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遏制》众神之王

42、幻象

　　塞西莉娅感到自己仿佛泡在酒液里，迷醉包裹她的神魂，这感觉如同练舞时晕圈似的，她想要质问的声音压在嗓子眼里，只窜出嘶哑的一句：“这里……是怎么回事？”

　　她失去了对于夏佐、对于黑袍人的感知，独自被隔离出来，只觉天地之大只空留一人，身若透明便待随尘埃散落。

　　眼前高华的殿堂如此熟悉，尽管暌违多日，记忆不可磨灭，且因挫折而历久弥新。熟悉的场景配上熟悉的人——那对峙的二人正是塞西莉亚的父亲与母亲，她慈爱的父亲依旧高挑健美，其黑发蓝眼与塞西莉亚的如出一辙，肩膀上的金色流苏辉映着煜煜的明眸，神色怒意昭彰，又混合着不可名状的忧郁惆怅：“莱茵，你到底知不知道塞西莉亚究竟在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呢？塞西莉亚也是我的女儿，你怎么可以这样质疑我？你这是在一个丢失了爱女的母亲的心上插刀！没有人比我更想找到她，我的塞西莉娅！”道格拉斯夫人眼含热泪，保养得宜的柔嫩肌肤也因表情过大而浮现皱纹，她的手紧紧按在心口，仿佛哀伤已浸透她的胸膛。

　　塞西莉亚努力在他们面前飘来飘去，想要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可惜这两个人都瞧不得见塞西莉亚。塞西莉娅直凑到她父亲面前，眼睛使劲盯着他：“爸爸，塞西莉亚在这里呀。”

　　但是父亲没有回答她，明明他们仅咫尺之遥。

　　塞西莉亚迫切地想要说出真相，她努力去触碰父亲，手却穿过父亲的身体，不知是她是虚幻的还是父亲是虚幻的。

　　内心的澎湃没有出口，狂暴积累在塞西莉娅心头，电光火石之间，一朵雷电凝聚成的球形炮弹从她身侧轰了出去，眼见着这华美的世界就要轰然坍塌，可是看似脆弱的宫殿竟然毫发无损，仿佛无穷的威力只不过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耀武扬威地告诉塞西莉娅：力量也并不是万能的。

　　塞西利亚的喉咙间发出受伤小兽一般的哀鸣，折戟的感觉相当不好受，自己的力量似乎并不受限，然而有更高规格的力量抑制着她，使得她自以为威力四射的魔法又变得无力。

　　何况再加上亲人就在眼前，却不得相认的酸楚？

　　“爸爸，爸爸……”塞西莉亚一遍又一遍呼唤着，寄希望于童话故事中才存在的奇迹：爸爸那样爱她，一定可以听到她的呼唤！

　　然而奇迹没有发生，道格拉斯伯爵及其夫人的对话如常继续。

　　“好吧……抱歉，”道格拉斯伯爵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掂量着什么，又收敛起自己过分外露的焦虑愤怒，但仍然掩饰不住自己的落寞与哀伤，“是我太着急了，我们一定要找到塞西莉亚……”

　　听到父亲的话，塞西莉亚又一次感到他是那么在意自己，再联想到那些过往：无论是每个生日都精心准备的礼物，还是陪伴她玩闹的无尽耐心，都蕴含在父亲的焦急的话语里。

　　此刻，她多想回到父亲身边。

　　原来那些无稽的怀疑，譬如什么父亲要把自己送进实验室呀，在父亲真实的急切面前显得苍白无力，母亲的理由再也立不住脚。在此刻情景的渲染下，父爱在塞西莉亚心头被拔到一个新的高度，内心的泉水重新开始涌流，塞西莉娅所经历过的苦难、所磨练出的坚强，此刻都可以清零，一个小孩子惯常的思恋和依赖又重新回到这副躯体里，如同春日暖流。

　　“乔奇亚……我了解你的心情，没人比我更了解。哦，愿上天保佑我们的塞西莉亚。”道格拉斯夫人如是说。

　　塞西莉亚一时间沉浸于这种被爱的糖果包裹的感觉，天使的翅膀抚摸过女孩的心尖，知道自己被别人在乎实在是一件太美妙的事情，甜蜜蜜得发腻。

　　“妈妈，你也想我吗？”塞西莉娅转头向道格拉斯夫人，尽管知道她听不见，还是徒劳地发问。

　　可塞西莉娅注定等不到回答。

　　在这种空白中，塞西莉亚的心重新冷却，她又转念一想：明明是母亲抛弃了她，这不过是母亲的表演呀。

　　但塞西莉娅又仔细地端详道格拉斯夫人，看见母亲眼中晶莹的泪花闪烁，似乎是真的憔悴了很多，不像是精致得一丝不苟的道格拉斯夫人——似乎，妈妈真的很在意她。

　　塞西莉娅侧过脑袋，选择不再看道格拉斯夫人那双哀伤破碎的蓝色眼睛。清明才又代替蜜糖味道的毒药，一时间一阵寒潮涌上塞西莉娅心头：明明是母亲送走自己的，她是真的担心愧疚，还是仅仅是逢场作戏呢？

