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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夜来——02 ...

  •   子时,天阴,北风更劲,韩云天一直望着远处城中明明灭灭的火光,寒潭般的眼眸正中是两点跳动的红色。
      “炸堤!”
      他一挥手,四五个兵卒跳上堤口,正要点那炸药,却听得远处河岸上马蹄特特,不急不缓,有人似乎很悠闲地策马而来。因得漆黑一片,谁也看不清来人是谁,只隐约一个白色身影,衣袍翻飞,轻盈飘渺,听得一把清朗的声音道:“韩将军,水淹冀州的确是一条妙计,不动一兵一卒,便可叫这彻骨寒冰如万马奔腾冲入城下,顷刻间吞没上万大军!”
      顾惜朝顿时一怔,那声音,很陌生,又很熟悉。陌生,是因为以前这把嗓子发出的尚是稚嫩清越的童音,如今已经变得低沉浑厚;熟悉,是那温文有礼的腔调,一别经年,一如既往。
      韩云天怒道:“愣什么,还不快炸!”
      “不过……”他打了火折子,点起火把,一张英俊的脸在火光中奕奕生辉,“不过韩将军炸堤以前,务必三思而后行。”他慢条斯理地翻身下马,朝坡后努努嘴,手中火把摇了三下。
      顾惜朝和韩云天同时回头,只见后方百姓躲避的坡下,几百支火把刹时点亮,擒着火把的骑兵如一条火龙冲入阵中。守护百姓的宋兵身处低地,加上步卒为主,后面满是老幼妇孺,想要摆开阵仗奋力搏杀,却左右牵制,哪里能抵挡住俯冲而下的铁蹄。
      短兵相接之后,很多人已经丢盔弃甲,金兵不一会儿就将那些百姓团团围住。
      “韩将军,我们的赌约依然奏效。”
      韩云天冷然道:“谢厉公子先前在蒙古帐营搭救之恩。只是这赌约,你若要遵守,眼下却万万不能动了两万冀州百姓。”他微微侧头扫一眼,笑道:“你手下不过两三千兵马,辽王殿下和他的大军却是在城中,大不了,我们一起给你陪葬。”
      厉晴川回头望望,一脸的不屑,“你大可以点了炸药,有你的好兄弟也速该,和辽王殿下陪葬,也算这两万百姓的无上荣光。”
      顾惜朝听得他们赌约赌约的,却不知赌的什么,只抿着嘴忿忿地看着厉晴川,心里懊悔当日没有杀人杀死,做事做决。岸堤上举着火把的几个宋兵却是颤抖地看着韩云天,不知道当不当点火。
      韩云天耳里听到远处凄哀的哭号,咬咬牙道:“厉公子,贵国攻辽,一路披靡,北路南路两军先后克关,宁江州,出河店,两战大捷,却不知为何犯我大宋一个小小的冀州城?”
      厉晴川朗声笑道:“大军途径此地,虽有叨扰,未见得要屠你城池,我早就表明心迹,你却拉了这两万的百姓急急出城,却是为何?辽人势弱,后方篡位的造反的,一拨拨来来去去,朝廷内耗甚俱,山河日下,气数将尽。如今我们帮大宋伐辽,收回燕云十六州,此番好意,你非但不领情,还要挡我大军,杀我兵将,难道你想通辽?”
      韩云天一张俊脸微有薄怒,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我量你不会炸了这堤坝!”他笑道:“你知道你计败是为何吗?你大可以留下百姓,带了两千兵马挖堤围水,再炸坝淹城,风高月黑,神不知鬼不觉。只是你在也速该面前与我们虚与蛇委,倒骗过了我们,跑回这里却做了如此蠢事,韩云天,你果真是文人,做不了武将!”
      韩云天无力地挥一挥衣袖,下一刻摸到近处的几个金兵已经跳上堤岸,迅速扣下了点火的人。
      厉晴川又看看韩云天身旁的顾惜朝,微微一颔首,“惜朝,久违了,为兄的一直心中挂念,不如我们去城中酒楼小酌一杯,一叙当日旧情。”
      顾惜朝冷哼一声:“你我有何旧情?当日扬州渡口边,不是已经了断?”
