至闻必有大才。”
“四哥,关于此事,刚刚姨母可有吩咐?”
“韩司,果然机敏,此事倒应该跟你明讲。那日姨母为何大发雷霆,你可知道?”
“姨母跟四哥政见一向不合,否则也不会在外游历一年了。”
“这只其一。是她知道,我明知是米信刘廷让之计,却还帮助张氏弟兄脱逃扬州之事。”
“这石守信素与四哥不相来往,却怎么……”韩司隐隐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
“也罢。韩司,你可知为何去年春天,我把你从府中当众赶出,并不许你再登府门之事?”
“当时宫中传言,说先帝死因不明,实为当今天子谋杀。大皇子赵德崇跑到秦王府,替他父辩驳,当时你并不在家,他言语讥刺,我气不过,就揍他几拳,将他赶出。后来,你说怕天子怪罪,就先行家法处置,将我遣离。”韩司低声道。
“赵德崇性情豪爽,为人机敏,他前来开解,本是好意,但你却流露不屑神情,将他激怒,他方入你彀中,才反言辱我,难道这不是事实?”黄克微微笑着,直视韩司,见韩司不知悔改,摇摇头又笑道:“那时,我本气你行事乖张,确实真心想给你一个教训。”
“可是四哥终是疼我,第二天不就把我寻回,送到此间?”韩司嬉皮笑脸的说道。
“那是因我当天夜里见到费贵妃,方才知道,我才是不识好歹之人。”黄克苦笑道。
“我将你赶出府后,连夜赶往宫里向天子请罪却不得见。恰绿蕉扮作宦官在东华门侯我多时。她把我引到金水河边,告诉我费贵妃并未去世,就在大相国寺藏身,让我前去搭救。”
“绿蕉姐姐怎知你会去宫中,且定走东华门?”
“我当时也是甚奇,她说这倒有个缘故。因为韩司宁可绕路也必走此门,我也从不肯违你半点心意。而她也并非只当日等我,而是日日等我,已经等我半年之久。”
“咳,绿蕉姐姐真是明察秋毫,我只不过爱那东华门外的小御街,买卖甚多,比西华门有趣些。”
“当夜,我便去大相国寺见费贵妃。她因声带受损,当时仍不能言,但她早安排妥当,抱一摞书稿只待我来。看完书稿,我五内俱焚,悲痛不能自已。她又拿出一纸房契让我签字,便是此宅。从此世上便多了一个黄克。但此时,我已不知该信何人,只好寻你到此处保护费贵妃。”黄克惨然一笑,接着说道:“我原本赶你出府,就是不想把你卷入漩涡,可叹人算不如天算。”
“四哥!”韩司哽咽一下说道:“费贵妃所写,莫非就是当晚实情?先帝莫非真是为……人所害?”
黄克面色发白,低头凝神缓缓说道:“烛光斧影,疑窦丛生。然费贵妃……”
“莫非我们所查川中势力,四哥怀疑是费贵妃背后操纵?”
“不错,其实此事早被先帝所察,开宝八年,先帝封我贵州观察使,其意在川蜀。因此,费贵妃所言,我亦不敢全信。”
“可先帝自幼习武,百病不侵,虽非春秋鼎盛,但绝不至猝死,此事必有蹊跷,四哥,我亦深疑,因此才痛打大皇子德崇……”
“为兄何尝不疑?费贵妃言之凿凿,且石守信和刘廷让两位伯父,对此深信不疑,因此暗计联合起兵,欲推我为首,并暗中和四方民间势力联络,期冀能收为己用.”
“但和太湖姚铁牙联系之事被赵普知悉,便……四哥,船上之时,为何你并不点破?小弟若知此事,定不会出手。”韩司此时方知张氏五人被构陷背后竟是如此渊源,不由大悔。
“韩司,那张氏五人均为国家良才,若没遇上也就罢了;既遇上,就不该袖手。”黄司厉声道。
“四哥,为大事者不拘小节,怪不得费贵妃当日如此声色俱厉,刘廷让父子估计也被你气的跳脚呢。”韩司不以为然。
“韩司,先帝在世之时,教导你我如何处世,难道并没听进一言半语?”黄克又缓言道:“你可还记得潘美一事?”
“记得。他单枪匹马劝服陕西节度使袁言,平定叛乱,先帝言‘承我志也’。”韩司说道,心中腹诽:“此二事怎可混为一谈?”
“望你记住先帝之志罢了。”黄司见韩司好无悔改之意,不由也叹了一声,低声道:“费夫人,何尝不想骂我‘竖子不相为谋’呢。”
“四哥,万不可妄自菲薄,韩司势必以四哥马首是瞻。”
“为兄何尝不想彻查此事,但此事牵扯太多,稍有不慎,将葬送我父皇所创大宋基业……”
“那如今,生辰纲之事又是何人所为?”韩司不由又想到张氏弟兄,暗道:“这张氏弟兄倒真是劫数难逃。”
“此事为兄亦问过费贵妃,她亦不着头绪。不过明日你且去大狱查访张氏弟兄,看是否能查出一二。”
“是。四哥,王大哥对四哥身份又所觉察,是否对他明言?”
“咳。原本我只看他高才,便助他出川,也算为国选才,但后来发现他为人正直,做事稳重,便想结交,现在我朝中身份尴尬,若是由我举荐,可能反是害他,不若先瞒。何苦带他趟这浑水。”
“是。不过我倒觉得王大哥是个聪明人,几次刻意回避。”韩司笑道。
黄克心道:“怪不得先帝时常夸他,心思通透,人情练达,可为相才。只可惜心狠了些。”口中忙道:“此人之常情也。他乃君子,自有一份清高,不做窃私窥秘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