　　在心头辗转过扭曲的幻想，塞西莉亚回头再看父亲的时候，觉得一切期待和愧疚似乎都被粉饰过一番。

　　“不，我不应该怀疑这么多？我应该相信父亲的爱、母亲的愧疚……还有爷爷，他们一定在找我，一定爱我。”这些话是塞西莉亚灌输给自己的，宛如一种洗脑。

　　是因为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吗？周围熟悉的一切突然变得更遥远、更虚幻。

　　眼前的幻境很快撕裂，尽管塞西莉娅还想再多看一眼爸爸妈妈的样子，多看一眼自己从小熟悉的地方——那光洁如镜的墙面，能否照出她迷途的心思？

　　绚丽的雕像和墙壁上镀金的不死鸟图腾消失在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毫无美感可言的金属笼子样的建筑。说是笼子其实也不对——笼子至少还有不少透气的空洞，这个地方上下浑然一体，毫无缝隙，整体造型宛如一只倒扣在地上的碗。尽管塞西莉娅的内心因为这种密不透风而感到压抑，还是有某种力量牵引着塞西莉亚往建筑里面走去，这力量如同风吹起树梢一样自然，女孩被裹挟着探索未知的秘密。

　　此刻的塞西莉亚一头雾水，她并不知晓从父母的对话里她能获得怎样的线索，也不知道此时自己身处何方，只不过将这归为一场虚晃游荡。

　　塞西莉娅又一次像是个虚幻的影子一样，穿墙而过。

　　建筑物内部看起来跟外面一样光滑平整，充斥着过分肃然的不自然感。令人惊讶的是，没有一根柱子用以支撑这庞然大物的重量，似乎它就突兀地拔地而起，穹顶上有纵横交接的花纹，那似乎是一种铭文，塞西莉亚仔细看了个清楚，但又不明觉厉，并不知道这铭文究竟是什么东西？

　　顺着外围转悠了一圈，这里总体就是一个宽阔却又莫名的建筑。有特色的是吊顶上有枝桠般的金属灯，其发出的灯光是线条状的，凌冽地划分这空间，似乎凭空割开空气，这抹明亮与平时的烛光截然不同，让塞西莉亚想到了救济院的魔法烤箱，如果所料不错，这些家伙应当是魔法器具。

　　传说中早已因为魔能枯竭失效而不能使用的魔法器具。

　　塞西莉亚心头油然而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什么地方可以如此大批量地使用魔法器具？

　　就在此刻，她好像听见了一声嘶吼，这声音似乎穿透层层阻隔才到达这里，因而显得非常细弱，但是塞西莉亚可以共情其中蕴含的痛苦，所以命名之为嘶吼。

　　不寒而栗。

　　塞西莉亚想要去往深处，去触摸一直以来在心头滋长的疑惑——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让她感受到离自己所好奇的东西那么近。于是她抬起脚步，想要更进一步，可是显然有什么东西阻止着塞西莉娅的探究，那推着她前进的力量变成了拉力，将她的身体向后拉扯，愈挣扎拉得愈紧，这无法挣脱的紧绷感激发了女孩的叛逆心。

　　禁地，是人为规划出来的吗？那么这里，又是一个新的禁地吗？

　　但是，塞西莉亚偏要打破禁忌。对于塞西莉亚来说，没有什么东西是她不应当拥有的，这就是从小到大家庭的优渥带给她的膨胀与自大。

　　雷电此刻在她的胸怀中乱窜，她已经成为一个狂暴的电源，似乎下一刻就有什么东西即将喷涌而出——这乱涌的电光编成了一串绳索，塞西莉娅手握闪亮的电光绳索的一头，将另一头攀附上靠近里侧的灯柱——这电光居然能够真的触碰到实体，于是塞西莉亚把力量凝聚在绳索上，手臂用力拉扯，借此带动着自己的身体。

　　电光不断融化在与塞西莉亚身体交界的地方，另一边缠绕着灯柱，散发出激烈的火光，留下焦黑的痕迹。新的电光又源源不断地从她的身体里产生，有一种无限输出的快感，这一连串动作似乎不需要思考，只需遵从塞西莉娅不服输的本能。

　　从两股力量的博弈中，塞西莉亚居然真的往前蹭了几步，她灵机一动，又往地上丢了几个电火花，通过反作用力推动自己再一次前进。塞西莉娅丢出来的电火花就像一朵朵流畅的小炮弹，但是因为神秘力量的阻止使得她整个人又有些迟滞感，使其动作显得有些矛盾和艰难。

　　历经长时间斗争，塞西莉娅终于蹭到了门缝边，试着伸出手去，看自己是否还是虚幻的影子，可是这身体该凝实的时候不凝实，该穿墙而过的时候又不能穿墙而过了——塞西莉亚碰到了硬邦邦的墙面，显然她不能直接穿过这扇门。

　　且此刻塞西莉娅还要同时抵御将她拖向后方的力量，她急中生智，丢出丝线一样顺滑的电光丝。这纤细的光沿着狭小的缝隙钻进去，在缝隙中逐渐膨胀身体，想要用蛮力迫使这新世界的大门打开，电火花劈里啪啦、声势壮观，可惜这扇门没有这么容易打开，反倒是塞西莉亚筋疲力尽了。

　　“哦，天哪，什么鬼东西？我为什么要来领这个奖励？我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塞西莉亚碎碎念，似乎嘴巴里念叨着什么能使手头上的力量更加强盛似的。

　　而就在这一瞬间，门突然向右打开了！这门应该是滑轨式的设计，因此很快借由巧劲回闪，且外壳并没有被塞西莉娅的电光破开，下一瞬息间便又卷土重来，这样一来，门的一开一合之间只间隔了几秒钟。

　　塞西莉亚借此机会连忙窥探其内部，可惜本来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尽管她反应很快地抬起头来，里面的景象还是一闪而过，她的一瞥便如雾里看花——

　　她似乎看到了很多圆柱状透明盒子，如同切割优美的水晶，在靡丽的灯光下折射出星月一般的光彩，模模糊糊、影影绰绰。