      厉晴川下意识的将手捂到胸口,那里,还留着两道疤,差点让他死透的两刀。
      几个金兵上前来,刀枪架上顾惜朝和韩云天的脖子。那冰冷的锋刃贴过来,他突然觉得嗓子很痒,很痛,很干,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厉晴川摇摇头,拨转马头往回走,一边颇有点无奈地叹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顾惜朝对身边的韩云天道:“换成我,就炸了这堤坝!”本来这一声是带了怒意的,他不怕厉晴川听见,可是喉咙里的干涩更甚,好象一下子哑了一样,只低低地听在韩云天耳里。还有一句,他没想说出来,心里却已经狠狠地说开了——换成我,就把这两万百姓做饵,留在城中又如何?

      天明时分,南方又来了一支千人队伍,领头的文武官员就有十来个,车马华丽,领头一骑,竟然一身盔甲镀得金灿灿的,晃得人要睁不开眼睛。
      顾惜朝认得那人,就是京城夜访将军府的黄金鳞,这一身盔甲,真真衬他的名字,周围人见了,居然也觉得理所当然,不去嗤笑他。当然,除了一个辽王殿下,冀州城里数他官最大,权最重。
      也速该?也速该彼时也不过北方一个蒙古部落的可汗,在黄金鳞眼里,就是一村野胡蛮。
      冀州城这个弹丸之地,一下子集结了这么多来自四面八方奇怪的人,结果连个商议军中大事的地方都没有。也速该做了主,把人带到城中最大的一家酒楼,桌子椅子全清了,铺开红毡毯子,设了酒案,众人济济一堂,坐下来大眼瞪小眼。黄金鳞和辽王一左一右坐在上首,韩云天和也速该又分坐下首。
      王磐一被带进来,就喝道:“也速该,你为何砍我们的旗子!”
      也速该气得直拍大腿,“王磐,我手下做了什么错事,站在城楼下你就把人给弄死了,用的那样狠毒的机关!”
      “你虏走我二叔在先!”
      也速该似乎更气了,对着隔桌的韩云天道:“玄清,你告诉他,是我虏走你,还是你自愿跟我走的?”
      “够啦,都别吵啦!”黄金鳞吼了一声,“韩将军,到底怎么回事?”
      韩云天将一圈人扫视了一遍,厉晴川坐在辽王身边,两个人都是一脸温文有礼的笑;顾惜朝板着一张脸,一声不吭;王磐则是怒发冲冠要跳起来似的;下首还有一些文官则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议论什么。他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眼睛最后落在也速该脸上,淡漠的声音回荡在厅里,“也速该汗对在下礼数周全,这几月城防坚固,是以我请他带我去北地各部落游历,开阔眼界。”
      王磐听他这么讲,惊得跳起来:“那家伙明明做着大宋的武将,一下子跑去蒙古草原上做可汗了!他他他……我们粮草进出,书信往来,都被他半道截了,冀州这半年孤城一座,他他……”
      韩云天低低喝道:“阿磐,大宋与大金已结成海上之盟,不日便要联金抗辽,夺回我大宋燕云十六州,这些军国大事,往来都是密信,岂容有失?你休得无礼!”
      顾惜朝坐在韩云天侧首,眼见他一脸言不由衷,心里似乎明白了七八分,一下子又多出另一些迷惑。本想问他几句,无奈嗓子一阵阵干痛,只不停轻声咳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面厉晴川却开口道:“惜朝,你老在咳,是受了风寒么?”
      众人都冷不丁他来了这么一句,于是纷纷去看顾惜朝。顾惜朝一清嗓子,只说了句“没什么”,又猛咳起来,那嗓子,可不就是哑了。
      厉晴川端的无聊,又没头没脑来一句:“韩将军的衣服,看针脚料子,跟我身上这套一样,想是出自江宁织造吧?”
      几个文官一瞧韩云天身上白色锦衣,又对照厉晴川的衣饰,纷纷讨论起江宁织造的绣品来。一旁的辽王殿下不由笑道:“我这大侄子恁得娇惯,江宁织造的衣服一年十几套,够我养十匹马了!不过你别说,一分钱一分货,穿在我们厉公子身上就是好看!”
      黄金鳞见众人没完没了说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由清了清嗓子,道:“辽王殿下此番途径冀州,朝廷特命我来拜会。事关机密,是以不便声张,不成想,却引起了不必要的骚乱,此事到此为止了。眼下我朝征兵西夏,尚未全身而退,虽议和之事正进行中,然军中精锐,皆投向西夏。雁门关与瓦桥关军防互换,两边都是二、三十万大军,枢密院近日忙得焦头烂额,我一个跑腿的趁乱接了这趟差事跑出来喘得一口气。”
      辽王微微颔首,“有劳黄大人。”
      “大金新帝登基,与我朝交好,收回燕云十六州,终可望实现。只是现下我们实在抽调不出兵力,只能在西边牵制辽国兵力,在辽南境各关围追堵截,与金呼应。”
      辽王喜道:“有黄大人这句话,我南路军便可安心拔营,无后顾之忧!”说着举起酒杯,“黄大人,请!”
      也速该起身道:“来来,一起喝,为宋金结百年之好,干!”
      王磐冷冷道:“你一个蒙古人凑什么热闹?”
      也速该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我蒙古各部族早与辽王殿下结下盟约,他日若辽敌败走草原,入我北地,必诛之!”
      顾惜朝心道,原来什么螳螂补蝉,黄雀在后,根本就没有的事,也速该和金人早就互送秋波了,当然,只是暂时的逢场作戏。那么韩云天水淹冀州是为的什么?正如他所说,辽不能先亡,否则金灭辽后,必然南犯大宋,别说燕云十六州他们虎视眈眈,南国万里山河,恐怕更是垂涎已久。所以在辽国势弱时,还得扶一把,冀州地冲三地交界,挡金人一时,可换得辽人喘一口气。
      只是,冀州小小城池,在满地星河般的地图上,恐怕弱得看不见半点微茫。
      除了顾惜朝和王磐,其他人都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韩云天一脸淡漠,只微微一抿,根本一口都没有喝下去。
      黄金鳞转头对韩云天道:“韩将军骁勇,与脱脱不花一战,以少胜多,实令在下佩服!现下正当乱世,让你在这小小的冀州屈就,实在是浪费了,傅大人日前又与皇上提起,要调你去军防重地。”
      韩云天一拱手,“到哪里都是保家卫国,下官不敢贪功!”
      黄金鳞客套地笑笑:“话虽如此,朝廷也不愿意闲置了一员良将,我此番带了枢密院的委任诏书。”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明黄诏书来,韩云天愣了愣,随即离席跪了接旨。
      “晋韩云天为安远左将军,官拜三品,即刻回京,听候差遣。”黄金鳞上前一虚扶,笑道:“韩将军请起。”
      其他人纷纷起身,“恭喜韩将军升官!”
      韩云天一张脸却不咸不淡,顾惜朝想,即刻回京,这算什么呢,放在冀州也嫌碍眼了吗?
      恭喜完毕,众人又纷纷坐下。对面厉晴川笑道:“惜朝,听说当日韩将军替你赎身,还欠了王将军不少银子。现下三品大员秩比千石,可早早还了债,你也不用穿得如此寒酸了。”
      有几个不明所以的文官听得“赎身”二字,都拿好奇的眼光打量韩云天和顾惜朝,顾惜朝是气得脸都发青了。正待发作,厉晴川又道:“如此可喜可贺之时,当有什么来助助兴才是!叔叔,侄儿有幸曾听得惜朝当日在那扬州烟波苑里弹得一手好琴,今日不如惜朝为大家抚琴一曲?”
      他一说“扬州烟波苑”五个字,下面立刻炸开了锅。顾惜朝双手揪着身下衣脚,手背上早已青筋毕露,韩云天见了,忙按住他的手,抬头不动声色道:“惜朝的琴艺哪里比得上厉公子,听说当日还是你教了他一曲《将军令》,在下也有幸听得你们合奏。”说着朗声道:“来人,将营房里那两架琴一起取了来。今日让大家一饱耳福了。”
      在座的人哪里知道这些渊源,只道顾惜朝是韩云天买来的小厮,那么对面的厉晴川既然一身江南世家公子的打扮,恐怕也是辽王花重金买下的。
      当下两个人脸上都不太好看。
      顾惜朝心中不由冷笑,要出丑,大家一起出丑,谁怕谁?
      黄金鳞却摆了摆手,“罢了,营房离这里还有点路,我是没功夫等了。他日有空,再听顾小公子抚琴罢。韩将军,军务在身,本官先行告辞,你也收拾收拾,即刻随我回京吧。”
      众人纷纷起身,送黄金鳞出得门去。
      厉晴川走到顾惜朝身旁,拱手道:“惜朝,宋金结盟,你我又成兄弟,今日一别,万望保重。”
      顾惜朝努力清了清嗓子,回了一礼,冷然道:“他日金人若犯宋,你我割席而坐,阵前相遇,一决生死,这以前,你也要保重。”
      两个人靠得近,说话不响,加上顾惜朝嗓子有点哑,只身边的辽王和韩云天各自听了去,脸上皆是愣了愣。
      厉晴川却并不讶异,唇边笑意只更浓:“后会有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夜来——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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